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耳朵嗡嗡作響,茫然地想：鄭里是快死了么？

    丞云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他母親去世的時候,那時候他還很小，被迫向前推動著，去接受母親死亡的事實。起先是近乎麻木的,因為母親已經(jīng)病了很長時間，他對這一切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當醫(yī)生宣告死亡的時候，丞云的第一反應(yīng)是：哦,她死了，果然如此。

    他沒有流眼淚，聽見了身邊大人的竊竊私語：這孩子怎么那么冷漠，母子兩個相依為命，真是白疼他一場。

    丞云左耳進右耳出。

    出殯是三天后進行的，他盲目地回到冰冷的家里，先是坐在客廳里愣了很久的神，就好像母親出了一詞遠門，他們并未永遠地分離。

    然后丞云就餓了。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看見冰箱里面，還剩了母親前兩天做的炒土豆絲，他在冰箱前面就站了很久。

    然后那個閥門終于被打開，他的眼淚流下來，像壞掉的水龍頭，終于感受到了一種名為“痛心疾首”的感覺。

    丞云意識到：他再也見不到mama了。

    mama不會再出現(xiàn)在這個房間里，當丞云被同學(xué)欺負的時候，溫柔地摸摸他的頭。

    對他軟聲說：小云不要哭，mama愛你。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這個人了。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沒人能逃脫，那時候丞云有了這樣一個認知。

    在后來漫長的歲月中，丞云偶爾會想起mama，那個溫柔漂亮的女人，他便會又多了一個念頭：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人那么愛他了，他在往后余生，都將孤身一人，直面死亡與所有悲歡。

    后來他就遇見了他的阿辛。

    他現(xiàn)在卻以一個丞云無法接受的方式，倒在他面前，在他到來的前幾分鐘，將刀插進自己的胸口，然后等著丞云到來。

    丞云現(xiàn)在想：鄭里就這么恨我么？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如果鄭里被宣告死亡，那么也一定會將丞云帶走。

    他將背著巨大的負罪感——阿辛、鄭里的死，都是因為他。

    終于，丞云確認了，鄭里和他的阿辛，就是同一個人，應(yīng)該是人格分裂吧。

    丞云的雙手放開，腦海中回蕩著鄭里的那句話：“我晚上回來?！?/br>
    而現(xiàn)在就是晚上。

    鄭里的手術(shù)結(jié)束了，那個人被推出了手術(shù)室，燈同時關(guān)閉，丞云趕緊迎上去，看著醫(yī)生的臉。

    “偏了一寸?！贬t(yī)生這樣說道。

    因為送院及時，鄭里保住了命。

    ——謝天謝地，丞云當時只有這一個想法。

    *

    酒店頂層之中，燈光昏暗，裝潢豪華。

    水晶燈發(fā)散出粼粼光影，似水面之上的點點光紋，繁華著錦里，女人們腳踏著細腳伶仃的高跟鞋，身著繁復(fù)禮服長裙，仿佛一只高瘦的圓規(guī)。

    他們端著酒杯，“?！钡陌l(fā)出脆響。

    “鄭總，好久不見。”女人臉上帶著溫柔的笑意。

    鄭里身邊站著個纖細“女人”，他穿著一身米色旗袍，開叉在大腿中央，長發(fā)微微挽起，有幾縷發(fā)絲垂在臉色，即使涂著艷色的口紅，憔悴的面色仍然掩蓋不住。

    明明是很熱的室內(nèi)，他頸間還帶著一條絲巾，面部線條比女人的稍顯凌厲，下顎骨與他的頸部勾勒出了一道利落的折線。

    “您身體如何？”面對著鄭里的冷漠，女人毫不在意。

    鄭里扯動了一下面皮，勉強點了個頭，臉上沒多少血色，沉郁地好似冬日數(shù)月來的積雪。

    然而在他轉(zhuǎn)頭之時，積雪頃刻之間融化，化為了春日的細細涓流。

    “云云，去吃點東西吧？”他溫柔地轉(zhuǎn)過頭，眼神絲絲縷縷地纏繞在身邊人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