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數(shù)變其詞，吞吐猶豫，神情慌張，再愚鈍的人瞧見這一幕，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再聽她的詭辯，如鳥獸般紛紛散去。

    從頭到尾不表態(tài)的，覺得今日看了場好戲，頗感滿足；中間曾仗義執(zhí)言的，羞紅了臉，只覺自己一片善心被人利用，暗暗發(fā)誓以后萬不可沖動；站在店家一方的，慶幸自己眼光不錯，能辨曲直，自得意滿……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角落里的中年男子捻斷了十?dāng)?shù)根長須，狠狠跺腳，轉(zhuǎn)身離去。

    虞行煙站在臺階高處，自然將眾人表情收于眼底。余光掃到拐角處一片褐色的衣角，心神一動，吩咐身手好的兩個護(hù)衛(wèi)跟了上去。

    在旁侍立的幾個金吾衛(wèi)交換了下眼神，為首的年輕男子抱拳道：“西市管理有疏，驚了貴人。這幾個賊人交給我司后，定嚴(yán)懲不貸?！边呎f，邊將癱軟在地的幾人拘了，押回了指揮司。

    虞行煙見門口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松了口氣，一回頭，卻對上了沈黛茫然的眼神：“咱們什么時候換瓶子了?我怎么不知道?！?/br>
    綠翹也翻出了虞行煙的賬本，表情困惑：“是我看岔了嗎？這上面確實(shí)沒寫每日的賣貨明細(xì)呀?！?/br>
    虞行煙搖搖頭，并不回答。欲轉(zhuǎn)身進(jìn)店時，忽心有所感地往對面酒樓投去一瞥。

    只見槅窗半開，雅閣內(nèi)人影綽綽。

    大概是看熱鬧的吧。

    她粲然一笑，提起裙擺，回了店內(nèi)。

    —

    云賢樓的二樓雅間，窗戶半開，往下眺望，正好能將整條街的景況收入眼中。

    雕花窗柩前，一年輕男子臨窗而立。他長相極為俊美，鬢若刀裁，目似寒星，渾身散發(fā)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質(zhì)。

    黑色的勁裝勾勒出他的腰身，猿臂蜂腰，肩寬體闊，淵峙如青松翠柏。

    在旁觀了整場“鬧劇”后，他整個人冷凝了幾分，薄唇輕抿，目光閃爍不定。

    魏棲順著他的視線往下望去，見一絕代佳人回眸一笑，不禁心神搖動，喃喃道：“這等麗人，我之前竟從未見過?？梢娔鞘孔觽兣诺拿廊税窈懿粶?zhǔn)，竟將最大的明珠漏了去?！?/br>
    他目光癡癡地盯著虞行煙的背影，顯然興趣不小。

    陸霽聞言，詫異地看他幾眼。

    身為東宮太子，陸霽對京城年輕士子們的交游活動，算是略知一二。他們平日苦讀，閑時在茶樓吟詩作畫，排遣科考苦悶。

    少年慕艾，一日吃醉酒后，舉子們共同撰出了一本《帝京美人錄》。從身、形、言、容、聲五個方面選出了長安城的眾多美人。

    其中，被推為榜首的便是虞行煙。

    冊子雖未公開發(fā)行，但群芳爭艷的名錄卻廣為流傳。

    魏棲是寧國公世子，與虞行煙見過數(shù)次。陸霽沒料到他眼拙至此，竟沒把人認(rèn)出來。

    不過，他也沒提醒，只略過此事，問他道：“方才的事，你有何感？”

    魏棲自然將方才的熱鬧看了個全，展扇一笑：“這脂粉店的賬做得頗為細(xì)致，倒是可以好好學(xué)習(xí)一番?！?/br>
    賬目理順，做清了，就不怕出問題。寧國公府名下有諸多產(chǎn)業(yè)，每至年關(guān)，便有各大管事來府核報。

    他母親負(fù)責(zé)執(zhí)掌府上中饋，每回見完管事后，總要大病一場。

    大夫說，她cao勞太過，須得靜養(yǎng)。

    若是能把賬做實(shí)，他母親也能省不少心力。

    陸霽不搭話，只背手道：“你可知這家水粉店每日有多少人登門?又有多少人空手而出?”

    魏棲一呆，估摸了下，斟酌道：“怕是有數(shù)百人進(jìn)店。至于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這百人的總數(shù)不是他信口胡謅，而是根據(jù)半個時辰內(nèi)的進(jìn)店人數(shù)估算出的。

    陸霽沉吟了一番，又繼續(xù)問：“若你是店里的管事，能在招呼來客的同時，還能把賬記得那么詳細(xì)么?”

    “能來得及記錄旁人的穿著和體貌特征么?”

    魏棲搖了搖頭。

    他雖是帝京有名的才子，記性遠(yuǎn)超常人，可讓他一心幾用，是萬萬做不到的。

    他遲疑了下，腦海中閃過幾道疑惑，可思緒轉(zhuǎn)得太快，沒抓住，只好出聲問道“太子殿下是何意?難道里面有什么門道不成?”

    陸霽眼里泛起絲極淺的笑意，隨后似是意識到什么，又很快把它壓了下去。

    “她在詐那三人。”

    他語氣平靜，可聽在魏棲耳里，卻如驚雷一般。

    “這！”

    魏棲驚了一聲。

    他也是個聰明人物，很快便想通了其中關(guān)竅，而后撫掌大笑。

    是了，店里日日來那么多人，哪會有人記得清呢！

    那女子料定這三人故意尋事，使計行詐！那賬本和旁人的沒有區(qū)別。只是這三人心虛，下意識地中計了！

    想通這茬后，魏棲又細(xì)細(xì)回想方才場景，眉頭越皺越緊。

    訛詐，標(biāo)識，三天，五天……難道……

    魏棲心神轉(zhuǎn)動，想到那女子所說的“新的標(biāo)識”，一個猜測浮上心頭。

    既然能詐第一次，難道不能詐第二次么？

    “莫非那新標(biāo)識也是她誆人的言辭?”他越想越吃驚，一不留神竟將內(nèi)心所想宣出于口。

    見陸霽點(diǎn)頭，肯定他的猜測后，魏棲極為詫異：“她怎的如此大膽?不怕有人戳破她的謊言？”

    陸霽涼涼地看他一眼：“她既然敢這樣做，必是有十足的把握。我猜這幾日，那桃花膏應(yīng)該沒賣出去多少。就算有較真的上門求證，尋個理由，便能含混過去。這危機(jī)，她化解得倒是巧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