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空氣摩擦的熱量攏住姜寧,她面上一片火辣, 多處關(guān)節(jié)都能聽到“咔嚓”聲。 越往下呢喃聲越大, 它們趴在深淵兩邊黑漆漆的墻壁上,不停往外滲出。 “噗滋”, 一朵細(xì)小的火花在顧云舒掌心綻放,微弱而明媚。那些蟄伏的影子悄悄收回扭曲的手,冷冰冰地凝視他們。 下方的颶風(fēng)吹得姜寧往上飄, 旋即一只胳膊從身后團(tuán)主她,壓著她下墜。 顧云舒空閑的左手不斷冒出火花, 火花晃晃悠悠落下深淵,為二人開路。 隱隱的, 翻涌的潮水聲傳來,姜寧隨著一朵火花低頭,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片深沉的海。海里的黑影或站或趴,注意到上方的動靜,它們挪動濕漉漉的身軀, 死死盯著她。 姜寧有預(yù)感,一落下去說不定就會被它們分食。 就在這時,顧云舒動了。 一縷比剛才還要長、顏色還要鮮艷的虹光自他掌心凝練, 它緩緩穿過下方無窮的黑暗, 輕盈地落在海面上。扭曲的黑影靠近它, 宛若枯藤般細(xì)長干黑的手指一抓,試圖把光芒掐滅。 平靜的海面微微起伏,全部沉入水中的虹光,以剛剛的落腳點(diǎn)為中心, 四處發(fā)散,落在各個黑影的腳邊。 在那手指即將碰到它時,一聲轟隆巨響,自中心虹光爆發(fā)出遮擋日月的光芒! 光芒的輻射范圍還在擴(kuò)大,那些依次散開的光線紛紛響應(yīng),亮起的沖天白光轟然灼燒每一個黑影! 姜寧雙目灼痛,她想要背過身,可身后也是白光。 她就在這片光芒中降落。 像是即將落幕的雪,白色光芒趁著最后一波炸起的風(fēng),肆意飄揚(yáng)。 一瞬間被灼燒升華的黑影臉聲慘叫都沒有,消失于無形。 姜寧兩腳踩在海面上,還有些不切實(shí)際感。 光芒散成千萬片的雪花,她伸手想接住一片,被顧云舒打掉。 “燙?!?/br> 最后一片熒光飄飄蕩蕩,映入他漆黑的瞳孔中,顯得他的臉有幾分冰冷。 “這里就是虛妄海嗎?虛妄海在魔域?”姜寧跟上他,沒話找話。 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在乎,什么真相都無所謂。但是顧云舒既然不知抽什么風(fēng),忽然想幫她投胎,那她目前就不會給他臉色。 “不是,昆侖鏡才是重點(diǎn)。只要有它有水,有上神之力,那便能找到虛妄海。” “可是你以前沒有神火,怎么進(jìn)入虛妄海把你娘放進(jìn)去的?” 顧云舒沉默。 他不說,姜寧也懶得猜。 兩人一路踩著海水,噠噠噠地向前。 不知過了多久,顧云舒停下腳步。 姜寧一頭撞上他的后背,她退后幾步,等著他轉(zhuǎn)頭。 諾大的空間中,顧云舒的聲音被襯地虛無縹緲。 “姜寧,你會記得我嗎?” 他右腳“噠”一下轉(zhuǎn)過來,似乎想回頭。但是最終他只是側(cè)著身子,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鬼靈界也稱冥界,不知冥界有沒有孟婆?如果有孟婆,那她想記也記不住啊。姜寧安靜如雞,她猜顧云舒可能有點(diǎn)不平衡,畢竟他親手把她送進(jìn)鬼靈界,代價也肯定是有的,如果她甚至都記不住他,那做的一切有什么意義? 思及此,她微笑,拍拍他的后背,聲音很甜:“當(dāng)然?!?/br> 當(dāng)然——不知道。 如果可以選,那她一定會選擇忘記。 既然開啟新的人生,以后也不知會在哪年投胎、投胎到哪里,那有必要記著前塵往事嗎?何況顧云舒之前還故意不讓自己投胎,他現(xiàn)在做的這些都是應(yīng)該的。如果沒有他,那她早八百年就新生了,何苦現(xiàn)在跟他打太極。 顧云舒終于回頭,他個子很高,一言不發(fā)站在她面前時,有幾分迫人感。 “真的嗎?”他聲音輕得仿佛害怕打擾到什么。 姜寧點(diǎn)頭。 顧云舒看她,似乎在分辨她的話。可是現(xiàn)在這里這么黑,他應(yīng)該是瞧不出什么的,她又沒把口是心非這幾個大字寫在臉上。 任他看了好一會兒,“走吧?!?/br> 姜寧提腳走到他左側(cè),顧云舒頓了一下,伸手把她拉到右邊。還沒來得及問怎么了,他手指一滑,牢牢地牽住了她的手。 以前情急時,他的確會拉著她的手逃跑,就像剛才跳下來一樣。但是現(xiàn)在兩人明明走得很慢,周圍也沒有可見的危險,他牽她的手,這讓姜寧很不自在。 她瑟縮一下,想收回去。顧云舒大拇指按按她的掌心,“這里有危險,抓著我比較安全。” 姜寧沉默了。 她偏頭去看他,隔著朦朧的黑暗,他低頭,發(fā)絲幾乎垂在她的發(fā)頂上。 “怎么了?” “顧云舒,”她悶悶的,“你出去后給我找個弟媳唄?!?/br> 沒死前顧云舒比她小,她曾經(jīng)開玩笑叫他弟弟。 顧云舒的手又大又暖,每根曲起的手指也很有力,他使勁捏了捏掌心的手,像是要在上面留下什么印記。 一片死寂,就在她以為他不會應(yīng)下時,低低的男聲響起:“知道了。” 一路無言。 白茫茫的霧氣鋪在海面上,兩人走了一會兒,衣服發(fā)絲全被打濕。 一條狹窄的峽谷通道出現(xiàn),幾個虛幻的白影影影綽綽,游蕩其間。 顧云舒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姜寧手心,兩人在通道口停下。 一個巡邏的白影拎著三叉戟,飄到他們面前。 它臉僅兩指寬,五官皺在一起,膚色比雪還要白上幾分,耷拉的雙肩上,擔(dān)著細(xì)小的三條血痕。 “干什么的?”它話語的質(zhì)感就像是兩塊火石碰撞一般。 顧云舒平靜地說:“投胎。” 白影收回三叉戟,領(lǐng)著兩人:“走吧?!?/br> 這么容易?姜寧有種不切實(shí)際的虛幻感。她在顧云舒懷里抬頭,眼睛眨巴眨巴。 他與她對視,好半晌才道:“我也不清楚,只是昆侖山的小仙跟我說,從虛妄海進(jìn)入的鬼,想投胎就投胎?!?/br> 三只鬼啪嗒啪嗒地來到一座橋前。 橋兩邊是綠色的河水,里面的鬼齊齊探頭,吐著猩紅的舌頭,好奇地盯著他們。 姜寧左右張望,沒有熬湯的孟婆。 “走過去吧,會有人來接你們。”白影說完就離開了。 顧云舒和姜寧跨過橋,橋?qū)γ婀嬗袀€美貌的女子候著二人。 她巧笑嫣然地行禮:“這位是魔界之主吧?冥君已經(jīng)等候多時,還請跟我走一趟。” 姜寧瞬間抓緊他的手。 女子掛著溫和的笑,隨手招來另一名女子,“這位姑娘,您是要投胎對嗎?請跟她走,我們可以為您開辟通道,讓您三天內(nèi)就投胎?!?/br> 姜寧仰頭,顧云舒輕輕推開她,“隨她去吧,我等會兒去見你。” 另一名女子一聽這話就笑了,但她笑地很隱蔽,只是眼睛彎彎,并沒引起姜寧警覺。 “那,拜拜?”姜寧朝他揮手。以前顧云舒不懂“拜拜”的意思,姜寧說過幾遍后,他就懂了,但從來不曾主動回過這句話。 顧云舒這次破天荒地配合她,還擺了擺手:“拜拜?!?/br> 姜寧隨著女子離開。麗 顧云舒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霧深處,良久,收回目光。 空氣沉悶,腳下的黑土潮濕而黏膩,雜草與枯葉沾在腳下,他渾然不覺。沒一會兒大霧散去,面前豁然開朗,一座破舊的大堂映在他眼中。 砂石破土而出,長成高高佇立的巨樹。鬼火遍布枝頭,幽幽地燃燒。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冰冷死氣。 “啪”地一聲,顧云舒踩斷一根枯枝,徑直踏入大堂。 大堂里千奇百怪,人一進(jìn)去便宛如在波濤駭浪中激進(jìn)漂流。空氣是綠色的、臉是紅色的、鬼差們拎著鎖鏈,惡鬼們被拘得直翻白眼跪在堂前,細(xì)數(shù)一樁樁陳年往事。 顧云舒穩(wěn)住身形,進(jìn)了里面的小屋。 一名穿青衣的男子正在品茶。 約莫過了兩盞茶的時間,他終于放下茶盞,細(xì)長的眼睛瞇起一條縫,笑著說:“原來是魔主,稀客啊?!彼焓种赶?qū)γ妫翱炻渥?,要喝茶嗎??/br> 顧云舒與他對坐,“條件。”他直接吐出兩字。 “別這么急?!鼻嘁履刑籼裘?,感慨道:“距離上一任魔主來到冥界過去多長時間了?” 手下的小蝦米掏出日歷,算了又算,“大約五萬年前?!?/br> “五萬年了,”他掏掏耳朵,“鬼靈界和魔界斷絕來往已經(jīng)五萬年了?!彼穆曇羧岷蜁崦?,“這次您的到來可真是令寒舍蓬蓽生輝啊!” 顧云舒手搭在桌子上,抬眸掃他一眼。 “條件。”他冷冰冰地重復(fù)。 “哎呀呀,魔主可真是個急性子。兩界五萬年沒有聯(lián)系過,我們兩作為代表人,總得寒暄寒暄吧?!?/br> 見他不說話,青衣男扶手站起,在窗前踱步,“自從天界自詡強(qiáng)大,關(guān)閉大部分通道后,魔界和鬼靈界不再往來,妖界和鬼靈界不再往來……這世間的秩序——都亂了?!?/br> “以前不論是誰,死后都要來到鬼靈界,依照世間之法,擇六道而生??涩F(xiàn)在通道關(guān)閉,魔界妖界天界,甚至部分修真界的死亡與新生,都不再受鬼靈界控制。天道式微,無力撥亂反正,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 顧云舒還是那兩個字:“條件?!?/br> 青衣男笑笑,也懶得再裝,“與你同行的女子屬人界,我會為她選一個大戶人家,保她一生無憂,萬事順?biāo)臁!?/br> 他慢慢扭過頭,眼里閃過一絲精光,“相應(yīng)的,我想——開通鬼靈界和魔界的通道,接管魔界的死亡與新生,還有——”他重重拖長尾音,“把前五萬年拖欠的壽命,還回來?!?/br> 坐著的男子眉眼低垂,似在考慮。 青衣男:“這是個艱難的抉擇,但鬼靈界不得不做樣做。我可以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