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幫忙，她竟是連解個頭發(fā)都做不好。

    季聽先是氣惱煩躁，接著便坐在鏡子前發(fā)呆，直到身后響起嬰孩的哭聲，她才趕緊起身去哄。

    小孩子夜里醒得快睡得也快，季聽不多會兒便將他哄睡了，看著他恬靜可愛的小模樣，她的唇角便忍不住上揚(yáng)。

    “這是娘給你的，”季聽從床頭拿出紅包，放了一個在阿簡的搖籃里，靜了靜之后，又將另一個放進(jìn)去，“這是娘替爹爹給你的，待爹爹以后可以和咱們阿簡相認(rèn)了，咱們再讓他補(bǔ)?！?/br>
    睡夢中的阿簡像聽懂了一般，一點(diǎn)點(diǎn)的小嘴唇吧唧兩下，接著才沉沉睡去，季聽淺笑一聲，幫他將薄被仔細(xì)蓋好。

    城里還在燃放煙花，除夕之夜沒有宵禁，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便在這時(shí)盡情狂歡，又平安度過一年的喜悅充斥著每一個角落，但總有笑聲去不了的地方，此刻孤寂一片。

    申屠川一身白衣，面無表情的跪在新府邸的院子里，為去了遠(yuǎn)方的父母一張一張的燒著紙錢，火焰每吞噬一張紙錢，便竄起一股火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以自己的方式陪在他身邊。

    火光照得他的臉頰明滅不定，原本就深邃的輪廓更加分明，只是臉上沒有半分情緒，叫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除夕過去，便是一年之春，春去秋來，又是一年。

    時(shí)間總是薄情，不等人反應(yīng)過來，便從每個不經(jīng)意的時(shí)候偷偷溜走，一眨眼阿簡還有半個月便一歲了。

    快一歲的阿簡康健、聰明、漂亮，像個小神仙一般，長公主府所有人都將他放在心尖上疼愛，以至于季聽每次想管他時(shí)，都被扶云等人給攔下。

    “……你們?nèi)衾^續(xù)縱著他，他日后必然會成為一個紈绔！”季聽看著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吃飯的阿簡，再看看護(hù)在他身前的扶云和褚宴，頓時(shí)一陣頭疼。

    扶云聞言不服氣：“阿簡就是想再玩一會兒，怎么就成紈绔了？再、再說，他若真想當(dāng)紈绔，那就當(dāng)唄，咱們長公主府還護(hù)不住他？”

    “扶云說得是?！瘪已缌⒖谈胶?。他和扶云雖然合不來，可在管教阿簡的事上，卻是出奇的一致。

    季聽：“……”

    她算是看出來了，指望他們多管管是不行了，凡事還得她自己來。季聽深吸一口氣，板起臉看向賴皮的熊孩子，正要開口訓(xùn)斥，阿簡便察覺到不對，急忙從地上爬起來。

    “娘娘乖，飯、飯飯?！彼牬蠛谄咸岩粯拥难劬Γ毯艉舻某韭犐焓?。

    季聽：“……”看在他知錯就改的份上，這次就算了。

    第136章

    好不容易哄阿簡吃了飯，季聽又陪著玩了片刻，這才往宮里去。算起來她已經(jīng)有小半月沒進(jìn)宮了，這次若不是季聞病了，她估計(jì)也不會去。

    馬車很快到了皇宮門口，扶云為她披上斗篷，扶著她送到了宮門口：“等殿下出來了，我?guī)ソ稚腺I糖炒栗子?！?/br>
    “嗯?！奔韭?wèi)?yīng)了一聲便進(jìn)宮了，扶云則站在宮門處和相熟的禁衛(wèi)軍一邊閑聊，一邊打發(fā)時(shí)間。

    正是初冬時(shí)節(jié)，早上又下了一場小雪，天氣實(shí)在是冷得慌，季聽自打生了阿簡之后，便落下了怕冷的毛病，這會兒即便是裹著斗篷，手腳也是涼的。

    她跟在引路的宮人后頭，想盡快進(jìn)殿內(nèi)暖和一下，所以步伐顯得急匆匆的。

    “殿下慢點(diǎn)，仔細(xì)摔了?！睂m人好心提醒。

    季聽微微頷首：“知道了?！彪m然這么答應(yīng)了，步子卻沒有慢下來。

    又走了一段，在經(jīng)過御花園時(shí)，眼簾中突然闖入一個身著絳紫官服的高大身影，她頓了一下，立刻放緩了步伐，端著長公主的姿態(tài)緩慢的向前走，直到那道身影越來越近，走到了她面前時(shí)，她才勉強(qiáng)停了下來。

    雖然同是在朝為官，可兩人卻鮮少見面，如今算起來，已經(jīng)有小半年未見了。而不過是小半年的時(shí)間，她還是老樣子，他卻已經(jīng)成了從一品大員，升官的速度比前世更甚。

    季聽和他對視半晌，見他沒有讓路的意思，不由得似笑非笑的詢問：“申屠大人是打算等本宮讓路？”

    “臣不敢?！鄙晖来ǖ鬼?，往旁邊挪動一步。

    季聽掃了他一眼，抬腳便往寢宮去了。

    寢宮里燒著地龍，她一走近便感到一陣溫暖，只是這股溫暖伴隨著濃郁的藥味，倒叫她情愿凍著了。

    她適應(yīng)了一下藥的味道，含笑走了進(jìn)去：“給皇上請安?！?/br>
    “平身吧咳……”季聞用手帕捂著嘴，皺著眉頭咳嗽幾聲。

    季聽急忙端了杯熱茶過去：“皇上今年是怎么了，入冬之后接連兩場風(fēng)寒了。”

    “許是太過cao勞，今年一整年其實(shí)都不大好，只不過在入冬之后爆發(fā)了而已?！奔韭劜×撕脦兹?，此刻臉頰消瘦眼底黑青，顯得憔悴不堪。

    季聽輕嘆一聲：“太醫(yī)院是做什么吃的，怎么連這點(diǎn)小病都治不好？”

    “跟他們無關(guān)，是朕太過cao勞，不愛惜身子了。”季聞隨口道。

    季聽配合的皺起眉頭，順便吹捧兩句：“皇上即便是憂心國事，也不該過度cao勞才對，要知道凜朝的黎民百姓，可還都指望皇上呢。”

    季聞又咳了幾聲：“朕心里有數(shù)?！?/br>
    季聽揚(yáng)了揚(yáng)眉，下面倒不知道該接什么了，正當(dāng)她思考要不要再開個話題時(shí)，季聞主動開口了：“方才申屠愛卿剛出去，你可有遇到他？”

    “回皇上的話，在御花園遇到了，還堵了臣的道兒不肯讓，若非臣說了他兩句，恐怕他還堵著呢?！奔韭犽S意的回答。

    季聞笑了起來，結(jié)果一笑又引起了咳嗽，趕緊捂著嘴撕心裂肺的咳，咳了好半晌才緩過勁：“……他素來謙遜有禮，皇姐若非將人得罪的狠了，他也不至于如此行事?！?/br>
    “哦？臣怎么得罪他了？”季聽反問。

    季聞好笑的看向她：“明知故問，就不說你將人打個半死扔出府的事了，單說去年冬天，他在定遠(yuǎn)的事結(jié)束后向你辭行，你非但不見他，還將他晾在外頭大半日，這種羞辱放在誰身上，誰恐怕都要是記一輩子的。”

    “那就記著吧，臣還能怕他不成？”季聽不怎么服氣。

    季聞樂得他們兩個不合，聞言也只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寢宮里再次靜了下來，季聽被滿屋子的藥味熏得頭疼，剛來沒多久便思考該怎么找借口離開了，然而不等她想好，季聞又突然開口：“朕打算重審申屠山謀逆一案，你覺得如何？”

    季聽頓了一下，半晌心突然狂跳起來。她靜了半晌，才輕嗤一聲：“皇上重審此案，是不想您的愛卿背負(fù)反賊之子的名聲吧？”

    “倒也不是，只是朕近日翻看卷宗，覺得此事多有蹊蹺，所以想重審而已。”季聞緩緩回答。

    季聽隱隱有些不耐：“您是皇上，您想重審什么案子，那就重審什么案子，不必問臣的意見?！?/br>
    “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季聞蹙眉。

    季聽抿了抿唇：“微臣知罪?！?/br>
    “罷了，朕知道你心情不好，重審的事朕會親自去辦，你若是不想看，這幾日便回去歇著，待重審之后再來上朝，就當(dāng)是休息了?！奔韭劜痪o不慢道。

    季聽定定的看著他，懂了，合著是怕她打擾重審。她掩下眼底的嘲諷，款款起身一拜：“是，多謝皇上?！?/br>
    說罷又假模假樣的關(guān)心幾句，看到季聞露出疲意后便告辭了。

    她出了宮門，一直等候的扶云趕緊扶她上了馬車：“皇上怎么樣了？”

    “還行，一時(shí)半會兒死不了。”季聽回答。

    扶云嘖了一聲：“那可真是太叫人失望了?！?/br>
    這倆人說著大逆不道的話，趕路的車夫手都沒抖一下，顯然已經(jīng)習(xí)慣了。

    “對了，皇上給了我?guī)兹盏募?，我可以多睡幾日懶覺了。”季聽又補(bǔ)了一句。

    扶云愣了愣：“怎么好端端的又給假？”

    “那誰知道，他既然樂意讓我歇著，那我還能拒絕？”季聽舒心的倚在軟榻上。

    扶云嘴角抽了抽，沒有再說話了。

    馬車飛快的往長公主府趕，在快到家時(shí)，扶云突然開口：“殿下這一年多不上朝的時(shí)候比上朝的時(shí)候多，不知道的還以為您閑散在家了?！?/br>
    季聽怡然自得的吃著糕點(diǎn)：“清閑了還不好？”

    “自然是好的，阿簡最喜歡殿下陪了，”扶云說完頓了頓，嘴里又忍不住嘀咕一句，“只是一想到皇上故意冷落殿下，我心里便不舒服?！?/br>
    季聽輕笑一聲：“他一直都看我不順眼，你又不是不知道?！?/br>
    “我是知道！可我也知道，原先他只能依仗殿下，即便是看殿下不順眼，也不敢慢待殿下，可如今有了新的依仗，覺得不需要殿下了，所以才敢這么明目張膽的疏遠(yuǎn)殿下，如今沒事還找借口不讓殿下上朝，不就是變相架空殿下嗎？”扶云越說心情越不好。

    季聽頓了頓，好笑的看向他：“合著你說了一堆雜七雜八的，最后要怨的還是申屠川?。俊?/br>
    “難道不是嗎？皇上……”扶云聲音下意識的低了些，“皇上就是個庸才，若非有人幫他，他肯定坐不穩(wěn)皇位，若是沒有申屠川，殿下如今依然是朝廷重臣。”

    “即便有了申屠川，我也是朝廷重臣啊?！奔韭犚荒樐?。

    扶云嘆了聲氣：“那怎么一樣，管事的朝廷重臣，和不管事的朝廷重臣，那能一樣嗎？”

    季聽聞言一臉欣慰：“你還懂這些呢？”

    “我當(dāng)然懂了，”扶云不服氣，“殿下您就不慌不忙吧，等到哪日被人踩到腳下了，就有你后悔的。”

    季聽無語：“申屠川？他有那個能耐嗎？”

    “他怎么沒有？！他上次查的舞弊案，牽扯十余個朝廷命官，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些被查的都是其他陣營的，他這擺明了就是排除異己，”扶云哼哼兩聲，“他可比殿下想得有能耐多了！”

    季聽被他叨叨了一路，說得腦子都疼了，只好假裝困了，趴在軟榻上不肯睜眼，扶云這才為她蓋個毯子，老老實(shí)實(shí)的閉嘴了。

    等回到府里，季聽猛地坐起來，在扶云驚愕的目光下跑下馬車，去找她的阿簡玩去了，扶云拿她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

    她跑進(jìn)屋時(shí)，阿簡正在地上爬來爬去，看到她后興奮的叫了一聲，地老鼠一般朝著她爬來。

    季聽好笑的將爬到腳邊的小東西抱起來：“笨蛋，都一歲了還不會走?！?/br>
    “娘、娘娘！”阿簡興奮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咧著只有四顆牙的嘴對著季聽傻笑。

    季聽親了親他嫩豆腐一般的小臉，把他抱到床上后，便丟了個蘋果給他，他便立刻抱著啃來啃去，雖然沒啃下什么，但絲毫不影響他的好心情。

    季聽一臉神奇的打量他，半晌忍不住自言自語一句：“你這張臉到底隨了誰?。俊?/br>
    絲毫不夸張的說，阿簡是她見過最漂亮的奶娃娃，可神奇的是既不像她，也不像申屠川，仿佛是自己本身就該長這么漂亮一般，若不是她親自把孩子拉扯大，看著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長成現(xiàn)在的模樣，她真懷疑自己抱錯了。

    “娘娘！”阿簡的蘋果掉在了地上，撇著嘴跟季聽撒嬌。

    季聽戳了戳他的臉，把蘋果撿起來洗干凈了，又重新還給他。

    她和阿簡在享天倫之樂的時(shí)候，宮里頒布一條圣旨，要重審當(dāng)年申屠山謀逆一案，消息傳到長公主府時(shí)，連最看不慣申屠川的扶云都沒說什么，只是沉默許久后嘆了聲氣：“希望申屠老先生能早日沉冤昭雪?！?/br>
    季聽聽說時(shí)正教阿簡說話，聽完丫鬟的話后許久沒有回神。

    “爺爺……”

    季聽愣了一下，低頭看向阿簡：“你說什么？”

    阿簡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看向她，半晌傻傻的笑了一聲。

    季聽輕笑：“就你鬼機(jī)靈，等你再長大些，我?guī)闳コ捎耜P(guān)祭拜爺爺奶奶?！?/br>
    “爺……”阿簡又含糊一句。

    因?yàn)椴糠治镒C還留著，加上季聞刻意為申屠川抬轎，重審一事比想象中要容易，只用了小十日不到，便將昔年的冤案大白于天下了。

    季聞宣旨那日，季聽特意去上了朝，聽著他一字一句的宣讀重審的結(jié)果，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情不自禁的看向申屠川，在對方看過來時(shí)露出一個微笑，然而申屠川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便直接別開了臉。

    季聽臉上的笑僵住了，半晌才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