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讀書，論工作，甚至論牌技，王思東都只能算是得過且過。嗓門比自動麻將機洗牌的聲音都響，手氣卻懨懨地爬不起來，成為他點炮后怒罵的泄憤對象。

    但詭異的是，每次打歪主意，他卻發(fā)揮良好?？偸悄苷业角‘?dāng)?shù)臅r機行兇，總是能找到別人致命的弱點，總是能找到自己的退路。

    比如這次，他在大齊的幫助下找到了蜜蜜，卻不急著出手，而是花時間摸清楚了前后門的開口朝向及周圍地形，才找了個下午行動。

    他預(yù)計著，若按照之前觀察到她的時間表，這天她應(yīng)該是出去的。但為了穩(wěn)妥，他甚至提前去學(xué)校看了一看，確認(rèn)她的確下課了，教室里沒有她的身影，才去蜜蜜堵她。

    來到長街，看見路口在噴農(nóng)藥，他立刻靈活地轉(zhuǎn)移到前后門都能觀察到的地方去蹲點。

    他向來踩點踩得很好。

    你看，這樣形容犯罪分子的話，倒像是在褒獎他。

    “你去死吧！”

    尾音剛剛?cè)珉x弦之箭飛出，易晚不等王思東沖過來，就用力把手中那個環(huán)保袋像擲鏈球一樣甩向他臉上，爭取來他措手不及的寶貴瞬間——

    猛地抽出手機，回身一邊狂奔一邊取下背上的書包，在王思東邁出第一步時，她用力拉開了背包上掛著的，林青杭送她的報警器。

    霎時，如刺骨鋼釘一般尖銳有力的警報聲向周圍迅速散射出去。

    但易晚不敢停，她把書包摔在蜜蜜的后門口，然后頭也不回地往巷子深處跑去。

    她從來沒想過硬碰硬，盛之旭教過她，第一件事，就是跑。

    如果王思東直接來追她，警報聲說不定能引起宋景年和阿彪的注意，林青杭也會知道她遇險。

    如果王思東選擇去毀掉報警器，或者翻找她丟出去的財物，那至少能再拖延一段讓她逃跑的時間。

    夜跑的訓(xùn)練發(fā)揮出成果，她竟然真的甩開了王思東，在滿地違建加蓋又廢棄的舊樓區(qū)里跑出去老遠(yuǎn)，直到身后沒有了聲音才敢慢下來。

    易晚一副肺臟都快爆炸，喘息不已，哆哆嗦嗦地按下報警電話，竭盡全力保持思維的清晰和理智。

    “長街尾巷舊居民區(qū)，對，我……我盡量……”

    接電話的警察讓她逃去人多的地方，易晚掛了電話才發(fā)現(xiàn)，自己方才無頭蒼蠅一般慌不擇路，竟不知道自己跑進了什么區(qū)域，出口在哪，全然不知。她試著分辨方向，卻覺得自己是在繞圈子。

    棟棟赭色渾濁的舊樓散發(fā)出鮮有人居住的空洞感。這邊太舊了，大部分是空樓，陰翳的窗口如黑眼珠，全部都森森地盯著她。

    她不敢在路中間停留，扶著墻邊跌跌撞撞找大街，淚眼模糊得連宋景年的電話都差點按不出來。

    他沒有接。

    難道是還在忙？她又去打蜜蜜的電話，居然也沒有人接。易晚只能掛斷，從樓角探出頭去看看有沒有王思東追來的身影，沒聽見動靜才敢繼續(xù)往前走。

    路燈開始工作，但有太多壞掉的燈泡，暈暈黃黃的淡影只能照亮區(qū)區(qū)一小塊的地方，宛如畫出座座繭牢。若站在燈下，不但看不清遠(yuǎn)處，還更像是個活靶子。

    易晚覺得真是天要亡我，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游走，萬一走成回頭路，碰上小舅……

    她差點被自己嚇?biāo)溃僭囍鴵苊勖鄣碾娫?，居然變成了忙音，嘟嘟聲仿佛一種新型的喪鐘為她敲響。

    發(fā)軟的雙腳拖垮她的勇氣，她決定還是找個地方躲一下。

    她不敢走進黑漆漆的棚戶，也不敢貿(mào)然向亮起燈光的住戶求助，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zhàn)，生怕拐過一個彎就看見王思東兇神惡煞的臉。

    這邊到底是哪！再這樣亂走下去，她怕是要暈倒在半路上。

    突然，她看見一個垃圾站，長滿銹漬的金屬外殼仿佛一掰就會碎成齏粉，整個結(jié)構(gòu)被日曬和風(fēng)吹折磨得搖搖欲墜。

    這里倒不至于被清潔工徹底遺忘，但也臟亂不堪，層迭油垢爬滿邊角平臺，看不出原來顏色。周圍胡亂堆著些沙土碎磚和建筑廢料，地上的污水習(xí)染出邊緣模糊的一片黑湖。

    但它有一個小小的工具間。

    易晚沒有別的選擇，四下張望過后便推開了那扇狹窄的門，側(cè)身鉆了進去，跟毛躁的掃把和濕臭的抹布做了戰(zhàn)友。

    她全身靠在門上堵著，呆愣數(shù)息，正想再給人打電話，手機右上角的信號欄卻落井下石地給她一片空白。她又試著去發(fā)消息，而對話框里無限旋轉(zhuǎn)的小白點宛如找不到出口的她，一直在原地旋轉(zhuǎn)。

    封閉的空間封閉她的身影，也封閉了求助的渠道。

    警察什么時候來？誰會知道她需要幫助？

    一切都在未知中顯得格外渺茫。

    易晚茫然地盯著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仿佛才想起來怎么哭泣一樣嗚咽出聲。

    見到易晚之前，王思東還在想，如果她愿意去警察局撤銷報案，并且以后乖乖聽話，那也不是一定要把她怎么樣。畢竟細(xì)皮嫩rou的……嘿嘿。

    見到易晚之后，王思東震驚于她更甚以往的反抗，竟然敢拿東西丟他，還弄出來那么大的響動！

    現(xiàn)在他決定了。

    她想讓他坐牢，那他就要讓她送命。

    只是這個小娼婦又跑到哪里去了！王思東煩躁得很，剛才把那報警器從她包上揪下來時弄破了手，現(xiàn)在隱隱跳著痛，扯得他的腦袋也一絲絲發(fā)脹，想用力發(fā)泄一下，讓那奔竄的熱流得以用力地釋放。

    這種感覺已經(jīng)從陌生到習(xí)慣，再越來越熟稔了。

    這種名為暴力的惡。

    他步履飛快地在這老舊陰暗的居民區(qū)搜索著易晚的身影，臉上帶著全無所謂的嗜血微笑。

    與長街區(qū)這份暗流涌動的緊張不同，大學(xué)城里的年輕人們正在享受他們飽滿的青春。

    G大，下課后的階梯教室，同學(xué)們大部分已經(jīng)隨意地離開，稀稀拉拉剩下幾個人在看手機或者自習(xí)。

    鄭伊然握著手機，在教室后面的走廊上猶豫地踟躕著，屏幕上是文弈輔導(dǎo)員的通訊錄界面。

    只要輕輕一點，就可以撥通輔導(dǎo)員老師的電話，但她糾結(jié)得五臟六腑都不舒服，就是不知道要不要打這個電話。

    她無意識地走到窗邊，瞥見一眼逐漸發(fā)暗的天空，“唉”一聲，又煩擾地轉(zhuǎn)過身去不想看，精致的五官皺到一起，卷曲的發(fā)梢被自己拉得筆直。

    煩死了！

    想起那個吵了架之后就真的搬出去一走了之的人，我就煩！

    我不是最討厭她了嗎！她怎么樣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有奇怪的男人來問她行蹤，又關(guān)我什么事情？

    為什么現(xiàn)在我要這么焦心??！

    方才下課沒多久，她正埋頭整理筆記，同學(xué)們陸陸續(xù)續(xù)地開始走動交談。等她抬起頭來，已經(jīng)過去了好久，教室里人已經(jīng)不多。

    愈發(fā)顯得門外一個探頭探腦的男人格外突出。

    鄭伊然一開始沒理會，收拾了東西準(zhǔn)備離開，剛踏出教室門口，那男的居然迎上來。

    “小meimei，你是易晚的同學(xué)嗎？”

    那一瞬間鄭伊然莫名感到有些不適，不是因為來人提到了她的情敵，而是這人身上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違和感。

    她皺眉，“你是哪位？”

    那男人訕笑著晃了晃身體，好像有一條腿不是很得勁：“沒，沒，我不認(rèn)識她，我是來給她送東西的。”

    不認(rèn)識你送什么東西？

    女性的直覺讓鄭伊然后退半步，下意識想讓他走開：“我不是……這里已經(jīng)下課了，你找錯了吧？”

    眼看著男人居然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鄭伊然驚疑不止，瞪著眼好久都沒反應(yīng)過來，等她再想追問，男人已經(jīng)走了。

    她連忙跑出去四下尋找，樓道樓梯都不見他。

    美麗的少女原地轉(zhuǎn)了兩圈，覺得自己仿佛見鬼，甚至要走回教室確認(rèn)一下，剩下的面容里有沒有易晚的那一張。

    怎么可能有。

    鄭伊然不敢把這件事拋諸腦后，也不愿貿(mào)然就行動，對易晚說不清楚的那點芥蒂此刻竟不像在宿舍看著她嫻靜背影時那般膈應(yīng)，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她自己也不愿承認(rèn)的擔(dān)憂。

    哪怕她還別扭著，怎么都不愿自己給易晚本人打電話，仿佛那樣就像是認(rèn)輸，非要拐著彎找輔導(dǎo)員老師……但她無法否認(rèn)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為易晚擔(dān)憂。

    在她把鞋跟磨平之前，在屏幕因為電量過低而徹底熄滅前，在天色變得更黑暗之前——

    鄭伊然打通了文弈的電話。

    “喂，文老師？我、我想跟你匯報個情況，有可能只是我多心……”

    或許你我總有自私陰暗的時候。

    但那并不是你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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