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意想否定。

    他想說不是的，明明就是他太過懦弱，甚至不敢在那樣的境況下與李卓宇對峙。

    可不知怎么，他好像在一瞬間患上了失語癥。

    無數(shù)情緒混沌堵在胸口，到最后，竟無法編織出哪怕一個能夠用以形容的詞匯。

    秦思意覺得，自己大概是個膽小鬼。

    他預(yù)感到了那場訴訟也許不會再有好的結(jié)果。

    因此，在最需要為母親辯駁的時候，他本能地猶豫了。

    他在明白的同時產(chǎn)生了強烈的自我厭棄與背叛感，仿佛該受到譴責(zé)的并非他處心積慮做空秦氏的父親，而是幾分鐘前沒有為母親據(jù)理力爭的自己。

    雨水將長發(fā)徹底打濕，一縷縷沾在了秦思意的臉頰和手臂上。

    鐘情細(xì)致地替他撥開，繼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說到：“對不起，明明你已經(jīng)說過了不喜歡這樣?！?/br>
    事實上，鐘情也是有愧疚的。

    他不該無視對方的抗議，僅憑一時好奇就強行將秦思意打扮成這樣。

    也許對方不換上這條裙子；不帶上這頂假發(fā)；不畫上這個妝，青年也就不至于說出那樣羞辱人的話。

    但他已然這么做了，也見證了由此誕生的惡果。

    此刻的秦思意仍在突如其來的大雨里。

    即便停止了顫抖，也不再聽見啜泣。

    可莫名的，鐘情覺得，對方依舊在哭。

    無聲地，枯白地，在初夏寂靜的夜晚里哭。

    他蹲到了對方面前，安撫小貓一樣，用指尖梳理那些長發(fā)。

    等到秦思意終于將小半張臉從臂彎里露出來，他便溫聲說到：“回去吧。把這些換掉，去換你最喜歡的那套睡衣?！?/br>
    ——

    兩人回到斯特蘭德時，第三遍熄燈鈴剛巧結(jié)束。

    他們錯過了晚間點到，只好老老實實繞到布萊爾先生的辦公室，趕在對方下班之前，扣掉了一些個人分。

    或許是秦思意的樣子實在可憐，他被扣的分?jǐn)?shù)要比鐘情少一點。

    不過也僅是用于表達(dá)憐愛的那么一小點，根本不關(guān)乎最后領(lǐng)到的處罰內(nèi)容。

    大雨把秦思意的妝淋花了。

    走進寢室的那一刻，他幾乎沒能認(rèn)出鏡子里的那個人就是自己。

    他愣了一會兒，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布萊爾先生在說話時，為什么會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

    “你怎么不告訴我！”

    秦思意羞憤交加，紅著臉就想拿鐘情出氣。

    后者趕忙撇清，攤著手道：“你剛才哭成那樣，我哪敢跟你說?！?/br>
    他盯著秦思意的臉，忍不住又輕聲笑起來，漸漸也不再收斂，干脆就大著膽子又在對方的唇瓣上擦了一把。

    殘余的瑰色順著指尖劃出唇角，沾在秦思意的臉頰上，把他變得愈加像一只漂亮小貓。

    鐘情對著他笑，氣惱也不顧的毫不收斂。

    秦思意或許是被帶動了，又或者本就不像表現(xiàn)的那樣生氣，倒也沒過多久，就稚氣地跟著對方一起笑了出來。

    “快去洗漱吧?！辩娗樘嵝阉?。

    “幫我把睡衣拿過來，裙子太臟了。”他說著把裙擺提起了些，從那層掛滿泥沙的布料下，露出了細(xì)白的腳踝。

    “遵命！”

    關(guān)于秦思意的喜好，鐘情早在日夜的相處間摸得一清二楚。

    對方原本以為他只是隨口一句，沒成想鐘情遞過來的倒確實是他最喜歡的。

    他有些驚訝地接了過去，卻并沒有多問，而是兀自替對方找好理由，轉(zhuǎn)身走向了盥洗室。

    真要說起來，鐘情的發(fā)現(xiàn)遠(yuǎn)不止于此。

    他還注意到對方身上有一種特別的倦怠，只在真正放松的狀態(tài)下表現(xiàn)出來。

    秦思意回到寢室時，大約就與這樣的認(rèn)知相似。

    步伐略顯拖沓，神色也帶著散漫。

    但是奇異的，被優(yōu)雅浸潤的慵懶與朝露的香氣一道開始彌散，隨著房門關(guān)閉時發(fā)出的‘咔嗒’輕響，一絲不漏地被鐘情所捕獲。

    掩去了燈光的斯特蘭德，只有他的眼睛還在熠熠追隨秦思意的腳步。

    “學(xué)長，瑪?shù)贍栠_(dá)說你和她跳過舞。”趁著對方從床邊經(jīng)過，鐘情小心翼翼勾住了他的手。

    “瑪?shù)贍栠_(dá)？”

    秦思意對這個名字沒有太深的印象，于是重復(fù)成一個問句，拋回給了鐘情。

    “就是和我聊天的那個女孩?！?/br>
    這時，秦思意方才回憶起那陣熟悉感因何而來。

    一年前的夏夜，同樣是在禮堂的穹頂下，瑪?shù)贍栠_(dá)就是頂著那頭美麗的金發(fā)走向了自己。

    對方問他可否提出邀請，秦思意卻露出了一副為難的表情。

    然而女孩并沒有氣餒，她俏皮又勇敢地伸出手，對面前的少年說：“好吧，那我來邀請你?？梢越o我這個榮幸嗎，先生？”

    他們在那天晚上跳了整整三輪，瑪?shù)贍栠_(dá)蘋果一樣的香水味隨著汗液揮發(fā)，甜津津地飄蕩在秦思意的身側(cè)。

    在最后一支舞結(jié)束前，女孩貼著舞伴的臉頰表達(dá)了感謝。

    她用那雙翡翠似的眼睛去看秦思意的側(cè)臉，少年的耳廓羞得通紅，雙手卻依舊禮貌地托著。

    瑪?shù)贍栠_(dá)朝對方的耳朵嘆了口氣，輕聲說到：“希望明年你能遇到想要邀請的人。”

    “謝謝，希望你也是。”

    記憶中的影像就此終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