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老遠(yuǎn)的距離，允夢澤都聞到了濃郁的醋味。他沒有理會封東岳的目光，沖不遠(yuǎn)處站著發(fā)呆的江閔招了招手。

    少年遲疑著跑過來，仰起頭看允夢澤：“允醫(yī)生……”

    余光瞥見封東岳冰冷的視線，江閔嚇得打了個激靈。

    允夢澤把手里的被單一角遞給江閔，溫和地說：“幫我一起好嗎？”

    江閔靦腆地點點頭，抓住被單和允夢澤一起展開抻平。封東岳把手里的床單捏出一把褶子，就好像他皺得緊巴巴的心臟一樣。

    臭小子，憑什么！很快，條目為“江閔”那一項的清單里，又添一項罪名。

    “你知道，自己生病了嗎？”允夢澤對江閔說。

    江閔點點頭：“知道，我患有孟喬森綜合癥，是一種幾乎無法治好的病?！?/br>
    允夢澤：“那你知道，這種疾病的臨床表現(xiàn)嗎？”

    江閔背課文一樣，把孟喬森綜合癥的癥狀特點都說了一遍。

    封東岳裝作滿不在乎地走了，其實是繞到了另一排床單后面，不著痕跡地橫向移動，縮短了與他們兩人的距離，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這個長得討厭的小孩，連得的病都這么討厭。偏偏允夢澤就會被疑難雜癥吸引，真是引起精神科醫(yī)生注意的特殊技巧?。?！

    他已經(jīng)忘了，誰都沒有他自己的病復(fù)雜古怪。

    允夢澤把被單晾起來，摸摸江閔的頭說：“看來你有認(rèn)真接受治療?？墒?，你在療養(yǎng)院期間，從沒有試圖傷害自己以引起吸引力，我懷疑你得的不是孟喬森，而是另一種病?！?/br>
    江閔睫毛撲朔：“另一種病，是什么，比孟喬森還嚴(yán)重、還糟糕嗎？”

    允夢澤神情凝重地點點頭，微微俯身在江閔的胸口戳了戳：“嗯，這種病長在心臟里，如果處理不好，一輩子都無法恢復(fù)，不僅自己痛苦，還會讓身邊的人難過?！?/br>
    江閔兩只手絞在一起，緊張不安地說：“但白醫(yī)生說……”

    允夢澤：“有些病，即使是醫(yī)生也很難判斷確診，除非你自己主動認(rèn)識到自己的病情?！?/br>
    江閔茫然地說：“那允醫(yī)生是怎么看出來我的病的呢？”

    允夢澤余光瞄向封東岳躲著的方向，輕聲說：“因為，我跟你得了同一種病?！?/br>
    一旁暗中觀察的封東岳從一張床單后探出眼睛，緊張地盯著允夢澤。他的寶貝怎么了，得了什么病，怎么不告訴他呢？是哪里不舒服，還是哪里會痛？為什么要跟這個小屁孩說？！

    允夢澤拉著江閔，在一旁的塑料凳上坐下，沒有以醫(yī)生的姿態(tài)，而是用感同身受的態(tài)度說：“我小的時候，跟你很像，經(jīng)?！　康竭@種時候，我的母親不再像平時一樣對我漠不關(guān)心，而是無微不至地守在床邊照顧我、喂我吃藥。可即使是小感冒，我也會臥床不起，越是聽話地吃藥，越是感覺身體很難受很虛弱?！?/br>
    江閔不吭聲，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封東岳卻是皺著眉，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允夢澤。

    要說出自己過去的經(jīng)歷，是需要勇氣的。除了面對督導(dǎo)，允夢澤沒想過要對任何人提起，包括封東岳。直到昨天，他才意識到自己這么做，對封東岳多么不公平。

    即便戀人之間也有隱私，但他畢竟因為自己的原因，在過去的治療沒有徹底完成時就丟下了封東岳不管。封東岳沒有問起，把心思埋在心底，表面榮辱不驚，實則患得患失。這份沒有安全感的心情醞釀的時間越久，感情的裂痕就越大。

    他知道，現(xiàn)在封東岳就躲在某個床單后面偷聽，所以這些話既是說給江閔，也是說給封東岳聽的。

    允夢澤平靜而坦然地講述了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起初江閔還低頭心不在焉，后來也跟封東岳一樣專注地看著他。允夢澤本來就不是他的主治醫(yī)生，現(xiàn)在又說出了跟自己相似的經(jīng)歷，令他心里的防備暫時卸下。

    “過去我一直害怕承認(rèn)導(dǎo)致我?guī)状伪凰腿メt(yī)院搶救的根本原因，就是我的母親。我害怕一切如她所說的那樣，除了她，再不會有人真正地愛我、保護(hù)我，所以我自欺欺人地活著，還因此得了病。而我沒有正確地意識到自己的心生病了，所以我傷害了真正愛我的人。”允夢澤扶著江閔的肩膀，有一種在對過去的自己說話的感覺。

    看到江閔此刻的神情，允夢澤知道他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我知道你想保護(hù)mama，但事實上，真正生病的人不是你，是你的mama。你現(xiàn)在所做的一切，不僅對自己沒有益處，更是對她一點幫助都沒有?！?/br>
    江閔喃喃地說：“我mama，生病了？”

    允夢澤輕輕點頭：“嗯，這世上有一種病，會讓一個母親變成兇手。我相信，你一定不希望你的mama成為一個面目可憎的人，對嗎？”

    一時之間，江閔還很難完全理解允夢澤的話，但他的眼神很明顯受到允夢澤的經(jīng)歷動搖。允夢澤握著他的手說：“如果你愿意，就去跟白醫(yī)生談?wù)?，告訴他真正發(fā)生在你身上的事，還有，如果你父親能夠在場的話，對你和你mama都有幫助?！?/br>
    “我真的不知道我爸爸在哪?！苯h遲疑了一下，堅定地說，“如果mama病了，我會照顧她的?！?/br>
    允夢澤沒有催促江閔立刻去找白墨，他畢竟還是個孩子，短時間內(nèi)可能無法接受這些事。等江閔走后，他把剛才的情況發(fā)微信告訴了白墨，通知小學(xué)弟可以找機會主動跟江閔聊一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