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的是向側(cè)方跌去的動作，縛鎩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肩，“臨淵？”他嘗試著喚了一聲，卻沒辦法得到回應(yīng)。顧臨淵張著嘴，渾身劇烈顫抖著，伴隨一陣陣惡性痙攣，兩眼甚至開始翻白。而她本人對此毫無察覺，只感到大腦一片空白，仿佛之前所有的記憶都像一面打碎的鏡子，并且那些碎片還在被人為地拾起又敲碎，變成更加零散又難以重新拼合的齏粉。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卻握了一手虛無。

    那種空無一物的感覺，如同漣漪一圈圈擴(kuò)開，而她站立在漣漪中央，仿佛置于唯一安寧的暴風(fēng)眼，那些紛擾塵囂都與她無關(guān)，而曾經(jīng)發(fā)生的一切又與她息息相關(guān)，如她所見，即是風(fēng)暴。

    空無一物……是要遺忘了嗎？是要回到最初的原點了嗎？如果能就此順著一片片破碎的記憶一步一個腳印地回到過去，未嘗不是最好的結(jié)局，只是那樣的話，也許會失去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是什么呢…？

    啊……會是什么呢？如果回到過去、回歸現(xiàn)實的話，她應(yīng)該還躺在家里的床上吧，因為不想高考復(fù)習(xí)而看著復(fù)習(xí)書，叁年高考五年模擬刷了一半不到就懶得繼續(xù)寫了，偶爾還去床墊下拿偷偷買的二手手機(jī)看一眼晉江和po18，然后做著能和紙片人帥哥談戀愛的美夢……說起來，她真的一次正式的戀愛都沒談過啊。

    除了在現(xiàn)實中有一個人瘋狂地追求著她以外，根本沒有愿意讓她去主動追求的對象，到頭來，眼高手低說的就是她嘛。如果回去的話，就沒有紙片帥哥可以泡了吧？

    那個帥哥……是誰呢？

    她記得自己很喜歡一本po18文，叫《重生之仙途欲浪》，里面就有挺對她胃口的幾個人，外表清冷內(nèi)心腹黑的白清延、自卑又可憐的傀……還有……

    還有，魔王（是魔王吧？）…美麗而危險的黑蛇，那個沉默寡言的青年。

    她記得他的眼睛，就好像親眼見過它們一樣，是——

    叼，書都背糊涂了，她怎么可能真的見過紙片人呢？

    她記得從這篇文開始連載不久，她就在評論區(qū)里不斷和作者互動，那篇文的評論區(qū)氛圍很好，大家都很友善，只是都是圍繞著男女主角而來，這讓她一個喜歡魔王和傀的人有些形單影只，但好在每次她有疑惑作者大大都會給她解答，這讓她又對這篇文重燃了熱情。

    傀死的那一章節(jié)剛出就被她看到，她難受得一天沒能復(fù)習(xí)一個字，對著地理書也不過是發(fā)呆，思來想去回家跑到評論區(qū)，實在沒忍住寫了條長評來紀(jì)念自己對他從出場到現(xiàn)在的印象，本以為半開玩笑地說什么“棄文”來威脅作者大大還真會應(yīng)驗，沒想到傀還是死了…而又過了一陣，魔王也死了，他是最大的反派，滅世之族魔族的王，他的死也轟轟烈烈，身軀化作山川，血液化作河流，他的雙目成為群星注視著世界，他的鱗片成為不朽的傳說。他像是死了，卻又確切地存在著，同時活在人們的謾罵和流傳的青史中，成為滅亡種族的恥辱、幸存種族的教訓(xùn)。

    魔王一死，文章就差不多到了頭。

    她叁刷這本書，看一次難過一次，而且越來越覺得男女主角就像開了金手指一般，那些龍?zhí)捉巧趯Ρ戎戮透鼮閼K淡，仿佛被命運的繩索牽引著，如同瀚海孤舟，終將走向死亡的結(jié)局。

    不該、不該啊……

    她也不知道命運應(yīng)該如何走，只是有一個聲音在內(nèi)心告訴她：這一切都不該是這樣，為什么和美的結(jié)局不能到來，為什么幸運終不能降臨在那片多災(zāi)多難資源貧瘠的土地上，誰想滅世？誰能救世？人族獨大的世界，真的是完美的嗎？被女主角統(tǒng)治的、以女為尊的世界，真的不是另一個舊世界的翻版嗎？

    身為小角色的無奈與痛苦從未像此刻般折磨著她的心，渴盼著美好世界的到來，卻又不得不面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現(xiàn)實，如果她是主角…她是主角，又真的能解決一切問題嗎？也許她會把事情搞得更糟，也許她終將走上蘇姣暴力統(tǒng)治的老路，畢竟她終究是一個普普通通只想躺平的高叁學(xué)生罷了。

    所有關(guān)于“不該”的嘆息如逝水東流，唯一留下的便是一條始終鼓動她心臟的執(zhí)念。

    ——她居然沒有談過一次完整的戀愛。

    千不該萬不該，這一條太致命了。

    沒有人喜歡她，父母只看重學(xué)習(xí)，同學(xué)關(guān)系一般，她在學(xué)校也自視清高懶得打扮，都說內(nèi)在美最重要，實際上哪個人不是外在美的舔狗？作為一個勤勤懇懇學(xué)習(xí)的咸魚，她壓根不想學(xué)年級上那些不學(xué)無術(shù)的人去搔首弄姿，可課業(yè)把她圈養(yǎng)在這樣的一個圈子里，性格性格太冷淡，外貌外貌不拔尖，成績好一點吧人家還嫌棄她給人壓力太大…她就像是泥地里的小草，頭頂是漂亮的灌木和挺拔的喬木，誰能看到她的顏色？誰能給她一點陽光？

    真是cao了！她要談戀愛！！

    好不容易有了愛她的人，憑什么放手？哪怕是紙做的…就當(dāng)是做了一個荒唐的夢也好，她的愛、她渴望的愛，握住了又怎么可能任其失去？！

    老子——

    “老子要和帥哥談戀愛——！?。?！”

    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喊從地牢內(nèi)爆發(fā)出來，看守的弟子們面面相覷，膽子大的朝里面瞧了一眼，只見魔王懷里抱著那個叛徒，少女保持著雙手伸直的模樣，呆滯地盯著魔王的臉，而魔王也顯然被她那一聲大吼嚇了一跳，然后寵溺地垂下頭去，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

    “請問，我是帥哥嗎？”他的嗓音溫軟。

    顧臨淵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她想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確認(rèn)一下是不是看錯了，但又覺得太矯情，思來想去，直接環(huán)住了他的脖頸。

    “你是我的美麗老婆——?。。?！”

    這是弟子們第二次聽到這種震耳欲聾的大喊，本以為會見證無味的生離死別，沒想到全聽了些雞頭兔身般的話，他們好像理解了，又對于其中詞匯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們總算明白，為什么白師兄說這個少女別有來頭了。

    “好，我是你的美麗老婆。”縛鎩溫馴得像一只綿羊，任由她抱著他的臉揉揉搓搓。顧臨淵揉著，感受到指腹下粗糲的質(zhì)感，是他因激動而生出的蛇鱗，在眼角邊搭著那只精致的蓮灰色右眼，他深灰色的長發(fā)很久不加修剪，距離她上一次失憶前已經(jīng)長了不少，那對奪目耀眼的魔角完美符合了自然界最原始的規(guī)則，散發(fā)出強(qiáng)大而獨特的雄性魅力，他的五官似乎也在那些經(jīng)歷中打磨成熟，在魔角的襯托之下，多了不少屬于王的氣魄。她不知道在她缺失的這段時間里他經(jīng)歷了什么，可她知道自己險些辜負(fù)他、甚至失去他，一想到這里，她就心如刀絞。

    “你是不是…剛才又用你的力量了？”她睜大眼睛，不斷用手指最柔軟的部分輕輕撫摸著他敏感的細(xì)鱗，縛鎩闔上眼，又由著她四處觀察一番才把左眼的劉海掀開，果然也是一雙屬于黑蛇的、蓮灰色的眸子，泛濫著他沉默而溫柔的深情，一點點浸潤著她如夢初醒的身體。

    “無所謂。”他低下頭，“你……可還有什么不適？”

    出于不能讓他擔(dān)心的目的，顧臨淵認(rèn)認(rèn)真真搖頭，然后又捏捏他的臉，“什么叫無所謂？你要無所謂了我就沒老婆了知道嗎？”

    縛鎩只是笑，自顧自地回避這個話題：“你剛才…是怎么回事？”

    “我又失憶了?！?/br>
    “小騙子?！边@回輪到縛鎩來捏她的臉，冰冰涼涼的，好像比她昏迷之前的溫度要低了一些，“你想起來了，是不是？”

    顧臨淵一挑眉，突然壞心眼起，故作傷心地捧住臉嗚嗚假哭：“你都不在乎我記憶回沒回來，你只在乎……”

    她突然沒聲兒了，因為好像從頭到尾，縛鎩最在乎的就是魔族，他自己早就被拋棄在半路上，只是他的魔族復(fù)興大業(yè)上鎩出了一個她，所以他在乎的東西又多了一個。

    哦媽的，又痛起來了。

    縛鎩不解地望著撲進(jìn)懷里假戲變真做的某人，只能順毛般摸著她的頭，然后抱得緊些、再緊些。

    ……

    “所以那個時候，為什么你不愿意把我的過去都說清楚呢？那樣的話，也算是間接恢復(fù)記憶了吧?！毙那榭偹闶瞧綇?fù)下來，顧臨淵盤腿坐在縛鎩懷里，抬起頭望著頭頂上的青年。后者終于失去了掩蓋謊言的理由，輕聲道：“夜弼說，這種禁術(shù)不能貿(mào)然破除，它一定存在一個類似于‘陣眼’的東西，由施術(shù)者設(shè)下，只有滿足了陣眼所需的條件才能真正恢復(fù)記憶，否則它就會不斷侵蝕你的身體?！?/br>
    所以陣眼居然是……司樂、沉姓和青鱗嗎？

    司樂在她失憶后確實會成為一個無關(guān)緊要甚至縛鎩都不會提起的人，而沉姓則是希望她能夠記得他，青鱗是孽緣的起源之一……好一個陣眼，好你個沉灼槐。”所以說，青鱗其實是把過往全部丟在了下一輩身上，對嗎？”結(jié)合那段失憶期間的記憶，她的腦袋里已經(jīng)對過去的真相有了一個雛形，“他想要報復(fù)蛇母、報復(fù)魔族，所以培養(yǎng)出了沉灼槐和沉初茶，讓他們承受上一代的仇恨和野心，而蛇母的夙愿也變成了你的負(fù)擔(dān)，因為母親、因為你的種群，你不得不和他們兄弟相鎩，哪怕沒有我。”

    縛鎩沒有否認(rèn)。

    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

    “那蛇母和千華宗呢？”她緊緊捕捉著他的目光，攥住他的衣擺，“為什么你要去收集那些遺物？”

    半晌，縛鎩艱難地開口：“那是…母親唯一的愿望?！?/br>
    什么狗屁夙愿，什么偉大理想，都是假的，母親死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話就是讓他找到那些散落的遺物，可母親曾經(jīng)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顆小石子，乍一看起不了波瀾，可每一顆都在他的背上積壓著，直到她死去，成為一座大山、一座…名為“魔族”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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