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男人腳步沉沉,離開芝山的時候整個人沉郁低迷。 江公公并不知發(fā)生了何事,總覺得能讓殿下開懷之人也只有應家的小郎君,方想提一嘴應小郎君,便被李霽的眼神一記斬殺。 李霽獨自上了芝山的竹齋,這一回,天地茫茫,他卻有一種被命運單獨拎出來凌遲的無力感。 起云道長的話像一記重拳打在他的心口,他不明白,他只是做了一個旖旎又沉重的夢而已,那個夢里只是有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為什么會被烙上不得善終的印記? 他的愛,真會讓她死嗎? 第82章 徐眠畫確定嘉讓已經(jīng)看過了話本, 但她不知道自己這個決定是否正確,只能用這般迂回的法子讓她心中有所防備,若是不會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殊不知, 入了夜的嘉讓進入了光怪陸離的夢境。 夢里如泡沫幻影,夢里的自己走馬觀花, 遇見個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姑娘,卻又不是她。因為她從沒穿過襦裙,嘉讓看著自己一身青灰色的道袍, 突然想著自己要是著上織錦繡花的襦裙會是什么樣子。 女子畫著素凈的妝容,卻一點也不顯寡淡,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約及笄的年歲, 卻生得一副瓊瑤仙子般的好容貌。 嘉讓聽著她同人說話時的嗓音,柔糯又酥甜,比自己的女聲好聽多了。要是她沒有被當做男兒樣的話,是不是聲音也會這樣? 夢里的姑娘溫柔良善,因為撫恤金一事救了姜大人一命。而后同姜世伯的兒子, 也就是姜浮寧定了親。是一樁極為門當戶對的親事。 姑娘十五歲出嫁那一日,風和日麗,晴空萬里, 是個宜嫁娶的好日子。嘉讓卻看見城門口出現(xiàn)了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 高頭大馬上的男人勇武健碩, 像一頭獅子一般,撲面而來的殺伐之氣令人膽寒,嘉讓皺眉,那不是崔鶴唳嗎? 他一副來者不善的模樣, 眼神直勾勾的盯著姑娘的喜轎,嘉讓心底驀地一顫,只見崔鶴唳揮手下令,直接派手底下的人將姑娘的花轎團團圍住,當街搶了親。 畫面一轉(zhuǎn),是張燈結(jié)彩的將軍府,她看見崔鶴唳一身新人裝,同人敬著酒,嘉讓承認他長得很俊俏,但一直冷著臉,平日里不茍言笑,端著一副大將軍的架子,再好看也沒人敢盯著他吶,不過今日的崔鶴唳面上是少見的開懷喜悅,瞧著很是高興,也很是俊美,雖然身著喜服,卻依舊難擋那野性充滿張力的俊美。 不過此時嘉讓很是納罕,他的父兄戰(zhàn)死才將將過了一年,他不怕被史官口誅筆伐么? 嘉讓鬼使神差的進入了崔鶴唳的新房,提花蘇繡祥云紋的喜帳下,坐著那個和自己長得一樣的姑娘,紅裝艷裹,纖秾合度,與身后的拔步床融為一景,很是艷麗。她看著崔鶴唳揭開女孩兒的紅蓋頭,同她一樣的,見著蓋頭下美得驚心動魄的女子而呼吸一滯。 還未看過癮,嘉讓面色一紅,腦子炸開了漿糊似的,羞得立馬垂下了腦袋。 他、他們... 男子的胸膛壁壘分明,身體蘊藏的力量噴薄欲發(fā),原本麥色的肌膚不算太黑,但是身下的女子實在過于白嫩,兩人交織著,將他襯得仿若煮著豆腐的大黑鍋。 嘉讓晃了晃腦袋,崔鶴唳還要不要臉了?他怎么能做那種事? 沒等自己忘記,她便看見了女孩兒大大的肚子,同她略顯稚嫩初顯風情的臉龐一點也不搭,她好像很難受,該不會是難產(chǎn)了吧?崔鶴唳人呢? 只見房門外來了一個長身玉立的男人,不是崔鶴唳,是燕王。 燕王! 嘉讓一驚,不可思議的看著燕王殿下俯身緊握女孩兒的手,面上是隱忍陰鷙的痛色,而后燕王守在產(chǎn)房外,外面是一群羽林衛(wèi),層層圍住了將軍府。 可想而知的是,女孩兒流產(chǎn)了,從這之后,夢境越來越快,就像一幀一幀的圖像在嘉讓的腦子里如流星劃過。 崔鶴戾死于流沙,他提前計劃秘密將人托付給定國公世子賀蘭集。 朝堂之上的黨派之爭和皇子奪位齊齊上演。崔鶴戾因為助七皇子奪權而死。 其中陰謀重重。賀蘭集為保護嘉讓,安排其假死脫身,應府也因嘉讓之死免受牽連。 賀蘭集潤物細無聲的愛意漸漸感化嘉讓,為了娶嘉讓,一直不立正妻,妾室更是擺設。 三年后,十九歲的嘉讓以早夭表姐的身份嫁給了表哥賀蘭集。成婚三月之后,已經(jīng)是皇上的燕王得知真相震怒,派賀蘭集前往戎敵。定國公夫人知嘉讓無法生育,又知皇上鐘意嘉讓,便與皇上達成共識。讓皇上放過國公府,就把嘉讓送給皇上,解定國公府之災。 嘉讓被迷暈醒來之時,發(fā)現(xiàn)自己未著寸縷的躺在李霽懷里。 而此時賀蘭集在邊關拼死抗敵。嘉讓崩潰,一心尋死。 李霽大怒,將嘉讓囚/禁在鳳渠宮中,并威脅她如果尋死,便不放過其家人。嘉讓妥協(xié),在宮中做了李霽的禁臠。 李霽為了讓嘉讓永遠留在自己身邊,不顧群臣反對,三月之后冊封嘉讓為后。 賀蘭集知道妻子被李霽困于宮中,最終亮出底牌,集結(jié)江湖令密謀逼宮。列出李霽的各大罪行。 賀蘭集逼宮失敗。自此定國公府大廈傾頹。 已然認命的嘉讓后來才知道,不止崔鶴戾是被李霽殺害,先皇,東林縣主,二哥,尚未謀面的孩子,都因為他的一己私欲而喪命。 李霽種種罪行壓迫得嘉讓心尖發(fā)顫。 李霽抱著嘉讓,訴說著自己對她的愛意,目光清明溫柔,但依舊讓她怕得瑟瑟發(fā)抖。 嘉讓宣泄無門,自此精神渙散,漸漸說不出話來,終是一杯毒藥結(jié)束了被人強取豪奪,隨意欺辱的一生。 李霽抱著她的尸身雙目猩紅,眼神里只有惶恐和渙散,他一動不動,如同一個偶人。 嘉和二年十二月十七日,大雪。應皇后殯天,嘉恪帝賜元后謚號嘉年,取帝稱“嘉”,可見嘉恪帝對應皇后珍愛之深。 嘉讓被壓抑得大口喘息,這個夢到了此處應該畫上句點才是,可它這時并沒有,這場夢還在繼續(xù)... 她看見李霽怔怔的瞧著她的畫像,就像他說的,他的父皇,也在盤藍公主離開后,總是枯坐一晚,盯著她的畫像,像一具沒有生命的尸體。 穿著錦衣華服的嘉讓死了,但是青灰道袍的她還在。她與他的夢好似交/合了一般,李霽身上的龍袍沒了,只一身王公蟒袍,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又不可置信的看著只是一道幻影的嘉讓,李霽猶豫的伸出手,又怕她突然閑散,卻還是沒能敵過希冀。 他輕柔的觸摸著她的臉頰,他震驚于自己觸碰到了她的實體,瞳孔止不住的緊縮,李霽一把強硬的抱過她,聲音低啞干澀,“是你嗎?你回來了對吧?” 嘉讓呼吸急促,推開他的懷抱,落荒而逃。 接下來更讓她匪夷所思,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竟然成了夢里的她,身為女子的她,在一片藍天白云,大雁成群的天空下醒來,她的四周是一望無垠的茫茫草原,不遠處有肥碩的牛羊,有悠揚的馬頭琴聲,還有一個看不清的高大身影逆著光朝她走來... 嘉讓醒來,滿身汗膩。這個夢真實得讓人害怕。其中種種仿佛自己親身經(jīng)歷了一般,她突然聯(lián)想到了白日里那冊話本,該不會...? 真有怪力亂神一說? 所幸外頭天光大亮,她捏了一把自己的虎口處,這才起身下榻。 而在竹齋臥眠的李霽卻沒這般好運,他被夢魘困在了無休無止的噩夢里。他看見那個是自己又不是自己的男人成了天下之主,坐擁四海,傲視群雄,最后,他成了他。他一個人高坐摘星樓,果然成了那個最孤獨的人,他看著月下的皇宮,他的家。 威嚴的太極殿正在華麗的頹廢,里面不會再有崔鶴唳,不會再有賀蘭集。不會再有任何一個他年少的摯友。 而鳳渠宮那個強硬的闖入到他詭譎的生活里,又強硬離開的女人,從她死后,也帶走了他最后一點溫暖。 從此之后,只有各種灰塵在光束里飛舞,胭紅的高墻漸漸褪色,他也不再在夢中一次次死生別離的追趕。 李霽索性讓終極一生的孤獨將他淹沒,此后的帝王之路是一段厚重的滄桑歲月,人生無常,入眼的繁華都是假象。 李霽又何嘗不是被關在了這座宮墻。 嘉讓為了驅(qū)散夢境帶來的恐慌,在除夕夜的前一日獨自策馬去看望阿翁。 阿翁的小院里種著桃樹,這顆桃樹和自己都差不多大了,現(xiàn)在枝丫上光禿禿的,看起來很蕭索。 這一股子傷春悲秋是怎么回事? “明湛居士在山上同點默師叔博弈呢,嘉讓在暖室里坐一會兒吧。” “這般冷的天,怎么還上山呢?”師父也真是,三天兩頭就叫阿翁上山,就在道觀里下棋不好嗎? “天兒冷,走動走動也是極好的?!?/br> 嘉讓沒閑著,想著把阿翁帶下山來,若是勸說一番,將阿翁帶回府里,那便再好不過了。 嘉讓雖穿的臃腫,但身姿還是極靈活的,她別的不精,爬山可是一把好手,下次找誰去爬山呢? 沒多久,渾身散著熱氣的小道士便看見了幾座竹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上次誤闖的竹齋,燕王的竹齋,嘉讓沒理,徑直走向了更遠一些的道觀師父的竹屋。 里頭隱約傳出兩個男人的說話聲,原來阿翁與師父并沒有在對弈,兩人穿著厚實的道袍,盤腿而坐,一旁燃著紅泥小火爐,兩人正煮著茶,聊著閑話,嘉讓沒有出聲,只聽得師父說些什么天機不可泄露,窺天探夢,改命。 阿翁聲音沉沉,她聽得分明,“年年的命格還是無法逆轉(zhuǎn)嗎?” 嘉讓聽他們在聊自己,推門的手一頓。悄悄地將耳朵覆上。聽完便是一驚,所以阿爹一直在騙她,改命不是因為阿爹仕途,而是因為命中注定的不得善終。 良久,嘉讓動了動冷掉的雙腿,她不知道該去哪里,漫無目的的在山間游蕩,忽而,在霧氣繚繞的竹林里,她走到了李霽的竹齋,嘉讓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鬼使神差的推開了竹齋的大門...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00715 16:45:03~20200716 23:17: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第83章 大齊沿襲先制, 元正休沐十六日,即除夕至元宵。到了明日才是除夕,這會兒各大王公貴族都還在宮中述職。 朝堂之上, 百官肅靜, 近日來賀蘭集要處理冬狩刺殺一事,人已經(jīng)連軸轉(zhuǎn)了好幾日都不得歇, 萬燁在那日夜里不知為何突然中風,賀蘭集看著崔鶴唳的背影,倒是有些捉摸不透了。 “臣有本啟奏?!?/br> “準奏。” “燕王得陛下口諭, 找出亂黨,眼下燕王蔑視朝堂, 無故不來報,臣認為, 燕王殿下難當大任,遵循禮法,理當早日前往封地燕州。” 話音剛落,底下便有多人附議,李霽今日確實不在, 若不是得江公公轉(zhuǎn)告,賀蘭集也不知這人到底在做什么。賀蘭集手持笏板,意氣風發(fā)的年輕大人聲音鏗鏘有力, “回陛下, 燕王殿下昨日已有亂黨的最新線索, 如今正在全力查探,想來,不日便能將幕后之人公之于眾?!?/br> 這話說完,大殿上靜得落針可聞, 方才那位要將李霽早日趕回封地的臣子倒吸了一口涼氣。誰不知道這次事件的嚴重性,幕后之人定是朝堂之上的內(nèi)鬼,他質(zhì)疑李霽,便是在阻撓查案,其心可誅。 那位臣子見修文帝面色已然微妙,立馬惶恐的跪下身來,而后那幾位附議的大人見狀,齊齊跪做一地。 修文帝不怒自威的天子威儀,冷眼睨著大殿底下的人,令整個朝會陷入了急張拘諸之態(tài)。 良久,這朝會才終于散去。賀蘭集邀了崔鶴唳一道,兩人同車而行。 “萬燁究竟怎么回事?” “中風罷了?!贝搡Q唳不以為意。 “你倒是厲害,氣得萬燁這老匹夫中了風,讓我猜猜,你定是同他說了滄州之事?”賀蘭集姿態(tài)閑適,通體舒暢。 “嗯,你我這般,不需要避嫌?”崔鶴唳心情也不錯。 “我們?nèi)羰钦娴谋芟?,那才是有鬼。反正李霖不是還以為你假意與萬燁投誠。秦王那邊你不必擔心,萬燁倒下,賢妃不理事,他就作不了妖?!?/br> “賀蘭,你不覺得,咱們這條路過于順當了些?年少的時候還以為這般奪權勢必要掀起一場血雨腥風,這幾年處心積慮的蠶食各方勢力,成效顯著,要說驚喜是驚喜,可這也出現(xiàn)了一個更大的考驗,這樣一個外強中干,內(nèi)憂外患的國家交在了咱們手上,必定要進行整頓改革,而這些遺留問題若是處理不好,我們二人日后恐怕也會成為萬燁這樣的世家擁躉...”崔鶴唳仿若有感而發(fā)。 他的顧慮賀蘭集都懂,“你放寬心,天命所歸,也不算辱沒了家族。日后若真的出現(xiàn)了嫌隙,誰還沒個自保的手段...” 兩人相視一笑,揭過了話頭,崔鶴唳若有所思,問道,“李霽今日在何處?” 賀蘭集沒多想,“芝山竹齋?!?/br> ...... 明日才是除夕,嘉讓也是存了李霽不在此處的心思所以想進來看看。 李霽曾同她說過,這座竹齋是他的水云身,是他最自由,無所羈絆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