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日說過，不要再往后看了，我從此信你。”他的手指不自覺地發(fā)力，捏得她骨頭生疼，絕世容顏緩緩逼近，眸光錯亂，“可你不聽！現(xiàn)在都看到了？想要犧牲自己，拯救別人，何必找那沈修竹！你為何信他，而不信我！”

    他其實(shí)都知道。

    他知道王后不是私奔，而是為國獻(xiàn)身。

    他在意的是，她選擇了和沈修竹一起，而不是和他一起。

    梅雪衣輕嘆一聲，抬起手來撫他的面頰：“陛下……我能看看后面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他盯著她，眸中同時(shí)燃燒著冰與火。

    半晌，他后退一步，緩緩垂下了頭。

    梅雪衣繼續(xù)執(zhí)起話本。雪白的書頁在陽光下十分刺眼，不過此刻她顧不上其他，手指快速翻到方才那一行字，繼續(xù)沉浸心神讀了下去——

    話本中的王后被押到了陣前，開始行刑。

    短短一夜間，她已受盡了折磨。

    衛(wèi)王一眼便能看到她滿身死氣。曾經(jīng)那個靈動狡黠的王后已經(jīng)死了，他不敢想象她究竟受了什么樣的傷害。

    以致于……連刀子割在身上，她也沒什么反應(yīng)。

    她的目光虛弱無比，卻也堅(jiān)韌至極，穿過了戰(zhàn)場，盯著他，無聲祈求。

    她求他不要出城。

    為了身后還活著的人，不要出城。

    她用眼神告訴他，她背叛了他，跟著沈修竹私逃，落到這步田地是她咎由自取。

    他只要不管她就好。

    然而，他終究還是來到了城門下。

    他沒有料到的是，滿城將士、百姓，竟已無聲無息聚在了這里。密密的人群，一眼望不到頭。

    “開門，救王后回家！”一個稚童嫩聲喊道。

    每一道視線都投在衛(wèi)王身上，無聲而激烈。

    每一個人都記得她的好。

    把她自己扔在外面，誰也做不到。

    城門開啟。

    衛(wèi)王一馬當(dāng)先，如飛蛾撲火，殺向敵陣。

    白袍修士避開他，大肆屠戮他身后的將士和百姓。

    他們斬除他的羽翼，將他變成孤王。

    他只能以一人之力，戰(zhàn)金陵十萬精兵。

    身上的傷一道道增加，為他披上血色戰(zhàn)甲，更加悍勇無雙。

    他已入泥沼地獄，再無脫身的可能。

    一往無前，至死方休。

    殺至距離行刑處百丈時(shí)，他揮開了粘身的刀槍劍戟，放棄防御，一躍而起！

    他終于在近處看到她。慘白的容顏美得令他痛不欲生。

    她凝望著他，終于嘆了口氣，閉上眼睛。

    鮮血模糊了他的視線，心跳擂擊著耳膜，他手腕一轉(zhuǎn)，以劍作矛。

    王劍破空，一人之力，遠(yuǎn)勝數(shù)十凡夫。

    人力，終究有時(shí)盡。親手送她脫離苦難之后，他落入了利刃陷阱。

    衛(wèi)王瀕死，聽見山河破碎。

    一頁空白。

    再翻一頁，仍是空白。

    梅雪衣呼吸錯亂，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書卷。

    他立在她的身前，雙手握著她的肩。

    “不會發(fā)生那種事?！彼f，“這只是話本?！?/br>
    她脫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把她扶穩(wěn)，剛退了一步，便見她軟軟地又倚過來。

    “王后！”他勾起了笑。

    梅雪衣恍然回神。

    果然不該在烈日下面讀書看字。不過短短那么一會兒，她便頭重腳輕，兩眼酸澀難當(dāng)，太陽xue漲痛得厲害。

    “午時(shí)已至，該辦事了。”他再一次把她扶穩(wěn)，然后松開手，拎著王劍走向趙潤如。

    梅雪衣出神地凝視著他的背影。

    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一切，都與話本中的故事背道而馳。

    可是若他斬殺趙潤如，豈不是又走上話本的老路？若是真有白袍修真者降世滅國，他又當(dāng)如何？

    他揮動王劍，劃過一道利落的冷光。

    “錚——”

    清越至極的劍鳴，令周遭的空氣都微微地震蕩。

    梅雪衣眼前微花，恍惚之間好像看見了一柄劍，雖然染滿了鮮血，卻是光華無雙。它沖她而來，沒有帶給她任何痛苦，只像愛人最深刻的相擁，帶她沉入黑暗甜美的夢鄉(xiāng)。

    恍神之時(shí)，趙潤如，人頭落地。

    “砰——”

    梅雪衣下意識地望向塵埃中的那張臉，果然是艷若桃李。終究，他還是斬了趙潤如！

    衛(wèi)今朝低低地拎著劍。

    出劍太快，劍身絲血未染。

    他緩步走到軍陣前方，揚(yáng)聲道：“誰想復(fù)仇，只管放馬過來。衛(wèi)今朝在摘星臺，恭候大駕?！?/br>
    說罷，收劍回身，將梅雪衣一把抱起，帶上輦車。

    “回家！”

    輦車?yán)锵阆丬涇?，梅雪衣倚著昏君的胸膛，第一次感到他的身上是溫暖的?/br>
    他環(huán)著她，不必她開口，他便知道她哪里不舒服。

    他垂頭，下巴碰著她的發(fā)頂，手指摁壓她的太陽xue，笑語低啞：“就不該讓你在太陽底下看書！王后這身子骨當(dāng)真是過分嬌貴。最后一段，待你身體恢復(fù)再說?！?/br>
    梅雪衣掙了下：“還有一段么？”

    “當(dāng)然?！彼谋〈骄従弰澋剿亩?，沙啞的病嗓意味深長，“畢竟，它是艷情話本?！?/br>
    “可是衛(wèi)王和王后都已經(jīng)死了?！?/br>
    他淡笑著，用手蓋住她的眼睛：“死了也得滿足我的王后啊?！?/br>
    梅雪衣：“……”

    好吧，她為什么要和一個話本在艷情的部分較真？

    半晌，她生無可戀地嘀咕了一句：“陛下斬了趙潤如，又放出那樣的狠話，是打算在摘星臺與修真者決一死戰(zhàn)？”

    “呵……孤，真是迫不及待?！甭曇舻蛦厝?。

    不必拿眼睛看，她也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多么陰冷狠絕。

    “可是有個非常非常嚴(yán)重的問題?！彼溃氨菹?，摘星臺，還未蓋好?。　?/br>
    衛(wèi)今朝：“……”

    她一本正經(jīng)地續(xù)道：“陛下難道要站在毛坯上面迎敵？”

    衛(wèi)今朝：“……”

    第20章 定不重樣

    想在摘星臺與修真者決一死戰(zhàn)，最基本的前提是，得有摘星臺吧？

    衛(wèi)今朝的大手從梅雪衣的眼睛上挪走。

    他勾著背，垂下頭來盯她，目光頗有一絲氣急敗壞。

    “真會煞風(fēng)景！”他恨恨道。

    給她這么一攪和，心頭那些暴戾陰冷通通不翼而飛。

    梅雪衣彎起了唇角：“實(shí)話實(shí)說罷了。摘星臺，確實(shí)還沒蓋好嘛。陛下可得趕趕工，否則到時(shí)候敵人來了，陛下站在毛坯上面，多沒面子?！?/br>
    衛(wèi)今朝：“……”看把她慣得。

    “陛下，”她抬起雙臂，反手?jǐn)堊∷暮箢i，“話本中的故事究竟是什么？為何陛下好似親身經(jīng)歷過一般？”

    他的黑眸中緩緩浮起了她看不懂的暗焰。

    “王后，你相不相信人生可以重來？”

    梅雪衣?lián)u頭：“不信?！?/br>
    那樣的話，世間豈不是要亂套了？

    他的嗓音再一次徹底啞了下去：“自己都不信，你還真敢！”

    梅雪衣：“？”

    昏君又犯病了，開始說她聽不懂的話。

    “難道陛下的人生是重新來過么？”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