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費(fèi)勁地?fù)u了搖頭，伸手摸了摸辛意的頭發(fā)。

    “好孩子…”

    她輕聲說，“是小回有福氣?！?/br>
    辛意紅了臉，被長輩夸獎讓他連手都不知道往哪擺，他有點(diǎn)不好意思接下這句話。

    “以后不要…這么…這么慣著他…”她溫柔地看著辛意，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小意，你不要怕?！?/br>
    辛意更不懂了，他想他不怕周暮回啊，但是他又不敢說，只好迷迷糊糊點(diǎn)頭，說自己知道了。

    阿姨就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辛意也跟著笑，雖然他都沒聽懂對方在說什么。

    再后來的時(shí)候就是深夜，他在黑暗中被周暮回驚醒，病房里亂成一團(tuán)，電流聲充斥了辛意的耳膜，辛意聽到醫(yī)生在大聲呼喊，也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快要沖破胸膛，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那只垂在床邊的手，瘦骨嶙峋，幾乎快沒了生氣。

    他想轉(zhuǎn)頭去找周暮回，但視線卻沒法移動半分，直到有人把他推上前，說他mama在找他。

    mama這個(gè)詞很熟悉，又很陌生。

    因?yàn)樾烈鈴膩頉]這樣叫過她，可是前一夜的時(shí)候她先開了口，拉著辛意的手笑，說，“下次見面…就叫mama吧…”

    辛意羞的滿臉通紅，周暮回還在旁邊，他又開心又不好意思，只是支支吾吾答應(yīng)，說，“…好?！?/br>
    “我們…拖、拖累你了…”她的聲音幾乎快聽不見，辛意被按的離她很近，辛意能感覺到她微弱的呼吸、急速消失的生命，辛意嚇懵了，眼淚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呆呆地看著她。

    “小、小回沒說…”

    “等他把…還……”

    “好好過…過日子…”

    “……”

    “你不要死…”辛意聽不到她的話，只是茫然地睜大眼，機(jī)械求她，“你不要死。”

    時(shí)間過的太快了，十七歲的時(shí)候她還是周暮回的mama，拉著周暮回的手問他怎么回來這么晚，等二十二歲了，她就突然變成了自己的mama了。

    和辛芍一樣愛他、疼他。

    時(shí)時(shí)刻刻記掛著他和周暮回。

    “還沒有過年呢…”辛意求她，“mama，還沒有過年呢?！?/br>
    辛意害怕，哀戚地看著她。

    他們交接的手上又落下一只大手，辛意的眼淚啪嗒一聲落在上面，周暮回俯下了身，聲音沙啞。

    “媽?！?/br>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像是在虛境里一樣，辛意身體一直在抖，看她的嘴唇張張合合，每一下都像是在消耗著她的生命，辛意卻無能為力。

    “我對不…起你…”

    她的眼神悲傷，對著周暮回說，“媽對…不起你…”

    她的一生對誰都是拖累，尤其她的孩子，幼年的時(shí)候保護(hù)不了他，長大了又要他為自己的錯(cuò)承擔(dān)責(zé)任，好在還有辛意…

    她在最后掙扎著握住了他們的手，她的眼前開始模糊，意識也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她想，還好、還好還有辛意。

    他們的辛意啊…就像是上天賜來的禮物。

    明明那么不可及、那么明亮的太陽，卻落在了他們家。

    把灰暗驅(qū)走，像光一樣，拉住了快跌進(jìn)深淵的周暮回，只是太乖了…讓她擔(dān)心，怕周暮回會欺負(fù)他。

    “不要…不要…欺負(fù)他啊。”

    她呢喃張口，卻好像沒人再聽到，辛意在哭，周暮回握著她的手，他的目光緘默，卻緩緩點(diǎn)了下頭。

    于是她松了口氣，意識轟然散開。

    “mama！”

    辛意倉皇叫她，她聽到了，卻再也無法回應(yīng)，死亡將一切聲音都吞滅，唯有罪惡，她要延續(xù)下去。

    但是應(yīng)該的，她該要贖罪。

    六月下旬是周暮回mama的生日，辛意考完試后就和周暮回去看了她。

    周暮回的話很少，只是沉默地?cái)[著東西，掃一掃墓碑上的灰，辛意的話很多，事無巨細(xì)說著他們這幾個(gè)月的生活，像是要把周暮回沒說的話都一并說完。

    墓碑上的照片還很年輕，頭發(fā)也是還黑的，是辛意特意挑的。

    “mama要漂漂亮亮地走。”

    辛意拉著周暮回的手，很認(rèn)真地說。

    這是辛意第一次經(jīng)歷生離死別，他幾乎要失了魂，眼淚怎么都止不住，可等第二天看到周暮回的時(shí)候，他卻不敢再哭了。

    辛意的腦子生了銹，他想，怎么辦啊。

    以后周暮回就是沒有mama的小孩了，他那么不愛說話，mama不在了，他還可以到哪里傷心呢。

    如果再受了委屈，他還可以給誰告狀呢。

    還有那些缺失的童年，怎么不給他再長一點(diǎn)啊。

    辛意手忙腳亂地抹干了眼淚，在周暮回走過來的時(shí)候，緊緊抱住了他。

    周暮回好像在一夜間消瘦了不少，辛意心里很酸，酸的他很想哭，可是他忍住了，他不想周暮回再來擔(dān)心他。

    辛意努力忍住自己的難過，陪著周暮回一起忙碌，一起沉默，一起低著頭守靈。

    昏黃燈光下的側(cè)臉一如往常冷硬，辛意卻從他半垂的眸里看到了難過。

    他像鵪鶉一樣湊過去，借著半明半滅的昏暗擁住了周暮回，像是抱著取暖的無助幼獸，用力貼近了對方。

    “你不要怕…”他握住周暮回蒼白的手，笨拙地哄他，想把他的傷心一股腦地都汲取過來。

    “還有我呢?！?/br>
    他小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