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后的一個月，生活慢慢回到正軌。杜家把江城的房子賣了，在郊區(qū)買了一個小院子。自從兒子去世，杜母的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太好。柳心想讓二老就在江城住著，她也好時時照顧。杜父卻婉言拒絕了。

    “心兒，以后，別再做傻事了?！崩先思遗R走時囑咐道。

    柳心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柳家也回到了叁河橋。柳母本來打算留在江城，柳心卻笑著勸母親回去?！皨專乙呀?jīng)不是個小孩子了?！绷娜缡钦f。柳母看著自己唯一的女兒，默默靠在柳父肩頭擦眼淚。

    仿佛昨天還在懷里撒嬌的小姑娘，眼下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生活總該繼續(xù)的。

    柳心安定下來之后，先是報了個烘焙班。她打算學(xué)一門手藝，以后開個小店子。杜明越留下來的錢只夠還房貸，等到生了寶寶，要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夜深人靜時，柳心一個人靠在床頭。房間里不開燈，只把窗簾全部拉開。流光溢彩的霓虹透過玻璃射進來，映照著女人臉上光影莫測。

    她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中一片平靜。

    有時候她也會想——幸虧當(dāng)時顧念著丈夫，沒有吃那一桶小螃蟹。不然這胎怕是保不下來——或許也是天意？但柳心現(xiàn)在卻沒那么信命了。

    她很努力地生活，踐行著自己對丈夫的諾言——盡管那個人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但柳心冥冥之中覺得，只要她好好活，總有一天，她一定會再遇見他。

    這種執(zhí)念在常人看來十分可笑，但就是有人當(dāng)初憑著這股執(zhí)念，回到了兩年之前，陪伴她度過賒來的時光，并改變了她的命運。

    不，也許并不是命運，只是愛情而已。

    漫長的待產(chǎn)期后，柳心從烘焙班圓滿畢業(yè)，并用丈夫留下來的錢開了家“明心烘焙坊”。開張當(dāng)晚，柳心破了羊水，于醫(yī)院誕下一名男嬰。柳心抱著小嬰兒，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眉眼，取名“杜朋朋?！?/br>
    之后的每一年，柳心都會去看杜明越。長方形的墓碑，自從葬禮那天便再也沒有變過。照片上的男人永遠(yuǎn)那樣年輕。隨著時光流逝，杜朋朋已能牽著柳心的手去摘墓碑旁的小雛菊，然而墓碑上的男人還是不變地微笑著。

    是啊，他不會變老了；反觀自己，已經(jīng)是個六歲孩子的mama了。

    明越，我跟你之間，真的越來越遠(yuǎn)了。

    “明心烘焙坊”的生意很好，柳心自己忙不過來又招了一個小姑娘。小姑娘姓鄔，粗眉大眼，嘴甜勤快，柳心的工作也輕松許多。

    這一天，柳心去接放學(xué)的杜朋朋。到了大門口，小男孩背著深藍色的小書包蹦蹦跳跳地沖到副駕駛上，嘰嘰呱呱地告訴mama幼兒園發(fā)生的新鮮事。

    “童露露真壞！搶了周若嘉的紙飛機，還非說是她做的！我看不過去，就幫周若嘉又做了一個更大更漂亮的！”六歲的小男孩十分興奮，昂著小腦袋等待母親的夸獎。

    柳心看著兒子酷似亡夫的小臉，心中有些惆悵。她摸了摸杜朋朋的頭發(fā)，笑著夸了幾句：“乖朋朋，晚上mama給你做你最喜歡的蓮藕湯……”

    正說著，只聽到車尾巴后面“呀！”的一聲，柳心忙一腳剎車踩下去——

    可千萬別傷到人。

    柳心腦海中只有這一個念頭。

    她打開車門跑到后面去看，只見一個男人領(lǐng)著一個小女孩，正驚魂未定地看著柳心的車?？吹杰囍魅藖砹耍瑑扇她R齊抬頭。

    剛開始柳心還沒認(rèn)出來。對視了一會兒，她才靈臺一震：

    ……甘崇？

    六年時間未見，曾經(jīng)俊俏精致的男子如今也到了發(fā)福的年紀(jì)。柳心腦海中那個在暗淡天光里、安靜地講故事的男子，現(xiàn)在也是個油膩的中年大叔了。

    甘崇透過眼鏡仔細(xì)瞧了柳心半晌，細(xì)長的桃花眼里才慢慢顯出驚訝來。

    “……杜夫人。”

    聽到這叁個字，柳心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熟人見面，頗有些尷尬。杜朋朋從副駕駛上跑下來，看見甘崇拉著的小女孩，大聲喊道：“周若嘉！”

    小女孩也嚇了一跳：“杜朋朋？”

    兩個小孩子是同一個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自然十分的親熱。柳心見狀，便提議送甘崇兩人回去。

    路上，杜朋朋和周若嘉在后座興高采烈對偷飛機的童露露大魔王口誅筆伐，前排的兩個大人倒不知道該聊些什么。還是柳心先開了口：

    “甘先生，您是在武仁路下還是同光路下？”

    “唔，就停在國盛廣場吧?！?/br>
    然后是一陣沉默。

    “呃……國盛廣場那邊的房子怕是不便宜，甘先生看來是發(fā)財了?！?/br>
    “呵呵哪里，嘉嘉的mama在國盛廣場上班，我們是去接她的?！?/br>
    “啊？哦、哦……”

    又是一陣沉默。

    “不知道杜先生最近可好？如今應(yīng)該也升職加薪了吧？”

    “他……六年前過世了?！?/br>
    甘崇咽了口吐沫，生生把話憋了回去。

    車內(nèi)的氣氛實在很歡快。周若嘉把剛剛杜朋朋幫她折的紙飛機拿出來，杜朋朋也拿給mama看。柳心握著方向盤不好回頭，輕聲斥了幾句。甘崇微笑地接過杜朋朋的紙飛機，夸贊他心靈手巧樂于助人，小男孩失望的臉上這才現(xiàn)出喜色。

    柳心歉然地對甘崇笑笑，甘崇示意沒什么。

    “這個年紀(jì)的小孩子表現(xiàn)欲望很強的，前幾天嘉嘉還偷偷涂她mama的口紅呢……呵呵，小姑娘，臭美慣了，我和她mama也不好說什么，這就么金貴地養(yǎng)著，還望她以后永遠(yuǎn)都能這樣……”

    說這話的時候，甘崇嘴角有一抹奇妙的微笑。像是曾經(jīng)被懸掛在博物館里的精美油畫，幾經(jīng)波折后被不知內(nèi)情的人拾起，然后擺放在鋪著粗麻布餐巾的桌子上做餐廳背景——多了幾分世俗氣，但也多了幾分人情味兒。

    柳心在后視鏡里看見甘崇的笑，心中漸漸平靜。

    “之前的事……很抱歉。”她說。

    甘崇看了看她，又轉(zhuǎn)過頭去。

    “不，該說對不起的應(yīng)該是我?！?/br>
    車窗外是擁擠的車流，后座上傳來孩子們的歡笑。兩人之前只隔著一個手剎的距離，但其實六年已經(jīng)過去。自打襄山溫泉之后，柳心一次都沒有見到過甘崇。她知道，按照杜明越的性格，一定會對甘崇做些什么。但當(dāng)時她已自顧不暇，哪里還能管到旁人的事？再往后便是丈夫離家出走、橫遭車禍，柳心跳樓被救，再然后杜朋朋出生……種種往事走馬燈似的重現(xiàn)在腦海，柳心想起六年前的甘崇，想起六年前的自己，也想起六年前的杜明越。

    她的心，又開始悶悶地疼起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甘崇突然淡淡地說了一句：

    “你還記得，我跟你講的叁河橋的傳說嗎？”

    柳心握著方向盤的手僵了僵。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佳話傳奇？”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心碎的故事那么多，不一定非要好結(jié)局的……就像那個等在家里的妻子，一天兩天的等待并不如何，可一年年的時光帶走的不僅是容顏，還有她慢慢死去的心——獨自一人寄希望于沒有答案的未來，就像不澆水的花，再頑強也要枯死的——偏偏，在花即將枯萎的前一刻，她收到了自家表哥送來的甘露……兩人暗生情愫互結(jié)連理，隱秘地過著天理不容的幸福生活，然而遠(yuǎn)行的丈夫突然回家，撞破了兩人的丑事……”

    甘崇頓了頓，繼續(xù)說道：“丈夫打死了懷著孽種的妻子，卻沒有對妻子的表哥動手；相反，他以此事為把柄，逼著表哥為他賣命，表哥不得不憑靠色相委身于人。直到好幾年前，丈夫在工地上高空墜落，表哥才得以逃脫他的要挾……”

    “而我，就是那個表哥?！?/br>
    柳心剛開始并不太懂；可慢慢捋清楚，她的心都要涼了。

    等待的妻子，遠(yuǎn)行的丈夫，暗戀已久的大哥……

    的確，世上心碎的故事那么多，不一定非要好結(jié)局。

    眼看著國盛廣場就要到了，甘崇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你現(xiàn)在……還跟他在一起嗎？”

    “誰？”柳心問

    “就是假山后面的……”說了一半，甘崇又住了嘴。

    柳心很奇怪地去看他。

    甘崇擺擺手，笑著說沒事。

    這個沒問出口的問題，讓柳心永遠(yuǎn)沒有機會知道當(dāng)初到底是誰毀了自己的家庭，也讓甘崇永遠(yuǎn)無法得知他究竟毀了多么恩愛的一對夫妻。命運的誤會何止一個？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畢竟，不是每個問題都需要答案的。

    在國盛廣場下車后，柳心與甘崇道別。說來也奇怪，明明她的兒子和他的女兒就在同一家幼兒園，但自從這次以后，她就再也沒有見到過甘崇。

    人間緣分，到此為止。

    PS：書庫：νΙρyzＷ.℃òм再不寫rou估計要被打死了……

    結(jié)局倒計時了！??！大家猜猜還有幾章寫完？星星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