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病倒那天當(dāng)職的女官、宮女、親隨軍們都不見了。太子氣死皇后, 肯定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而這些話很可能涉及到天家隱秘。那么，這事就不能審, 既然不能審, 就不能給太子定罪, 那么天子就沒理由廢太子。

    天子看向太禮，問：“太禮，你以為呢？”

    太禮出列，說：“大鳳朝傳國祚九百余年, 從未有過廢太子?！?/br>
    他說的模棱兩可, 端看雙方怎么理解。大鳳朝從來沒有廢過太子, 那是因為要被廢的太子都是直接死了，自刎、病逝、意外身故等。也可以理解為，他不支持廢太子。

    天子又問：“召回青鸞長公主之事，你如何看？”

    太禮說道：“回稟陛下，皇后是在天凰宮里出的事，事發(fā)之時，皇后正在召見太子，而青鸞長公主已經(jīng)出宮回府，她并不在場。若是憑空臆測便將已經(jīng)就封的青鸞長公主召回，這是拿禮法、拿太禮府當(dāng)兒戲?！?/br>
    望公站出來，說：“皇后近日未召醫(yī)匠、未服湯藥，陛下與娘娘同飲同食，審醫(yī)匠和負責(zé)膳食之人，純屬攀扯陷害。太內(nèi)司執(zhí)掌天凰宮飲食，二十年未曾出過差錯，還請諸位慎言?！?/br>
    太子系的人說：“便是如此，亦不能證實皇后是被太子氣死的?！?/br>
    維護嫡系禮法的人附和。

    天子說道：“那便嚴審太子。”

    太子系和維護嫡系禮法的人又跪下了，太子是儲君，豈能由人拷審。他們提議找到當(dāng)時當(dāng)職的女官、宮女和親隨軍審問。

    天子問：“諸卿是想將氣死皇后的話搬到朝堂上來把朕也氣死好讓太子繼位么？”

    他們趕緊跪地叩首，連稱不敢。

    天子說：“太子氣死皇后之事，朕親自查實，無需再議?，F(xiàn)在議的是太子還配不配得上當(dāng)這國之儲君?！?/br>
    反對廢太子的理由是廢太子不利于社稷穩(wěn)固，恐再起戰(zhàn)事。朝廷剛經(jīng)過大戰(zhàn)，又有居狼國虎視眈眈，不宜再起波瀾，當(dāng)以天下為重。

    支持廢太子的理由是太子氣死皇后屬大逆不道，當(dāng)廢。

    還有一種說法太子氣死皇后當(dāng)重罰，太子太傅和太子太保作為太子之師，沒有教導(dǎo)好太子，責(zé)無旁貸，當(dāng)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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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公和柏公架著太子壞了太商府的規(guī)矩，太商府現(xiàn)在名存實亡。買賣做不下去，損失的不止是豪商，還有各公侯府邸。那些當(dāng)初沒出來幫著太商府反對太子系的人干這事的人，現(xiàn)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物別是那些笑話瑞臨長公主丟了太商之位保不住產(chǎn)業(yè)的人，自己的臉都腫了。

    瑞臨長公主不當(dāng)太商，她的買賣照做，依然開遍各地。

    她的戰(zhàn)奴養(yǎng)得膘肥體壯，一個打好幾個，拳頭不夠硬的，去找她的麻煩都不夠人家練習(xí)拳腳的。

    那些搶過她買賣的封地，貨都運不出去，放眼大鳳朝，沿途到處都是她開的客棧，有客棧的地方就有她養(yǎng)的戰(zhàn)奴，路上住不了客棧，不是遇到野獸就是野人山匪，那些山匪還都跟瑞臨長公主的奴隸一樣強壯。貨出封地，不是被劫就是被燒，損失慘重。

    那些惹到瑞臨長公主的公侯現(xiàn)在都叫她堵在進京納貢路上。她的爵位高，年齡又大了，親自出來堵路，堵得人過不了，還不能強行沖過去。不然就是以卑犯尊，以下犯上，奏到太禮府罰金子都是事小，奪爵都有可能。

    如今大家都懷念起瑞臨長公主當(dāng)太商的日子。多清靜呀，買賣也好做，派人把封地的產(chǎn)出運到太商府就能賺錢，躺在家里數(shù)錢的日子何等松快，哪像現(xiàn)在這么多事。

    呂公和柏公肥了自己的腰包，壯大了太子的勢力，把大家伙兒都害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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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系力保呂公和柏公。這時候朝堂上多個人替太子說話，太子就能多一線生機。

    呂公和柏公蠢，封地不大，家底不厚，但往上數(shù)五代，呂公跟柏公的祖上是親姐弟，一個是昭明天子的嫡長公主，一個是嫡次子，那二位死后都是以長公主和王陵規(guī)格陪葬在了昭明天子陵邊上。

    保他們的人便以昭明天子的嫡系血脈只剩下這兩府，為不能誅除的理由。

    朝堂上各種吵。

    天子不表態(tài)，坐在上面看戲，等到他們吵到下朝時間，散朝。

    三天后的小朝會，繼續(xù)商議太子該不該廢，呂公和柏公當(dāng)不當(dāng)誅。

    正是公侯們進京納貢的時節(jié)，每次上朝的隊伍都在壯大。那些遠在封地平時上不了朝的公侯紛紛加入爭吵行列。

    爭吵隊伍從留京任職的公侯們一直擴散到遠在邊疆的小武侯們。

    小武侯們很氣，他們都是戰(zhàn)功起家，基本上都只有一塊封地。封地要么窮，要么小，底子薄，不比這些有天家血脈的公侯們，平時受欺壓就算了，但凡朝廷有點波折，公侯們在封地第一個打的就是他們。公侯們每次攪事，倒霉的都是他們，既然有這機會，當(dāng)然是弄死一家少一家，一下子弄死倆，何樂不為！

    誅殺呂公和柏公的呼聲越來越高。

    他倆新接手的金監(jiān)和副金監(jiān)之職成為兩人的要命符。各地公侯們都不傻，太商府都被他們折騰倒了，如果讓他倆走馬上任，自己封地的金行和家底都保不住。

    臘月的第二個大朝會都沒到，天子系保呂公和柏公的聲音連就被淹沒在各地公侯們對他倆的聲討之中。

    呂公和柏公推到鬧市斬首。呂公府和柏公府被抄，兒孫們被罰為苦奴派去開采金礦。

    京城的豪商們奔走相告，跳祭祀舞相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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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公和柏公死了，朝堂上繼續(xù)吵太子該不該廢，天子繼續(xù)看戲。

    累世公侯們在這問題上也出現(xiàn)分歧。一波是繼續(xù)力保太子，一波則是跟庶皇子的親戚關(guān)系很近的力爭廢除太子。還有一波就是覺得太子坐穩(wěn)不天下，自己家底不夠，禁不起波折的，想趁早立一個強勢的繼嫡子為太子，以求安穩(wěn)。

    小武侯們也有分歧。

    那些封地遠，跟誰都不沾的，便是此事與我無關(guān)的態(tài)度。

    想要軍功的，包括很多家在京城，在親隨軍中任職的，拼命攪事。打仗意味著有軍功、戰(zhàn)獲，甚至可能家里再出點戰(zhàn)功封候的。

    封地離累世公侯府近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求穩(wěn)。一旦朝廷有亂，自己的封地又得被搜刮洗劫一波，萬一遇到起兵的，封地連同家小就沒了，降都沒法降。公侯府大業(yè)大子孫多，占下一塊封地自己人都不夠分，沒位置留給他們這些窮酸武侯。即使朝廷平叛，等親隨軍趕來的時候，好幾個月過去了，封地早沒了。

    再有一些渾水摸魚的，還有趁機打壓對頭的也趁機興風(fēng)作浪。例如呂公和柏公倒了，他們在京里的產(chǎn)業(yè)迅速被瓜分。京城里現(xiàn)在賣琥珀的出現(xiàn)了十幾家，琥珀價格也大不如從前，已經(jīng)跌到鎮(zhèn)國夫人的三成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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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吵成一鍋粥，六卿衙門照常運轉(zhuǎn)。

    太商府和金監(jiān)府那點事，對六卿衙門毫無影響，有六卿衙門撐著，朝廷依然安穩(wěn)。

    神炭司也在正常運轉(zhuǎn)中。

    神炭司成立時被劃在太內(nèi)司名下，新任司掌接任前，由太內(nèi)司望公暫管。裴三郎的底子打得好，望公沒去動神炭司的規(guī)矩，以前怎么樣，現(xiàn)在還是怎么樣，于是一切如常。

    爭神炭司司掌位置的人也拿太子廢立的事做文章，在朝堂上再添一把火。

    那些家里有祖墳埋在神鳳山上的公侯們，爭得眼睛都綠了。哪怕沒有了裴曦掌管神炭司時天子讓出來的兩成利，琥珀?。℃?zhèn)國夫人做獨門買賣的時候，那是怎樣的暴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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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禮府這邊，又有一大波公侯襲爵的和分到封地的。

    朝廷平完叛，天子手里的無主封地多，那些空有爵位沒有封地的，天子召見過后，封出去一些。羽青鸞跟他通過氣的，他都安排好了。

    太商府鹽監(jiān)司里有個叫魚大浪鹽監(jiān)讓人側(cè)目了一回。他萬金封侯了，還得了塊封地。

    這人誰呀？

    他們打聽過后才知道，裴曙的鹽場是花五千兩金子從魚大浪手里買的。

    大家頓時懂了，哦，魚大浪是銅錢精的人。八成當(dāng)初銅錢精為了瞞住鹽場消息，讓魚大浪死心踏地的幫他曬鹽，許了人家好處吧。裴曦干這種事是已經(jīng)不是第一回，跟他一起開錢莊的，如今萬金封侯好幾個了。

    有姜二郎、魯二郎、瑞臨長公主他們珠玉在前，魚大浪這點事就算不得什么了。

    裴曙的兒子裴皞襲爵完全沒有人在意。太子跟青鸞長公主不合，趁著天子還在，趕緊襲爵才是正理，不然以后能不能襲得了爵都難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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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中旬，四位庶皇子們進京了。

    滿京城的眼睛刷地一下子落到了四位庶皇子身上。

    每個庶皇子進京當(dāng)天就得到了天子的單獨召見。

    他們四個到齊后，天子又帶著他們?nèi)チ艘呀?jīng)搬空的青鸞長公主府。天子感慨物是人非，又感慨膝下空虛，還帶著他們四個在皇后住過的院子逗留了半日。這分明是要準備在他們四個中間挑一個繼嫡子了。

    朝堂被天子再添一把火，勇武的公侯們吵得激烈時，卷袖子撩衣袍，當(dāng)朝打起架來，還是親隨軍上殿才把人分開。

    太子，度日如年。

    京隨軍中有人他的人。有人從門角下塞絹布給他遞消息，朝堂內(nèi)外發(fā)生的事都能及時傳到他的耳里。

    他母后的話總在耳邊響起。

    母后告訴她，想明白了能活，想不明白，皇姐自有她的安身之處，而他，也會有人取代他坐這天下。

    如今皇姐就封了，想要他太子之位的人出現(xiàn)了。

    皇姐永遠坐不了皇位，但四個庶皇子……能。他們的父皇就是庶皇子繼位。

    當(dāng)年，父皇回到京城，一道詔書，庶皇子成為病故皇后的繼嫡子坐到了天子大位上，至今已有三十多年。

    周敬當(dāng)值，巡邏經(jīng)過飛鳳宮，進去巡視。

    太子叩頭，“師傅，救我。飛鳳悔恨當(dāng)初不聽師傅勸阻?！?/br>
    門郎將周敬是太子的武課師傅，唯一的嫡女還成為太子協(xié)妃。他的膝下單薄，僅一子一女，都是嫡出。

    周敬看向太子，神情復(fù)雜。他把太子扶起來，用太子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大鳳朝傳國九百多年，只有早逝的太子，沒有被廢的太子。你能當(dāng)太子，是因為陛下不愿讓除皇后以外的兒子繼位。無論青鸞長公主的權(quán)勢有多大，她在邊疆，你在京城，她威脅不到你。你與青鸞長公主手足相殘，讓你對付青鸞長公主的人，才是想要你死的人，這是逼天子殺你好給庶皇子挪位置。”

    他頓了下，輕聲說：“別再去撿門縫里塞進來的絹布，那些都是催命符。那些看著幫你的人未必是在幫你。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傷心你母后的逝世，該想念小時候你皇姐多么護你，想念你們的姐弟情分，該痛哭悔恨。在這京城里，只有天子才是能保得住你的人，別讓天子再看到你變成別人殺他妻女的刀。”他說完，朝太子行了一個大禮，轉(zhuǎn)身走了。

    第186章

    年三十, 天子在空蕩蕩的青鸞長公主府里獨自過年，四喜丸子、年年有余、抓錢雞爪、團年大燉菜、烤乳豬、燉羊rou、鹵牛rou、獅子頭、燉海參……

    滿桌子的菜，只有天子一個人坐在席上。

    女兒女婿遠走邊疆，寒冬臘月天冒著風(fēng)雪趕路。皇后帶著三個孩子安葬在承泰天子陵中，再也醒不過來。

    去年的熱鬧還浮在眼前, 驟然間, 卻是人沒了，家散了。

    他想她, 想他們在一起的日子, 想他們的孩子，想小孫女，想家。

    天子喝得酩酊大醉，哭得不能自已。

    第二天，他回到宮里, 看守飛鳳殿的親隨軍送來太子的信。

    太子在信里哀思悼念他的母親, 想念他幼時皇姐是如何撫育教導(dǎo)他, 悔恨年少不知事, 聽信小人饞言, 做下錯事，請求父皇召回皇姐, 他愿奉她為太長公主, 給她世間最尊貴的尊榮。

    天子拿著太子的信去了飛鳳宮。

    太子見到天子, 撲上前, 抱住天子的腿哭痛流涕。

    天子俯身, 在太子的耳畔對他說：“太長公主的陵墓，朕已經(jīng)為她修好了，她的尊榮權(quán)勢富貴，朕已經(jīng)給了，輪不到你來?！彼f話間，突然聞到股大蒜味，再吸了下鼻子，頓時：“……”這畜生！一腳踹死是便宜了他。

    太子抱緊天子的腿，還用眼睛蹭袖子上抹的蒜汁，嗆得眼淚如雨下，哽咽聲不斷。

    天子覺察到他的小動作，俯視著他，冷聲說：“我們給從始至終給青鸞安排的路都是就封，她遲遲不離京只是因為皇后病了、朕老了，你還小，她如果走了，你會死，朕和皇后會孤苦無依晚景凄涼。你沒有母族依靠，你的父族想要你的命，你皇姐是唯一能護你坐穩(wěn)天子之位的人，她不幫你，你與四個庶皇子沒有一爭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