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輕澤被對方埋怨的小眼神逗得啼笑皆非，非但沒有半點(diǎn)歉意，反而忍不住從胸口溢出一聲惡劣又暢快的大笑。

    他撈過最后一件衣服，施施然穿上，就欲揚(yáng)長而去。

    “主祭大人留步。”顏?zhàn)砺掏虜Q干吸飽了水的長發(fā)，撩至耳后，“你弄沒了我的鴨子，不如留下陪我說說話。何況你就這樣出去，門口的侍從見了，還不知怎么傳呢?！?/br>
    沈輕澤這會兒也不急著走了，干脆拖了把椅子，坐在壁爐邊烘烤衣服。

    “城主大人有何指教？”

    “你喚我的名字好了，一口一個(gè)大人，聽著多生分?！鳖?zhàn)砺朴铺仕^來，兩只白皙的胳膊趴在池壁邊緣，下巴枕上去，偏著腦袋看他。

    沈輕澤不置可否，只將手里的披肩翻了個(gè)面，繼續(xù)烤火。

    “你剛才笑得好像很開心……我很少見你笑，你總是冷著臉，仿佛別人都欠你錢。”

    常年一邊泡澡一邊跟鴨子聊天的顏?zhàn)?，面對沈輕澤這個(gè)大活人，即便對方不言不語不回應(yīng)，也能自顧自聊下去，還興致勃勃。

    “為什么呢？”

    “因?yàn)??！鄙蜉p澤出乎意料地轉(zhuǎn)過頭來回了他一句，眼神譴責(zé)，“你是真的欠我錢?！?/br>
    顏?zhàn)恚骸啊?/br>
    這家伙還惦記著呢！

    “給你給你?！?/br>
    沈輕澤余光瞥見一塊金色的東西筆直朝自己飛來，下意識伸手一撈，觸手溫潤，鱗紋清晰，火光映照下，光華流轉(zhuǎn)，又是那塊龍鱗玉。

    “你不是要贖回去嗎？又給我這玩意干嘛？”

    顏?zhàn)砺柫寺柤纾骸叭缒闼?，我們淵流城可窮了，每一塊金幣都恨不得掰成兩瓣用。我思前想后，還是拿它抵押給你。”

    “窮？”沈輕澤挑了挑眉，眼珠微微轉(zhuǎn)動(dòng)，環(huán)視浴室一周，“窮還蓋這么奢華的浴室？”

    顏?zhàn)硇θ莸?，有些意興闌珊：“這是我父親在時(shí)修的，那時(shí)，風(fēng)調(diào)雨順，獸奴也未曾來劫掠，其他的貴族和官員們都服從他，時(shí)局不像眼下這樣艱難……”

    沈輕澤淡淡道：“時(shí)局艱難，你還有閑心來享受？”

    顏?zhàn)韺⑹⒕频耐斜P拉過身側(cè)，又滿滿斟上一杯，懶洋洋道：“我已經(jīng)幾天沒合過眼了?！?/br>
    沈輕澤這才注意到，對方眼瞼下一片淡淡的青黑，還有那酒，并不是晚宴上的葡萄酒，而是用來提神的藥酒。

    沈輕澤將手里烘熱的衣服放下，輕聲開口：“還有棘手的事？”

    “千頭萬緒?！?/br>
    沈輕澤微微一默，須臾，道：“上次你說的打造刀劍鎧甲的事，是用來跟叛徒火拼的？”

    “不，對付這群烏合之眾，用不著多費(fèi)心思。我只是擔(dān)心，獸奴會再來……他們的祭巫只是被我傷了，又沒死?！?/br>
    顏?zhàn)聿[著眼，眼神迷離，沈輕澤與之對視時(shí)，卻總覺得那里藏著一觸即燃的鋒芒。

    他話鋒一轉(zhuǎn)：“你在晚宴上夸下?？?，說有法子讓城里平民安然渡過冬天，真的還是假的？”

    沈輕澤頷首：“真的。”

    顏?zhàn)砟曀骸澳銣?zhǔn)備怎么做？我聽說你在城郊的村子購置了一百畝田地。都是些貧瘠的荒地，難道你真的有神仙之術(shù)？但是就算你能種出莊稼來，這個(gè)時(shí)候也來不及長了?！?/br>
    沈輕澤雙手托起衣擺前襟，面朝爐火輕輕抖動(dòng)，漆黑的眼瞳映出兩點(diǎn)雀躍的火光：“這個(gè)冬天自然是指望不上，不過，我可以買糧?！?/br>
    顏?zhàn)眭久迹骸安裾f，明珠城打壓我們出產(chǎn)的原礦石，賣我們高價(jià)糧，這件事我派人查過，是真的。財(cái)政捉襟見肘，已經(jīng)沒那么多錢買糧了?！?/br>
    “誰說我要賣原礦石了?！?/br>
    沈輕澤拍拍蒸去水分的衣袍，長身而起，銀白的衣擺輕柔垂墜曳地，扣子雖未系到最上面，封腰已收束得緊致嚴(yán)實(shí)，儼然又是那個(gè)莊重禁欲的主祭了。

    “你是想賣……成品鐵器？”顏?zhàn)砟抗馕㈤W，又搖搖頭，“不可能的，你和鐵鋪的李師傅就兩個(gè)人，就算你們鍛造的鐵器再優(yōu)質(zhì)，短時(shí)間內(nèi)也根本不可能造出足夠多的數(shù)量，換取的糧食，最多只夠你們一家人衣食無憂?！?/br>
    沈輕澤沒有多作解釋，平靜的語氣里卻彰顯出強(qiáng)大的自信：“我需要礦場出的原礦石，很多。我還需要一批工匠，和農(nóng)夫。”

    顏?zhàn)磉@次沉默的時(shí)間略久，半晌，才緩緩開口：

    “這些我可以給你，但礦洞坍塌還在清理，產(chǎn)出的礦石有限。一旦分給了你，能賣出去換糧的就少了。所以你要明白，這批原礦石意味著什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