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去, 近兩個時辰后才回來。

    崔令璟回到殿中，疲倦感一下子涌了上來，他喝了一碗解酒湯, 正要躺下入寢，突然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

    他巡視殿中，終于發(fā)現(xiàn)哪里不對了。

    雪芽不在。

    “雪芽呢？”他問旁邊的大太監(jiān)。

    大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放下帳簾，“半個時辰前回屋了, 這會子想必是睡了?！?/br>
    崔令璟嗯了一聲, 身體往后躺下，但剛躺了沒多久, 他又坐起來，“朕去看看?！闭f完，起身穿鞋往外走。大太監(jiān)連忙給崔令璟拿了件大氅披在身上, 又叫小太監(jiān)過來撐傘。

    到了雪芽屋外, 從窗戶看屋里有微弱的光, 崔令璟頓了一下, 才推門而入。大太監(jiān)他們沒進(jìn)去, 守在門口。

    雪芽床上方掛著一個玲瓏綠色小燈, 足以照亮床榻，方才窗外看到的光就是這個小燈透出來的。崔令璟走到床邊, 伸手撩開簾子, 就看到雪芽抱腿縮在床角。

    他卸掉妝容, 素著臉散著發(fā), 雪白的小臉上半點(diǎn)表情都沒有。

    崔令璟從未見過雪芽這種表情, 加上食言, 底氣有些虛。他在床邊坐下, 破天荒地解釋了兩句, “煎藥時間長了點(diǎn)，所以朕晚回來了，并非故意?！?/br>
    雪芽看崔令璟一眼，又咬著唇扭開臉，那委屈的小模樣讓人看了無法不憐愛。崔令璟此時酒意已經(jīng)消退，幾個時辰前做的事情更多是因為喝了酒，現(xiàn)在酒意消退，加上身體實在疲倦，有些事情就不想做了。

    他想了想，又說：“好了，這次是朕不對，明日讓制衣局再給你做幾身新衣裳，珠釵也再打幾只?！?/br>
    沒人回應(yīng)。

    崔令璟咳了一聲，又道：“你不理朕，那朕走了？”

    話才落音，崔令璟被抱住了。

    懷里的人軟軟的，身上還帶著桃子香味。

    雪芽是忍著不舒服抱住崔令璟的，事實上他覺得崔令璟現(xiàn)在身上的味道難聞得厲害，衣料的熏香跟幾個時辰揮發(fā)不去的酒味混在一起，又香又臭的，簡直令人作嘔。

    但再作嘔，他都不要再回到盥衣局了，他也不想真淪落到夢里的結(jié)局。

    賀續(xù)蘭不過是仗著自己出身好，才百般貶低他，他現(xiàn)在看透了，有賀續(xù)蘭就沒他的位置，只要賀續(xù)蘭出一點(diǎn)事，崔令璟就會馬上把他拋在腦后，而且今夜的事未必也太巧了，他這邊都要脫衣服了，賀續(xù)蘭那邊就落水了，明擺著是跟他搶人。

    平時沒看賀續(xù)蘭對崔令璟有多親近，只要他想接近崔令璟，賀續(xù)蘭都會想法設(shè)法把人弄走。

    賀續(xù)蘭明顯是故意的，喜歡他的樣子說不定都是偽裝出來的，賀續(xù)蘭就是討厭別人跟他長得像，所以才各種跟他過不去，只要他想要的，賀續(xù)蘭都要奪走。

    那就走著瞧，他一定會把賀續(xù)蘭從那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去。

    “陛下，奴才剛剛做噩夢了?！毖┭咳讨鴲盒男÷暤卣f。

    崔令璟溫香軟玉在懷，心里總是有幾分舒暢的，他輕輕拍拍雪芽的背，“什么噩夢把你嚇哭了？”

    雪芽微微松開崔令璟，一雙眼睛瞬間變得淚汪汪，“奴才夢到陛下又罰奴才去盥衣局，還說這輩子奴才都別想從里面出來了?！?/br>
    崔令璟聞言繞有深意地看著雪芽，“罰不罰，要看你自己?！?/br>
    雪芽搖搖頭，重新?lián)Ьo崔令璟，“我不要去，陛下，不要罰我去嘛?！?/br>
    他用帶著鼻音的聲音撒嬌，這般嬌態(tài)讓崔令璟都不由一笑。崔令璟在雪芽背上輕輕拍了拍，“只是夢，你睡覺吧?！?/br>
    “我怕陛下走了，我又做噩夢，陛下是真龍?zhí)熳樱挥斜菹履茏o(hù)住我，陛下……”雪芽松開崔令璟，小心翼翼且滿懷期待地問，“陛下能不能陪我睡啊？”

    崔令璟盯著雪芽看了半晌后，點(diǎn)了下頭，見人歡喜雀躍，他又道：“就這一次?！?/br>
    “嗯！”雪芽往床里面挪了挪，待崔令璟解掉外袍躺進(jìn)被子里，他軟軟地抱住對方手臂，小聲嘀咕，“阿娘原來在我做噩夢的時候也會陪我睡?！?/br>
    眉心被手指彈了一下。

    崔令璟說：“好啊，你這是把朕當(dāng)成你娘了？”

    雪芽捂住眉心，癟了下嘴，“我阿娘才不打我，而且我阿娘身上香香的，陛下身上……”

    他話沒說完，就松開崔令璟，似乎想逃，崔令璟眼睛一瞪，立刻把人主動捉到懷里箍緊，“嫌朕臭，朕今日非臭死你不可?！?/br>
    崔令璟不是不想沐浴，實在太晚了，他沒力氣沐浴了，心想著先隨便睡一會才起來沐浴更衣，哪知道被雪芽嫌棄上了，頓時有些惱了。兩人在床上打鬧了一會，困意都涌現(xiàn)上來，不知不覺睡著。

    等大太監(jiān)進(jìn)來小聲請崔令璟起床的時候，崔令璟才猛然睜開眼。他口里發(fā)出嘶的一聲，看到不熟悉的環(huán)境時，先是一怔，隨后意識才慢慢回籠。

    他昨夜睡在雪芽的床上。

    想到雪芽，他轉(zhuǎn)頭去看，發(fā)現(xiàn)昨夜貼著他睡的少年此時正貼著墻壁睡得人事不省。

    崔令璟難免想到雪芽昨夜說他臭，冷哼一聲，當(dāng)即把人捉過來。雪芽被弄醒了，長睫顫巍巍一抖，慢慢掀開。眼睛濕漉帶著nongnong睡意，臉頰因為睡得香甜紅潤如四月桃。他揉揉眼睛，像是沒明白崔令璟好端端捉他干嘛，“陛下？”

    崔令璟頓了下，抬袖聞了下自己，那股味弄得他自己都直皺眉。他松開雪芽，見對方又迷迷糊糊要閉上眼，不由低頭才在雪芽脖頸間嗅了嗅。

    他是臭的，這破兔子倒是香噴噴的。

    崔令璟弄得雪芽有點(diǎn)癢，同時雪芽也有點(diǎn)嫌棄，不過他忍住想推開對方的沖動，由著崔令璟在他脖子那塊蹭來蹭去。

    最后是大太監(jiān)見時辰實在不早了，低聲催促了兩句，崔令璟才終于肯起床去沐浴更衣。

    *

    上早朝之前，崔令璟特意吩咐大太監(jiān)，“你讓人把雪芽的房間重新收拾收拾，床上的東西全換了?！?/br>
    “是?！?/br>
    大太監(jiān)原先是先帝身邊的人，后面被派來服侍崔令璟，在宮里待了幾十年，都快活成人精了，立刻叫人去辦。

    “把雪芽房里的物事擺件都按照……貴妃的規(guī)格來辦，床上的東西依陛下的喜好來?！?/br>
    那幾個太監(jiān)一驚，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小心問道：“這是要……”

    “當(dāng)奴才的問那么多做什么，照辦就是了?！贝筇O(jiān)沉下臉，“以后雪芽要什么，吩咐什么，你們都要去做，不可怠慢?！?/br>
    雪芽不用像崔令璟那樣早起去上早朝，他一覺睡到近午時才起，沐浴的功夫，房間里的擺設(shè)全部換了，尤其是那張床，雪芽上次睡那么好的床還是在賀續(xù)蘭的宮里。

    他只不過是讓崔令璟陪他睡了一覺，還什么事都沒做呢。

    雪芽摸著手下的錦被，越發(fā)下定主意要把崔令璟籠絡(luò)住。

    不過崔令璟接下來變得非常忙，上京附近的城鎮(zhèn)連日不停地下雪，導(dǎo)致雪災(zāi)出現(xiàn)。因為臨近上京，不少難民往上京趕，才短短兩三日時間，京中已出現(xiàn)幾起難民哄搶食物引發(fā)的沖突。

    而更糟糕的是，上京也開始連日下雪，雪芽從窗戶那里往外看，見鵝毛似的大雪還在落，不由看向崔令璟的御書房。

    書房門緊閉，崔令璟已經(jīng)幾個時辰?jīng)]出來了。

    雪芽想了想，決定送羹湯過去。待羹湯做好，他特意換了身衣裳，珠釵也換成新到手的一只，才端著羹湯往御書房去?？蓜傂械桨肼?，他迎面撞見了尹青懸。

    尹青懸大概才從御書房出來，板著張臉。雪芽看到他就往旁邊退了退，蹲下行禮，心里默默祈禱尹青懸千萬別停下來。

    可希望破滅了，尹青懸不僅停下腳步，還問他，“你這是要去哪？”

    尹青懸的語氣不大好。

    雪芽抿了下唇，輕聲說：“奴才給陛下送羹湯。”

    尹青懸沉默一瞬，說道：“把羹湯放下。”

    雪芽不愿意，可對方是丞相，他只能將羹湯放在長廊的美人靠上。才放好，他的手腕就被捉住。尹青懸把雪芽拉到轉(zhuǎn)角的偏僻處，就算有人經(jīng)過，也難以注意到這個地方。

    “丞相大人，你抓著奴才做什么？”雪芽使盡全力想掙開尹青懸，可對方的手跟鐵似的，怎么都掙不開。這些男人，怎么個個力氣都那么大！煩死了！

    尹青懸皺著眉，“你不是出宮了嗎？為何又出現(xiàn)在這里？”

    “奴才何時出宮了？奴才一直在宮里?！毖┭恳妼嵲趻瓴婚_，也懶得掙扎。

    “我這半年里并沒有看到你?！币鄳艺f。

    提及那半年的事，雪芽臉色冷了冷，“奴才在盥衣局洗衣服，像丞相這樣的貴人自然看不到奴才。”說完這句話，他生氣了，又開始掙扎，“你松開我，要不然我就把……把那天晚上的事說出去！”

    雪芽以為像尹青懸這種的人肯定在乎名聲，聞言就會松開他，哪知道尹青懸雖然眉頭皺得更緊，但口里卻說：“你可以說，待你說了，我便跟陛下請旨，將你帶出宮?！?/br>
    雪芽呆住，一時之間啞口無言，“你……”

    而尹青懸接下來的話讓雪芽瞬間炸毛了。

    “省得你禍害陛下。”

    雪芽氣得想咬人，他自從被丟去盥衣局大半年，膽子跟著年齡一起變大了。他竟膽大包天踢了尹青懸小腿一腳，“你才是禍害，你成日說我禍害陛下，你憑什么這樣說？”

    尹青懸因為那一腳，眉頭緊鎖，卻未說話，只是看著雪芽。

    雪芽瞪著尹青懸，驀地，他湊近尹青懸的臉，“丞相大人總是說奴才是禍害，是因為大人覺得奴才長得不錯吧？”小狐貍眼里泛著明顯不懷好意的光，“那天夜里，大人捏得奴才好疼啊，手指印子好幾天才消。大人這般兇猛，不知家中妻妾可承受得了？”

    尹青懸神情有一瞬間不自然，他盯著近在咫尺的臉，半晌，搖頭道：“我家中并無妻妾，所以準(zhǔn)備向陛下將你討回去?！?/br>
    第五十三章

    雪芽眼睛倏地瞪圓, 身體更是往后退了退。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尹青懸，想知道對方是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他夢見過尹青懸，在夢里他求尹青懸?guī)鰧m, 但尹青懸拒絕了。

    為何對方現(xiàn)在會主動提出帶他出宮？是在騙他吧？

    尹青懸跟他非親非故, 會帶他出宮過好日子？

    他現(xiàn)在好不容易討到點(diǎn)崔令璟喜歡，若是出宮, 未來更加不可控。

    想到這里, 雪芽就搖了頭, “我不跟你走?！?/br>
    尹青懸神情明顯冷了些, “你為何不愿意出宮？”接下來話十分不客氣，“你想一輩子穿著襦裙？當(dāng)個不男不女東西？”

    這話無疑刺痛了雪芽心，雪芽忍住想再踢尹青懸一腳沖動，強(qiáng)撐面子在對方面前轉(zhuǎn)了一圈, “穿襦裙有什么不好？我衣服和首飾都是陛下讓人新做。丞相大人若是沒有其他事，奴才還要給陛下送羹湯?！?/br>
    雪芽行了個禮，準(zhǔn)備離開, 但他剛轉(zhuǎn)過身，就感覺頭被一碰。他一怔，低頭看到不知何時散下來長發(fā), 慢半拍摸上自己頭, 才發(fā)現(xiàn)自己頭發(fā)此時變得亂糟糟。

    他轉(zhuǎn)過身，“你！”

    尹青懸施施然地收回手, 重歸冷漠樣子, 仿佛弄亂雪芽頭發(fā)人并非是他。

    雪芽氣得要死, 突然想起尹青懸是喜歡賀續(xù)蘭, 當(dāng)即就說：“果然太后說得對, 丞相大人不是好人?！?/br>
    他提及賀續(xù)蘭, 尹青懸果然眼神有了些許變化，“太后？你那夜回去遇見太后了？”

    雪芽哪知道尹青懸反應(yīng)那么快，竟然一下子就能猜到他從恩籍殿逃出去遇到賀續(xù)蘭事，不由慌了，聲音都變得結(jié)結(jié)巴巴，“沒，沒有，是平時太后跟……奴才說。”

    尹青懸沒有說話，若有所思地盯著雪芽，雪芽被看得心里更慌，不愿意在這里再呆下去，丟下一句“奴才先退下了”就匆匆離去。

    等回到自己房間，他靠在門上，才松了一口氣。

    撒謊還真不是個輕松事，不對，他也不算撒謊。

    雖然賀續(xù)蘭沒有直接說尹青懸不是好人，可賀續(xù)蘭確借崔令璟手罰了尹青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