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見到過的那個自稱水手或者海員的小哥，從來都是背心短褲，頭發(fā)輕微地染成了黃色。身材因為瘦弱顯得纖細(xì)和高大，其實中等身高的。

    他給人的感覺一向是放蕩不羈，特立獨行的。

    他愛一個人抽煙，經(jīng)常狠狠猛吸一口，很陶醉一般地屏住呼吸好久。

    之后，不動聲色地讓白煙從鼻孔和口齒之中輕輕噴出來。靜靜的任煙霧彌漫，全身淹沒其中。有時恰好夕陽西下，他那不長不短的頭發(fā)顯得更有些金黃。

    雖然沒有風(fēng)來使它飄逸而更加有型，就這樣也會惹得一些菲國妹子拋媚眼過來。

    其實他真談不上特別帥，只是五官特別有韻味，依稀有些混血的感覺。

    他曾吹噓自己爺爺是西班牙人，到了他這一代，異國的血脈愈加稀薄，本土的遺傳特征穩(wěn)穩(wěn)占據(jù)了上風(fēng)。

    我不明白所謂的海員或是水手，究竟是怎樣工作的，給人一種神秘和很男子漢的感覺。

    據(jù)說是一次跑夠六個月就休息半年，并且崗位有多個，什么輪機(jī)手，電機(jī)員，船員，甲板工等等。

    做海員也是一項風(fēng)險高的工作，在線路上既有豪華的港口，也有非常簡陋的漁村一樣的小港，只容得簡單的補(bǔ)給如淡水蔬菜。

    旅途既有風(fēng)光旖旎，更有艱難危險?？梢栽诖蠛８劾餆艏t酒綠，醉生夢死；也會遭遇到海盜和風(fēng)暴。

    他描述好的壞的遭遇都是語氣淡淡，平靜和緩。聽的人卻充滿好奇或是神往，艷羨或是驚心動魄。

    我才明白為何有不少菲國妹子垂青于他。

    對于我們?nèi)ゲ涣说牡胤剑荒苡H眼目睹的風(fēng)光，不能親身體驗的經(jīng)歷。我們都是通過別人的故事來感受的，自然的代入，仿佛自己就也曾經(jīng)那樣的生活過。從而產(chǎn)生和他相似的感覺。

    就是這感覺反過來拉近和他的心理距離，就是產(chǎn)生好感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盲從或者是輕信。一時沖動之下，就認(rèn)定帶給我們美好感覺的人或者事物，也一定是美好和值得愛慕的。

    我的cao作方式與眾不同。那些時候我就想象自己在甲板上冒著海上的烈日，揮汗如雨勞作。全身肌膚曬成好看和性感的古銅色，風(fēng)里浪里鑄就的精瘦強(qiáng)悍的身板。

    閑暇時臨海聽風(fēng)，看看海鳥和落日。遇到暴風(fēng)雨就躲在艙室里，塞住耳朵，固定好身體，就不會擔(dān)憂任何而安然度過一切。

    而我和joy聊到這些幻想時，卻被她好一陣譏笑。

    “frank，真實的海員生活可不是這樣的詩情畫意哦。不要說沒有閑情逸致看什么海上風(fēng)光，分分秒秒都充滿了緊張和風(fēng)險。遇到風(fēng)浪需要去抗?fàn)?，遇到海盜就得去搏斗?！?/br>
    “那是男人的世界，不管是侵略還是反抗，生死爭斗都在轉(zhuǎn)眼之間?！彼Z氣幽幽，卻充滿了敬佩之情。

    老實說，以前我總覺得菲國的男子缺乏陽剛之氣，對家庭和女人，既無牽掛更沒有擔(dān)當(dāng)。

    大街小巷，大大小小機(jī)構(gòu)遇到的男性，多數(shù)要么有些猥瑣，要么過于謙卑。

    而他們的言談舉止，總是容易讓人陰柔有余而氣概不足。而且很多時候總見到gay和ladyboy。于是漸漸對他們敬而遠(yuǎn)之。

    現(xiàn)在我才明白，他們真正的男人或許都去跑海了。

    “此外，每個海員都要承擔(dān)繁重的勞作。雖然是體力勞動，也一點不敢馬虎大意，也許稍有疏忽就會受傷?！?/br>
    她繼續(xù)講述種種內(nèi)情，熟悉得好似曾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

    “船上也是一個小社會。而且等級更加森嚴(yán)。船長擁有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和尊嚴(yán)，是國王一樣的存在?！?/br>
    “而最下等的船員，真的就過著堪稱非常艱難和卑微的生活。唯一的好處，就是那上面還有上升的空間，還可以增長見識?！?/br>
    她突然有些低沉，似乎有說不出的酸楚。

    后來我才輾轉(zhuǎn)從別人那里聽說，她的一個親哥哥就是海事學(xué)院畢業(yè)，然后去了遠(yuǎn)洋的貨輪。

    這也算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了。我和joy，從來沒有問過對方的從前，經(jīng)歷或者家庭情況什么的。即便對方主動提起，另一方也絕不深究。

    我認(rèn)為應(yīng)該是彼此對對方懷著深深的期望，所以反而不愿徑直去觸碰對方的一些疤痕。

    在相遇以前，我們每個人各自一路走下來。再怎么小心翼翼，也不免留下足跡，或者牽絆，或者成為不愿自己和別人都再碰觸的保留區(qū)。

    等你在遇到想要一直珍惜的人，因為懂得了這些緣由，就寧愿忽略掉彼此過去的那些頁面。

    或者因為憐惜，才會連帶著，小心翼翼避開觸碰對方心里面的柔軟。

    表面是無所謂對方說不說以前，或者偽裝得對彼此的過去或者現(xiàn)在，充滿急于了解的期待。甚至我們和世俗都以為了解對方的經(jīng)歷越多，越是有助于相互理解更深。

    我以為那其實是我們厭倦了自己或者對方的故事。

    因為真相的殘酷之處在于，往往我們對過去是不屑一顧的。

    那些過去只是促使我們相逢相識的助力。我們真正在乎的是促使我們忘掉過去一心向前的那些期望，所有思緒都是關(guān)于未來。

    一心一意要往前走的時候，過去是顧忌不到已經(jīng)跨出的步伐。

    我看她眼里流露的欽佩，心里竟然有些忐忑?；蛟S是我自己太過敏感，居然擔(dān)心起自己在她眼里算不算真正的男子漢，這樣一個命題。

    菲國的女孩子和人在一起時，從來不會流露出一星半點兒評價。她們只是靜靜地陪伴，不到容忍的極限絕不爆發(fā)。而一旦爆發(fā)就是決絕。

    偶爾流露出的情緒，也只是具體到事物本身，天生有著一種對于物質(zhì)的固有偏好。在比如判斷關(guān)于對方屬于何種類型或者風(fēng)格，自己又最喜歡什么樣式后面，她們反倒沒有明確的概念，也不會過多關(guān)心。

    我以為是拙於言詞，又覺得是天生不會如此細(xì)膩。卻不曾想那些只是深藏著的期待，不能逾越的底線。

    于是我就直接問她。

    “joy，海員這樣的男人，才是你心中理想的愛侶嗎？”話剛一出口我就充滿后悔。

    既是怕她因此反感，也是怪太過直接，不必要而又過早暴露出自己對她如此的在乎，和心里的敏感脆弱。

    “哈哈哈，frank你這是在吃醋了嗎？”她除了俏皮的笑，還有意外。“我以為你不會太在意我喜歡和欣賞什么，但你也像個孩子?！?/br>
    “為什么說像個孩子？”我不服氣。

    “因為孩子才如此在意別人的世界，以及別人的看法。大人總是我行我素哦?！彼财沧?。

    “那是因為你把我變成了孩子，而我一向是我行我素的。只是突然之間，我想停下來看看。就是要確認(rèn)我們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在一起了，是不是就和想象的軌跡那樣一致著?！?/br>
    “那你重新發(fā)現(xiàn)了什么嗎？”joy不置可否。

    “我以為是發(fā)現(xiàn)了自己原來如此不同。即便是和你心目中理想化的男子漢，也和自己一貫理解的自己相比。然后我認(rèn)為自己也是優(yōu)秀和值得愛的。”

    “盡管我就是這樣深情款款的溫柔而已，但卻內(nèi)心剛強(qiáng)。而那些你原來愛慕的鐵男硬漢，內(nèi)心就是柔情深埋。我們只是表里的對換，實質(zhì)算是同一類型?！?/br>
    而同時算得上長住這里的一位菲國女子，也是比較奇怪的存在了。她呆了幾個星期。一開始說是等著出國務(wù)工的簽證。

    遇到這所謂的海員小哥，竟是癡了一般。改口就說要等朋友。我是嚴(yán)重懷疑她能否等到這位花心大少的。

    排著隊的妹子要來領(lǐng)略他那海風(fēng)海浪洗禮過的男人味。而這位女客人，相貌平平，身材一般。我且拭目以待，看她如何籠絡(luò)住放蕩不羈的浪子小哥吧。

    她英語很好，語匯豐富，表達(dá)流利，幾乎沒有口音。應(yīng)該是在海外勞務(wù)多年。見識也還算廣，談吐風(fēng)趣，這應(yīng)該是她最大的優(yōu)勢所在了。

    但她和本國人一起時，就講菲語，語速很快。笑起來前俯后仰。

    以前好像從沒有見過她抽煙，現(xiàn)在就每次見到她和小哥膩歪著一起吞云吐霧了。熟練的動作就像老煙民一樣，比起小哥不遑多讓。

    只是她看上去要比那小哥略顯蒼老，皮膚稍白一點。但她很是勤勉，一個人時就隨意找個角落坐下干等，一見到小哥就湊上去。聊天又抽煙，不管多早多晚。

    那小哥也沒有見得歡迎還是反感，來者不拒又不咸不淡。但每次我都見她主動買來香煙。后來又發(fā)展到自費買食物水果，刻意討好。

    我就明白這小哥真是厲害。

    joy也有些驚訝，因為在她們的習(xí)慣里，雖然難得被人請客，也基本不會倒貼。

    在我這外國人的眼里，就是非常吃驚和羨慕了。

    不過，再想想他兩之間的距離，有一些釋然。

    有時我想，這愛情之中，是沒有所謂的公平，或者你情我愿的。

    動心的一方，固然是一千個一萬個愿意，恨不得掏心剖肺給對方。攻勢凌厲炙熱，一波接著一波。

    而處于守勢的一方，或者欲拒還迎，或者故作高冷，再就是半推半就。

    不管如何作態(tài)，到最后就是總有一個比較清晰的結(jié)果，或者繼續(xù)或者斷開。

    但是，如果是不喜歡的，始終是無法一直偽裝下去的。

    我也認(rèn)為，這守的一方，如果一開始就不動心的，攻方再怎么努力和用功，也是很難改觀的。我們的心，本來就是固執(zhí)的，得不到的才會一直記掛不已，總要執(zhí)拗地反復(fù)去要去求。而對于不動心的卻是無動于衷的固執(zhí)。

    而我們的心又是善變的。對輕而易舉可以得到的，卻是毫不留情的無所掛念，就會很快厭倦而離棄，根本談不上珍惜的。

    但是這個妹子就真還是有些耐心。即使小哥那么不冷不熱，隔三差五還有其他女孩子來投懷送抱。

    偏偏她就沉得住氣，既不生氣也不放棄的，一如既往地套著近乎。

    joy也覺得這樣堅持下去也沒有多大意思，經(jīng)常憤憤不平的說。

    “這女的也是太主動了。一般主動的一方天生就矮上了一頭。一昧的遷就和縱容對方，反而更被看輕。這樣下去，結(jié)局不妙啊?！?/br>
    “那我也不免有些擔(dān)心自己了哦。如你所言，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就只不過是一味的遷就你。”我半真半假地調(diào)侃。

    但確實一直有種自己變矮小了的感覺。眼下她這般說法倒是給了我明悟?？上в植荒苤卑兹绱?。

    感情的事，每每于我便如學(xué)生時期的大考一般。我是靠平日時時刻刻的勤奮苦讀，反復(fù)溫習(xí)，還有不絕如縷的念念在茲，不停地鞏固和累積來運(yùn)作的。

    不覺得辛苦，只是如此才能不再緊張，或者能一直支撐著本已超限的緊張。

    考試雖然是短短一瞬，期間卻經(jīng)歷不少難眠之夜，或者是黎明即起。

    只是很多時候，情感這一考試的結(jié)果，我不是像普通科目的考試那般，可以胸有成竹，可以自信滿滿?？纪昃褪侨玑屩刎?fù)。結(jié)果常常不出所料，應(yīng)如所愿。

    這情感考試就是徹頭徹尾的忐忑不安。食不知味，睡不安身心里沒有半點底。走上考場，也沒有半點自信。

    渾渾噩噩，考完也是心無掛靠一般，飄飄蕩蕩生不了根。

    “抱歉，frank，我竟然沒想到你的感受?！?/br>
    joy無語了片刻，也察言觀色，等我整理完思緒。才輕聲說來。

    我愛極了她輕言細(xì)語的時刻，全世界在那時就活過來，卻又靜悄悄。

    那是不會讓人有絲毫不安的靜謐，像是剛煮好的米飯和菜肴，安靜地擺放在安靜的飯?zhí)?。在安靜的傍晚，騰騰冒著熱氣，食物的香氣四溢。

    又像極了黎明時分的城市，或是這酒店的庭院。天光初曉，隱隱泛著淡淡的白色。天空之下，不分善惡美丑，一切似明還暗。影影綽綽，默默寂靜。然而總是值得期待。

    因為這幅巨大的畫面雖然透著安靜，但開關(guān)之處點上一筆就要生動起來。而那時的寂靜遮蓋之下，是一個按鍵就要復(fù)位到車水馬龍鮮活的城市。

    終于有一天，我按捺不住。不顧冒昧，徑直去問那女客人，為何一再如此堅持。

    全然沒有想到，自己又是如何在慘淡堅守，不過同命相憐而已。

    她有些愕然，欲言又止。似乎在埋怨我的唐突。但看我一臉的誠懇，也就大方起來。

    “愛情對我來說就是一場耐力賽。我和他，比的是誰先死心?！彼谷欢苯亓水?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