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等我嗎？”她問。

    巨龍回答：“隨你所想?！?/br>
    洛西芙冷笑一聲，輕輕跳了下去。

    ——降落在巨龍的脊背上。

    冰龍?zhí)鹧燮?，看了她一眼，并沒有俯沖，而是張開寬廣的翅膀，向著天際飛行。

    洛西芙俯趴在他的身上，緊緊攀住那堅(jiān)硬的鱗片。

    十幾分鐘后，冰龍帶著她，降臨在了冰川的頂上。

    冰藍(lán)色的冰蓋覆蓋在黑色的尖頂山石，頂端是一塊狹窄的平頂。那是被堵死的火山遺跡。

    視野本該變得極為開闊，一望無際才對(duì)。

    可是，在漫天雪幕之下，什么也看不見。

    只有風(fēng)雪、風(fēng)雪、灰白色的風(fēng)雪。

    這里是寒冬的盡頭。

    冰龍冷聲：“下來?！?/br>
    洛西芙趴在他的身上，笑了一聲。

    “不要。”她說。

    洛西芙用手臂，輕輕摟住他的脖子，卻連半圈也環(huán)不過來。

    “你回來找我，只是打算做這種事嗎？”冰龍問。

    “那又怎么樣呢。”洛西芙回答，“我累了?！?/br>
    “——我好累啊。摩勒塞格斯?！?/br>
    冰龍莫名沒作聲。

    “是啊。你把我的退路斬?cái)?，?dāng)著我的面羞辱人類，否認(rèn)我的過往，否認(rèn)我的一切。就連屠龍本身，你也在向我證明，這一切都是徒勞?！?/br>
    “我既不能回王城，也無法再像以前一樣流浪。”

    “我為什么不能累呢。”

    “你活了三千多年，這么古老，這么強(qiáng)大，還能與我對(duì)話。摩勒塞格斯，你告訴我，我不可以累嗎。”

    “……”

    “我甚至都沒有力氣恨你?！?/br>
    “你甚至連殺死我都不愿意?！?/br>
    洛西芙不知道她在說什么。

    她迷迷糊糊地向巨龍傾訴著，聲音越來越小，她甚至不確定巨龍能不能聽清她的聲音。

    王城，人們與她互相之間的感情都是脆弱的。

    她會(huì)拯救他們，他們會(huì)擁護(hù)她。

    而當(dāng)巨龍的邪惡之酒，滴入這座混亂不堪的王城，一切盟約，都將土崩瓦解。

    她會(huì)離開他們，他們會(huì)痛恨她。

    洛西芙深深地明白這個(gè)事實(shí)。

    至于巨龍……

    他是龍。

    邪惡是他的根骨。

    正因?yàn)樗驱?，所以他?huì)這么做。

    ……

    這副身軀背負(fù)的命運(yùn)，甚至找不到該恨的事物。

    她正以旁觀者的視角，漠然地觀看著這一切。

    觀看著王城、人民、費(fèi)蘭忒、地牢同伴、摩勒塞格斯……

    還有她自己。

    她是擁有治愈魔法的，曾經(jīng)被「母親」施以過祝福的圣女，她領(lǐng)悟了生命的力量。

    她應(yīng)該是很善良的。

    她應(yīng)該是為一切生靈帶去生命之希望的。

    當(dāng)洛西芙來到帝國王城，成為圣女的時(shí)候，她覺得，她將會(huì)像無私無我的神明那樣，不計(jì)前嫌，拯救苦痛中的人們。

    更甚，她將會(huì)屠殺帶來厄運(yùn)的巨龍。

    可是，現(xiàn)在又算什么呢？

    牢牢系在身上的因果，最終摧毀了這一切。

    什么都沒留下。

    她的屠龍之旅，也許除了帶來災(zāi)厄，什么意義都沒有。

    “當(dāng)啷?！?/br>
    一聲金屬脆響。

    冰龍不知道從哪兒，將那把掉進(jìn)深淵的秘銀匕首扔了出來。

    就扔在他的腳下。

    “你的劍，還給你?！彼f。

    抽出思緒，洛西芙愣了一下。

    她看著冰蓋上那把閃爍著精湛銀光的匕首。

    ——那是唯一可以屠殺此等巨龍的武器。

    “什么意思？”洛西芙問。

    “你拿在手上，顯得我們的處境不至于那么懸殊?！北堈f。

    在他的目光下，洛西芙撿了起來。

    好冰。

    仿佛是一個(gè)黑洞，可以吸干一切的熱量。

    她緩緩走到冰龍的腳爪旁。

    他的逆鱗，就在連接著的胸口下方。

    冰龍注視著她。

    “你不怕，我就這樣捅進(jìn)去嗎？”洛西芙問。

    冰龍低下頭，湊近她的臉龐，瞇起金色的眼睛。

    “你不會(huì)的。”他說，“至少現(xiàn)在不會(huì)?！?/br>
    ……

    洛西芙默認(rèn)了這個(gè)看法。

    她，已成惡龍的同黨。

    即使在這里拼死殺掉冰龍，也沒有任何意義。她背負(fù)的一切罵名，一切侮辱，一切冤屈，都會(huì)不明不白地結(jié)束。

    所以……憑什么呢？

    現(xiàn)在，她不想活，也不想死。

    她孑然一身。

    她可以屠龍，也可以不屠龍。

    她可以殺人，也可以不殺人。

    她可以做任何事。

    包括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

    見她不說話，冰龍冷笑：

    “圣女，你果然很邪惡啊?！?/br>
    洛西芙抬起臉，笑了笑：“我不知道。”

    “摩勒塞格斯，邪惡是什么？你最擅長，要不你教教我？”

    結(jié)果他說：“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br>
    洛西芙盯著冰龍的那塊逆鱗：“……”

    他就這樣完全向她暴露了出來。

    她抬起手，用指腹撫摸著那片殘缺的龍鱗。柔軟的肌膚，感受著那比鋼鐵更加堅(jiān)硬的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