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潺潺。在雨幕中竄出一道小小的影子，跳到馬車前端的木板上。

    是一只濕漉漉的貍花貓。

    車夫戴著斗笠蓑衣，來不及攔下，眼睜睜地看著小貍花竄進(jìn)了車簾內(nèi)。

    “國師大人……”

    鄭玄原在閉目養(yǎng)神，聞聲睜眸，還不待回復(fù)，便被一只濕漉漉的小貓影子竄到了膝上，趴在層層的衣服之間，往溫暖處鉆了鉆。

    玉虛從旁看到，正想探手去取，被鄭玄手中的白玉拂塵擋下。

    貍花貓濕透了，因此并未能顯示出作為膝間眷寵的貌美可愛。但它倒是還很老實(shí)，由著鄭玄用一塊柔軟的布把它擦干。

    “師父……”玉虛有點(diǎn)喜歡貓，目光里有些渴望。

    “還很小?！?/br>
    鄭玄將貍花貓抱起來，想要交給玉虛。方才還安安分分的小貓嗚地叫了一聲，掙扎起來跳到鄭玄的膝上。

    玉虛：“……”

    對于美色的貪戀，居然都不分種類。色是刮骨鋼刀，古人誠不欺我。

    作者有話要說：　　色是刮骨鋼刀啊。

    第15章

    “所以……它成功地獲得了你的寵愛？”

    沈青鸞接過小貍貓，抬手抵住前腿后方，指端按著小貓的柔軟腹部，舉到面前盯了一下那雙貓瞳。

    “但為什么要叫吱吱？像是鼠類的名字?！?/br>
    她側(cè)首向一旁的鄭玄望去，看到鄭玄低頭安靜喝茶的模樣，不覺心頭一動(dòng)，便分出一只手，指腹輕輕貼上對方的臉龐。

    “是之乎者也的之……”這糾正對方的幾個(gè)字剛剛出口，便被溫暖掌心覆上面頰。鄭玄停頓了一息，正欲握住沈青鸞的手拿下來時(shí)，便看到那雙鳳眸逐漸靠近了過來。

    小貍花貓?zhí)搅松蚯帑[右手邊的名貴桌案上，rou墊踩在光滑案面，趴在上面看著兩人。

    “我還未嘗，茶可尚溫？”

    清越女聲低柔旖旎地在耳畔響起。沈青鸞握住他的手，略略壓在案上茶盞旁，傾身過去，逼近到眼前。

    鄭玄只覺對方氣息中熱意襲身，稍稍靜默了一瞬，回道：“……還是溫?zé)岬??！?/br>
    景王殿下習(xí)武之人，力道一向比常人重些，此時(shí)扣著國師大人的手腕，勁力也用重了，頗帶著一點(diǎn)兒不可回絕的意思。

    她身上有烈而不膩的熏香，從衣袖中盤卷上來，絲絲縷縷地散播到周圍，徐徐地蔓進(jìn)鄭玄清凈冷淡的肺腑之中。

    鄭玄似乎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長清?！彼偷偷貑玖艘宦暎苋岷偷刭N上他的唇，唇上的溫度緩慢地傳遞過去。

    但卻無法拒絕。鄭玄抬起手，試探地環(huán)過沈青鸞的腰，掌心擱著錦緞貼到她脊背中央的凹陷處，順著脊柱緩緩地移動(dòng)到肩背間。

    貓咪甩了下尾巴，小巧的爪子搭在桌案邊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兩人。

    “的確是溫?zé)岬?。”嘗過了國師大人的唇，沈青鸞滿意地確認(rèn)了一句，握著鄭玄的手道：“有這個(gè)小東西陪你，也好。”

    “算是緣分?！编嵭?。

    “緣分，嘖?！鄙蚯帑[笑了一下，“你和我呢，我們兩輩子的緣分，你怎么都不主動(dòng)收留我？”

    一個(gè)手握兵權(quán)的皇帝寵臣、聲名遠(yuǎn)播的王爺，與下雨天淋得濕透的流浪貓如何相比？

    鄭玄聽了這句問話，尚且還認(rèn)真地思考了片刻，隨后看到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眸，才發(fā)覺過來對方是逗他的。

    他思路一斷，下意識(shí)道：“我也想收留你。”

    只是前世，到烈火焚身時(shí)亦無機(jī)會(huì)親手碰一碰她。而現(xiàn)今，皇帝手中權(quán)柄在握，絕非是可以肆意妄為的時(shí)候，還需要慢慢地籌劃設(shè)計(jì)。

    一只雨中貍貓，尚可隨手庇護(hù)。而半壁江山只手扶的沈青鸞，卻是滿身鋒芒，觸之即傷。

    “給你收留。”沈青鸞放輕聲音，“我不會(huì)走。”

    在沈青鸞眼里，鄭玄就是世上最溫柔的一道月光，只映到她一個(gè)人掌心中的，月光。

    ·

    于是小貍貓之之成功在國師府，甚至是景王府安家落戶。

    它可以在國師大人修訂經(jīng)文時(shí)跳上他的膝頭，也經(jīng)常晚上偷偷鉆進(jìn)玄靈子的被窩，毛絨絨地從被子里拱出來，露出兩只立起的耳朵，還經(jīng)常在小廚房挑吃的，經(jīng)常被沈青鸞從玄靈子的床榻上扔出去……

    因?yàn)榕萘艘磺锼幵〉木壒?，冬日臨近，鄭玄竟沒有往年來的苦寒折磨之感。

    兩人來往過密，京中的傳言終于從情敵開始向情人進(jìn)行轉(zhuǎn)換。沈青鸞在聽神武軍軍報(bào)時(shí)偶然得知這個(gè)趨勢，非常欣慰地帶著神武軍的軍士們特別加訓(xùn)，把一群糙老爺們訓(xùn)得嗷嗷叫。

    而他們的女將軍、他們的景王殿下，卻在馬上遙望時(shí)，想到自家玄靈子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握起來有點(diǎn)冰，但很柔軟。連指骨內(nèi)側(cè)的持筆薄繭都很好摸……

    嘖。軍中這群糙人果然不行。

    沈青鸞騎在馬上，一身烈焰紅衣，在秋末初冬的時(shí)節(jié)里，看起來非常亮眼。

    正在練到快末尾時(shí)，冬日的初雪紛紛落落，蓋了滿地。幾片細(xì)微的雪花摻進(jìn)沈青鸞的黑發(fā)之中，她仰首望了一眼天，驀地甩下鞭子，扔給南霜。

    “主兒？”南霜不明所以。

    “我去找玄靈子?！边@話說的非常順理成章，“你看著?！?/br>
    “……哎？”南霜還來不及反應(yīng)自家這位主兒到底是怎么想出這話的，而下雪又和去看國師又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

    還不待她想明白，沈青鸞已然馭馬狂奔出演武場了。

    她騎著“飛云”，一路飛馳到國師府前，進(jìn)門時(shí)身上還是cao練軍士的那套勁裝武服，帶著撲面而來的guntang熱氣。

    玉虛從屏內(nèi)探頭往外一望，見是沈青鸞來了，攔都懶得攔一下，只是拿起拂塵，走到屏外道：“王爺?！?/br>
    沈青鸞“嗯”了一聲，出入如在自家王府一般。她抬手推開屏風(fēng)，問道：“你師父呢？”

    “師父在書房。”

    “書房？”沈青鸞還未進(jìn)過這里，一時(shí)有些好奇。“可否帶我去？”

    玉虛抬眼看了看她，解釋了一句：“師父此時(shí)理應(yīng)不見外人?！?/br>
    沈青鸞并未拿自己當(dāng)國師府的外人，但也沒有執(zhí)意要進(jìn)去，而是等了一陣，直到紛落的初雪覆蓋地面，枝頭抱香死的晚菊枯莖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冰霜。

    沈青鸞立在窗前，向窗外凝視了很久。

    第一場雪的寒氣還不重，透著一股很柔和的氣息。沈青鸞的目光一直從窗前蔓延到天邊，與最遠(yuǎn)端的云層交融到一起。

    直至身畔多了一個(gè)氣息。

    鄭玄的呼吸聲很清淺，似有若無地在耳畔蔓延。帶著一點(diǎn)溫?zé)岬臍庀?，慢慢地過渡而來。

    沈青鸞垂下手，從對方的廣袖下摩挲過去，捉住那只手，低聲道：“怎么這么冰?！?/br>
    于是另一只手也轉(zhuǎn)移過來了，合指攏住他的手，來回地搓了搓，緊緊地握在掌心里。

    “是你手熱?！编嵭挥X得冰冷，被她攥著，反倒察出無盡的熱意來。

    她的手一向很有溫度，非常地有存在感。動(dòng)作又干脆利落，從不遲疑。

    “我來尋你——”沈青鸞抵住他的額頭，近得呼吸可聞，眨眼觸睫?！耙?yàn)橄卵┝??！?/br>
    無論到何時(shí)，鄭玄還是招架不了她，臉上溫度陡升，連耳根都有些泛熱，只能輕輕抿一下唇，想退后半步拉開一個(gè)至少是安全說話的距離。

    可是躲不開。

    她的手及時(shí)地移過去，按住對方的后腰，很輕易地就把鄭玄抱住了。

    玄靈子的身上有寂如冰雪的清寒氣，還有淡淡的苦藥氣味。沈青鸞抱住了他，收緊了手腕，移動(dòng)幾步將其抵到窗前，埋到頸窩間。

    呼吸之間，滿溢出這種寂淡之氣。她聞著順心，另一邊攥著對方的手想到：果然還是我家國師抱起來舒服。

    鄭玄按住她肩膀，低低地道：“會(huì)被看到?！?/br>
    窗牖半開，紛亂的飛雪飄落進(jìn)來，沾到玄靈子烏黑披落的長發(fā)上，和色澤柔和的素玉簪邊。

    他摻進(jìn)烏發(fā)中的幾縷雪白銀絲，與飄落進(jìn)來的點(diǎn)點(diǎn)雪瓣交融到一起，觸之微涼。

    “那又何妨。”

    景王殿下絲毫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她抱自家的人，哪里要顧忌這么多。

    “看到就看到?！鄙蚯帑[道，“我就是要敗壞你的清譽(yù)，玷污你的清名，斷絕你寡欲成仙、修身養(yǎng)性的路途?！?/br>
    她抬起眼：“紅塵路遠(yuǎn)，玄靈子陪我。”

    這對于景王殿下來說，幾乎可以算得上是在撒嬌了。她充分地展現(xiàn)出了自己毫不掩飾的占有欲，眼神卻很期待。

    不過這和期待的結(jié)果沒關(guān)系，就算鄭玄一時(shí)不答，那也改變不了什么。能讓沈青鸞輕易改變決定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鄭玄輕輕地嘆息一聲，與她對視，語調(diào)溫柔而繾綣。

    “玄靈子陪你。”

    飛雪更盛。

    沈青鸞同他在檐下的長廊中對弈手談，看了一晌午的雪。烹過熱茶，小貍花貓守在棋局旁，繞著鄭玄來來回回地蹭，把耳朵往他手底下蹭。

    鄭玄受不了這么甜粘的撒嬌，往往探手去揉揉小貍花貓之之，因此分心，多輸了一局。

    沈青鸞盯著他懷里那只貓，感覺牙根有點(diǎn)酸，開口喚道。

    “長清?！?/br>
    鄭玄：“嗯？”

    “把之之給我?！?/br>
    鄭玄不明所以，抱起小貓往沈青鸞懷里遞。小貍花嚇得尾巴都炸了，頭一次從他手中掙扎著跳下來，迅速地躲到了鄭玄身后。

    沈青鸞倒是并不在意沒接到貓，反而笑出了聲，心情一下子就變好了許多。

    鄭玄久久地注視著她的笑容，目光像是一潭寂靜的寒水，卻在觸及她面容時(shí)泛起溫潤的光華。

    他擱下暖玉棋子，對沈青鸞道：“昭昭?！?/br>
    沈青鸞對視回去，語聲帶笑地回道：“在聽，你說?！?/br>
    “我已向圣上說明，須回一次迷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