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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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頭或許還以為,那次護國寺出手救人,是他們初遇吧。其實不是的,更早前的一次春宴,他便見過她。 他記得那時,自己剛打完一場勝戰(zhàn)回來,陛下高興得不得了,七拐八彎地說了一大堆封賞,最后才繞到正題——要給他賜婚。 賜婚? 他不由冷笑,以他這條件,當真有姑娘真心實意想嫁給他? 他不耐煩,卻也推脫不掉,只能硬著頭皮去參加那年春宴。 皇后娘娘得了圣命,自是竭盡全力幫他物色。 一個個花枝招展的閨秀盈盈沖他微笑,燕瘦環(huán)肥,各有千秋,可他只覺她們都長一個樣,庸俗。約莫留了半炷香的工夫,便尋了個借口離開。 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后院翻墻出去,卻不料,才轉過一個拐角,便被一個橫空飛來的蹴鞠砸中。 換做平日,他也懶得計較了,可當時的情況,那鞠球無疑是火上澆油。他沒想著壓火,沒好氣地仰頭直接吼了聲:“誰??!” 卻見那紅綢飄揚的鵲橋上,一個留著齊劉海的小姑娘渾身一顫,圓著眼睛望住他。澄凈的眸子輕輕蕩了蕩,宛如被活魚驚動的清澗,白皙的天鵝頸跟著細弱地吞咽了下。 應該是不敢過來了。 他哂笑,心底莫名起了一絲從未有過的邪念——這么漂亮的小丫頭,若是被蹴鞠砸中,會是何模樣?定會哭得稀里嘩啦吧。 至于當時為何會覺得她漂亮?他也不知道,明明才剛見過那么多所謂的美人,應當對美色早膩了不是? 但不管怎樣,最后,他手的的確確是舉了起來。 但也的的確確,沒將蹴鞠扔出去。 只因她忽然笑了,笑得那么好看,蹦跳著在一束陽光中朝自己跑過來,就仿佛,她也是光。真就應了她的名兒,昭昭。 “謝謝!” 她拿走蹴鞠,揚起腦袋甜甜道,沒回避,也沒嫌棄,就這么直直看著他。 那點子邪惡想法,瞬間沒了蹤影。 平生第一次,他忘記該怎么呼吸,心跳也沒來由地漏了半拍。 也是平生第一次,他對自己的左眼,產生了自卑。 他下意識要轉身,她忽然“哎呀”了聲,丟了鞠球,抓起他的手驚恐道:“你受傷了?”然后就嘰嘰喳喳問了一車子話,吵死了。 不過一點小擦傷而已,一點也不疼,跟他身上那些傷口比起來,根本不算什么,至于嗎? 匪夷所思。 然而更匪夷所思的是,當她仰頭,雙眼晶亮地問他疼不疼時,他竟鬼使神差地點了下頭。 為什么? 很長一段時間,他一直想不通,只是越發(fā)地、沒來由地想見她,想看她在陽光里跟蝴蝶一樣雀躍,想看她對自己笑。 想到發(fā)瘋。 直到那日,他打護國寺山腳下路過,瞧見有歹人尾隨沈家馬車,便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他還記得當時的心情,從未有過的害怕和憤怒,火一樣,將他所有的理智統(tǒng)統(tǒng)燃燒殆盡。若不是顧及有她在,他大約要將那人碎尸萬段。 他承認自己嘴笨,看她在雪地里哭成那樣,也不知該怎么安慰,心里跟抽筋似的,一陣一陣地疼。怕她發(fā)現(xiàn)后尷尬,他只能冷著臉裝不認識,抬指彈了下劍,問她可是顯國公府上的小姐。 她果然不記得他,也沒發(fā)覺他的異樣。他松了口氣,可心也跟著空了。 人人都說,他是戰(zhàn)無不勝的神。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不是沒輸過——那年鵲橋春宴,輸給她回眸一望,自此眉間心上,再沒能將她放下。 一次又一次情不自禁的保護,便是從那時候開始。但正是從那時候開始,再見到自己,她眼里便沒了光,更不會對他笑。 無論自己待她多好,她都視而不見,滿心滿眼就只有她的元良哥哥,即便那蘇元良就是個愛四處拈花惹草的草包! 正妃都還沒正式娶進門呢,他就已經在府里偷藏了一堆鶯鶯燕燕。小丫頭氣性那么高,哪里受得了這委屈?真嫁過去,還不知要挨多少欺負。 倒不如嫁給他,至少他認準一個,便是一輩子…… 他承認,他就是嫉妒了,嫉妒得發(fā)瘋,甚至想干脆把那二皇子府一鍋端了算了。 可到底,還是舍不得她難過。 放棄什么的,他也不是沒想過。就像今日春宴,他原就是不打算來的。 但他根本拿自己沒辦法。 這幾日,旁人一直同他說,小丫頭病已經好了,但不是親眼瞧見她活蹦亂跳,他就是放心不下,只能硬著頭皮來赴宴。 明知被扇子上的鳳仙花汁誆騙了,比起生氣,他心里頭更多的還是后怕。萬一她真出事,他該怎么辦?他真的怕極了,之前在御前簽生死狀,他都沒這么怕過。 所謂命里注定的克星,大約就是如此吧。 原以為自己這輩子,大概就這么栽了,可今日的比試,卻又叫他瞧見了一絲希望。 他不知小丫頭為何會突然想對付蘇元良,但只要是她的意愿,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會去實現(xiàn),就像今日那場比試。 比試的輸贏,旁人的目光,他從不在乎,他只想讓她高興。 她永遠不會知道,方才游湖的時候,她說自己不想嫁給蘇元良,他有多開心。甚至只要她再說一遍,愿意嫁給他,他當場便能打下兩只大雁,連夜上沈家提親。 可她沒有。 說到底,她還是不喜他。 早間畫舫上說想嫁給他,也不過是希望自己能幫她的忙。 戚展白不禁垂眸,自嘲一笑。 不過沒關系,左右他已經等了這么久,不怕繼續(xù)再等,只要最后還是她,他等多久都無所謂。最艱難的時候都已經挺過來了,他又怎會在意這個? 星輝在眼前閃了閃,戚展白不由伸手去夠,眼底噙著溫柔的笑,心滿意足地閉了起來。 昭昭,若日月之明。 昭昭,乃吾心所向。 從前是,從來,也都是。 第11章 喝過姜湯診完脈,沈黛回到家中,天已近深宵,夜色濃郁似酒。顯國公府上燈火俱歇,唯廊下幾盞風燈在夜色中斜飛旋轉,時明時暗,宛如甌底沉淀的水汽。 沈黛雖已不是第一次單獨參加春宴,卻是第一次熬到這么晚才回來。 沈家規(guī)矩甚嚴,尤其對族中小輩。這幾年她仗著家里的寵愛,日子過得是逍遙快活,可若真觸了根本,母親罰起她來,也是從不手軟。 可回淡月軒,勢必要經過林氏的院子。一路上,沈黛都躡手躡腳,呼吸都帶著小心,等邁進淡月軒大門,才松了口氣。 可心還沒完全回到肚子里,原本黑黢黢的屋子就忽然亮起了燈,幽幽傳來一聲:“總算還記得回家?!?/br> 刻意壓低的語調,不用看也知,定是氣大了。 一,華,獨,家,整,理 沈黛皺著臉暗嘆,訕笑著進門,朝堂屋上首行禮,“母親這么晚沒睡,實在是女兒的罪過。母親可是乏了?讓昭昭幫你松松筋骨吧?!?/br> 也不給林氏說話的機會,沈黛便捧出一雙手主動繞去她身邊,一面幫她捏肩,爭取寬大處理,一面岔開話題,打亂她注意力。 林氏卻不上當。 皮笑rou不笑地彎了唇,她側過身,戳沈黛額頭,“你這丫頭,慣會討巧賣乖?!背脸鲆豢跉?,臉色和緩不少,抓住沈黛的手,握在掌心里拍了拍,“晚歸的事,母親可以不追究。但今天白日,你在演武場上的所作所為,總得給母親一個交待吧?!?/br> “你和王爺,何時相處得這般融洽?” 她問得很委婉,算留足了面子,沈黛心里仍舊打了個突。 到底是叫母親知道了。 帝京說大也不大,尤其是他們這個圈子,芝麻大點的小事,轉眼間就能插上翅膀挨家挨戶來回繞三圈。原本,她是想等到明日再說,但照目前的狀況,今夜她若是不坦白,只怕也難挨到明日了。 手在袖底握了握,沈黛斂了嬉笑模樣,后撤半步認真納了個萬福,“母親,我不想嫁給二皇子,我想嫁給王爺。” 哐啷—— 林氏呷了口茶,剛要把茶盅放回去,手上不穩(wěn),杯底磕到桌沿,茶水倒了一半。丫鬟婆子忙上前收拾,她卻顧不得,拉著沈黛焦急問:“你說什么?好端端做何不嫁二皇子,要嫁那……” “獨眼龍”三字在舌尖打了個轉兒,她到底是忍住了。 沈黛早就料到她會反對,所以重生以后一直藏著自己真正的想法沒說,免得遭家里頭禁足,連春宴都去不成。 但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她同戚展白之間的誤會已經解開,也和蘇元良把話說透。過不了幾日,宮中定會召母親去敘話,若是她不提前打好招呼,指定會惹上大/麻煩。 更何況,這本就是她重生后的心愿,早晚都要叫家里人知道。與其等著外人戳穿,倒不如自己先大大方方承認。如此,于她、于戚展白都好。 “母親,昭昭還記得,當初我說想嫁給二皇子時,您和爹爹都是反對的?!鄙蝼觳患辈辉?,落落大方地抬眸望著她。 林氏被這清澈的眼波噎住,啞了半晌,嘆息一聲:“是,我們倆是都反對。即便到了現(xiàn)在,母親也不贊成。嫁進皇家是風光,可風光后頭的心酸,又有幾人知道?他是皇子,保不齊還會是……總之,他定然不會同你爹爹一樣,一輩子只娶一個。 “你若是嫁給一個尋常勛貴人家的子弟,沈家自是能給你撐腰??扇羰羌藿o他,叫他的姬妾欺負,我同你爹就算心有余,力量也終歸有限。母親是不忍你去吃苦?!?/br> 這些全都是真心話,沈黛聽得出來。 沈家素有“后族”之稱,當初姑母總召她進宮,也是為了給她鋪路,讓沈家再出第六任皇后。爹爹和母親卻不想讓她做家族的砝碼,希望她能遠離那個是非之地,做個尋常姑娘,無憂無慮過一生。 奈何前世她見慣了宮里的奢靡,便再瞧不上旁的,一心想嫁蘇元良,永享這人間至尊富貴。 但現(xiàn)在不同了。 沈黛搖著她的胳膊,甕聲甕氣地撒嬌,“母親,我想通了。我不想嫁他了,也不想進宮,母親就幫我去同姑母說合說合吧?!?/br> 林氏狐疑地打量她神色,不敢相信她的話,但見小姑娘目光坦蕩,她驚訝了片刻,點頭道:“好,這事母親可以答應你,但王爺……” 沈黛白日受了比試的刺激,眼下對這兩字格外敏感。林氏還沒說完,她就先緊張地蹦了起來,“王爺很好的!” 林氏眸光深了些,攥了攥沈黛的手,“王爺是好人。上次他不計前嫌救你上來,母親便知道了。咱們也是該好好報答人家,但絕不是這種報法。姻緣大事,不是兒戲。咱們帝京有的是人中龍鳳,昭昭就算不嫁去皇家,也能嫁更好的,何必委屈自己去……” 她沉出一口氣,“你是母親心頭掉下的一塊rou,母親不希望你受委屈?!?/br> 沈黛急了,她知母親是為她好,希望她能嫁世間最好的男兒,從身到心,無半點瑕疵的那種好。只要有那眇目在,戚展白就永遠不會在母親考慮范圍內。 可她不是這般想頭。 “母親……” “好了別說了!”林氏抬手打斷,睨著她嘆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總把嫁啊娶啊的掛在嘴邊,合適嗎?這事……”見沈黛眼眶泛紅,她左邊胸膛還是軟陷下去,換了個溫和的說法,“等你爹回來,咱們再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