楊書逸說：“我們明天回成都……到時候聯(lián)系?！?/br>
    丁立無奈：“行吧?！?/br>
    雨越下越大，越野車的雨刷飛快地擺動著，但雨點(diǎn)還是密密麻麻砸在玻璃上，然后迅速流下去，形成一道道短暫的水痕。

    車窗上的泥點(diǎn)被沖刷干凈了，紹吳向外望，天色昏暗，視野里只有一片一片模糊的綠色。

    快到客運(yùn)站時，楊書逸忽然說：“算了，不去了吧，雨太大了。”

    “是啊，”丁立接話，“回去吃火鍋，我請客?！?/br>
    雨確實(shí)很大，但紹吳并不覺得危險——從成都到水磨，公路都是地震后新建的，路況很好。

    他只是覺得如果這次不去，下一次就不知什么時候了。當(dāng)然也可能是他耍賴似的想把這段路程延長，再延長，只要不回成都，他就能一直和楊書逸在一起，也不避面對那些令他糾結(jié)難解的問題。

    “還是去吧，”紹吳說，“我想去?！?/br>
    他和楊書逸對視一眼，楊書逸的神色有些復(fù)雜。

    “你倆決定了沒，”丁立問，“前面就到了，停不停?。俊?/br>
    “停車吧?！睏顣菡f。

    兩人披上雨衣，同丁立告別，下了車。風(fēng)雨大作，伴隨著轟轟雷聲，紹吳的心莫名有些發(fā)緊。他抓住楊書逸的手，反正有雨幕遮掩，大概也沒人會注意。而楊書逸也用力攥住他的手。

    十多分鐘后，兩人登上前往映秀的客車。說是客車，其實(shí)更像一輛小型公交車，陳舊的皮革座椅裂了口子，露出淡黃色的海綿。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車上的位置幾乎坐滿了，都是本地人，有些還穿著超市的工作服。和坐在旁邊的年輕女孩聊了幾句，紹吳才知道，他們都是映秀的，在水磨鎮(zhèn)上班，這會兒正是下班的時間。而女孩對他們這樣的游客也毫不稀奇，語氣輕快地說：“來映秀旅游的人很多的——不過一般都是公務(wù)員啊老師啊，一群一群的來，愛國教育嘛。”

    紹吳問她：“大概多久能到？”

    “四十分鐘吧，快得很，”她說著，已經(jīng)閉上雙眼，腦袋靠在椅背上，“睡一覺就到啦?！?/br>
    車廂里滿是其他乘客聊天的聲音，紹吳睡不著，又覺得有些悶，便讓楊書逸把窗戶推開一半。剛才那陣暴雨過去了，雨絲又變得細(xì)密輕柔，斜斜地拂過車窗。

    天色明亮了些，客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山間。紹吳抱著他和楊書逸的雨衣，而他們的手仍然攥在一起，用雨衣遮著。兩人都不說話，濕冷的雨水順著雨衣滴落在他們的指縫里，而貼在一起的手心是溫暖的。紹吳莫名想起《傾城之戀》，富商男主覬覦著女主的身體卻不想娶她，女主以身體為籌碼希望成為富商的太太，這一男一女互相算計(jì)了一通，卻不料香.港淪陷，錢財、地產(chǎn)、天長地久的一切，全都不可靠了，而他們就在這一刻決定共度余生。

    紹吳有點(diǎn)羨慕他們，雖然他也明白，他們不過是殘酷戰(zhàn)爭中兩個幸運(yùn)的人。但至少，至少他們有機(jī)會被戰(zhàn)爭檢驗(yàn)。而他和楊書逸呢？如果有一刻，他們的責(zé)任、道德、底線也都全然作廢，他們只憑本能做出選擇，那么或許他們也有共度余生的機(jī)會？

    汽車在盤山路上行駛，紹吳正走神，倏地一聲尖叫穿透濕悶的空氣——“有石頭！”下一秒，從山上滾落下來的碎石噼里啪啦砸在車頂上，紹吳只晃了一眼，便被楊書逸狠狠摁進(jìn)懷里，楊書逸一手捂住他的后頸一手用力箍住他的腰，電光火石的一瞬，他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只聽見眾人的尖叫——

    他聽見巨物轟然墜地的聲音，同時仍有石塊砸在車頂上，汽車猛地加速，短暫的十幾秒鐘，他反應(yīng)不過來，只知道楊書逸死命摟住了他，用身體護(hù)住他的上半身，緊緊捂住他脆弱的脖頸。

    十多分鐘后，汽車在一片開闊的空地停下。

    瓜果蔬菜滾了一地。驚魂未定的眾人大聲議論著，司機(jī)掏出手機(jī)，低吼一聲：“莫講話了！”

    然后他開始打電話，面色凝重：“對，很大一塊石頭……我沒來得及細(xì)看……趕快封路，嗯……”

    而紹吳的腰被楊書逸箍得發(fā)疼，他從不知道楊書逸竟然有這么大的力氣，簡直像要把他摁進(jìn)他的身體里了。

    紹吳愣了足足半分鐘，然后說：“你轉(zhuǎn)過去。”

    楊書逸說：“有兩塊石頭砸到背上了，我感覺得出來，沒事的?！?/br>
    紹吳說：“你轉(zhuǎn)過去。”

    楊書逸便轉(zhuǎn)身背對他，也顧不上其他人了，紹吳掀起楊書逸的毛衣。

    在他結(jié)實(shí)的后背上，果然有兩塊深深的淤紫，一塊在右側(cè)肩胛骨上方，一塊在左腰。石塊應(yīng)該是從開著的窗戶飛進(jìn)來的，被楊書逸用后背擋住了。

    其中一塊距他的后頸只有幾厘米。

    紹吳一把抓住楊書逸胸口的毛衣，過于驚恐以至于口不擇言：“你他.媽瘋了嗎我讓你擋了嗎——”其實(shí)他恨不得殺死自己，是因?yàn)橹八且凰查g的念頭么？就這么被上天聽到了所以給他們一個憑本能選擇的機(jī)會？不他后悔了他只想讓楊書逸好好活著和女人結(jié)婚也沒關(guān)系一次又一次傷害他也沒關(guān)系——他后悔了。

    如果一定要這樣檢驗(yàn)的話，他后悔了。

    然而楊書逸只是搖了搖頭，安撫似的輕拍他的后背：“別怕，我沒事的?！?/br>
    “你是沒事，”紹吳咬著牙，瞳孔都在發(fā)顫，“你如果有事婆婆怎么辦瓏瓏怎么辦還有我——”

    話沒說完，突然頓住。

    他突然、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個瞬間，與之前很多個需要楊書逸做選擇的瞬間，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