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婚事當(dāng)真籌辦了起來。清漪足不出戶，侯府眾人早被叁令五申，她聽不見外面的議論。

    侯府許多年沒有喜事。自老侯爺去世，葉夫人常常纏綿病榻，一切事物都從簡。如今，容辭要成婚，嫌庫房里的用具陳舊，許多東西都需采買，家具也想用新的。

    容辭半哄半強(qiáng)迫地讓清漪一同參詳。

    二人發(fā)生了分歧。清漪管了幾年的賬，雖然侯府產(chǎn)業(yè)多，治理得當(dāng)，宮中又常有賞賜，她卻自認(rèn)是個外人，下意識想儉省。容辭卻不同，他堅(jiān)持一切用具都要最好的。

    他含笑揉了揉清漪一本正經(jīng)的臉，“勤儉持家不在一時。你我就成這么一次婚，當(dāng)然要最好的。我不想留下遺憾，往后……”他頓了頓，“我的俸祿也都給你，隨你怎么花，每日管我的飯就行?！?/br>
    清漪把算盤打得啪啪響，越算越心驚rou跳。

    “侯爺沒聽過富不過叁代嗎？若這里奢侈一點(diǎn)，那里浪費(fèi)一點(diǎn)，哪怕是金山也有用盡的一天?！?/br>
    容辭近來與她相處多了，知道小姑娘心思細(xì)膩，他也習(xí)慣性地多思多想。

    清漪在侯府住了許多年，從來不麻煩誰，四季衣裳都是定例，首飾是葉氏在時為她添的，其余就是皇后的賞賜。只有前些年吃藥吃的多些。

    她一個便宜表姑娘，在侯府管著家務(wù)，雖有容辭的庇護(hù)，卻未必壓得住下人。

    容辭從前覺得她乖巧省事，如今卻倍感酸楚。

    他的妻子不需要謹(jǐn)小慎微。

    容辭傾身吻了吻她的額頭。

    “清漪，這是你的婚事，這里也是你的家。我希望你快活，喜歡什么都叫人買了來。銀錢是身外之物，我素來不在乎?！?/br>
    清漪擱下算盤，低著頭掩去迷茫的神色。

    她一點(diǎn)也不想嫁給容辭。若用心籌備，倒像期待這場婚禮一般?？墒?，知道了容辭的態(tài)度，她卻難免心生憧憬。

    事已至此，好像的確沒有別的路可走。清白已失，容辭肯要她，已經(jīng)是對她負(fù)責(zé)。

    鎮(zhèn)日忙這些家務(wù)，清漪也覺得厭煩。突然間，她想起前些日子收的些帖子。

    在這陌生的朝代，她總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一向隨波逐流。

    如果沒有別的路可走，只有這一條路，再怎樣躲避也是無用。

    燕王府的郡主是燕王夫妻的老來女，寵得如珠似寶。燕王是皇帝的親叔叔，沒有卷入當(dāng)初的風(fēng)波中。皇帝以雷霆手段處置了發(fā)動叛亂的一干人，欲要彰顯恩德，對燕王愈加優(yōu)容，郡主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這位封號敏榮的郡主喜歡結(jié)交好友，行事高調(diào)奢侈，辦的賞花會也力求隆重。

    這一日，她聽說清漪要來，早早換好了精挑細(xì)選衣裙，插戴了滿頭的首飾，細(xì)細(xì)傅粉上妝，眉毛畫得飛揚(yáng)。幾番攬鏡自照，她側(cè)頭詢問一旁伺候的婢女：“我美嗎？”

    婢女恭維道：“郡主美極了，沒有人比郡主更美了?！?/br>
    雖然婢女如此說，郡主卻有叁分不忿。

    她曾在皇后宮里見過葉清漪，那個孤女天生的好樣貌，眉目如畫，清麗難言。兩人年紀(jì)相仿，郡主自那以后，就暗自存下了比較的心思。

    論容貌，或許清漪比她強(qiáng)幾分，可是家世背景卻完全不能比。一個是宗室貴女，另一個只是因?yàn)槿~夫人對容辭、皇后的養(yǎng)育之恩，這才得到幾分體面。

    郡主的手帕交曾經(jīng)酸過清漪，說她一個無依無靠的不祥之人，賴在侯府不走，一定是看上了自己的表兄?？ぶ餍χ嬃艘豢诓瑁瑳]有反駁，反倒露出感興趣的模樣。眾人不知那位葉姑娘如何招惹了郡主，卻投其所好，從此多在郡主面前詆毀之事。

    清漪來得不早不遲，她與郡主只在皇后那里打過交道，彼此禮節(jié)都做足，說不上多么親近。想來，郡主邀她只是因?yàn)樗龑⒓藿o容辭。

    燕王府已坐了滿園的年輕姑娘。

    郡主坐在主位，與身旁粉衫的小姐談笑風(fēng)生。見她到了，輕咳一聲，對周圍人說道：“嘉寧縣主來了?！?/br>
    于是眾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清漪的身上。

    氣氛平靜而詭異，清漪尋了個僻靜處落座。既然來了，她多少做了點(diǎn)心理準(zhǔn)備。此番只是來露個面，為以后做個準(zhǔn)備，并沒有引人注目的意思。

    郡主卻讓她坐到身邊，讓婢女上茶和點(diǎn)心，又拉著她的手，做出親近的姿態(tài)。

    郡主好奇地詢問道：“聽說你的好事將近？”

    清漪還未答復(fù)，那位粉衫的小姐笑得花枝亂顫，以帕子掩著口。

    “我看是有人攀了高枝，就忘記了從前的未婚夫。天降的富貴，也要擔(dān)得起?！彼穆曇艏饫?，滿園的人都聽見了。

    “是了，”郡主點(diǎn)點(diǎn)頭，又轉(zhuǎn)向清漪：“李家出京的時候，你為何沒去送？你家落魄的時候，李家不曾嫌棄，與你定下婚事。如今只因?yàn)橐稽c(diǎn)小事，就恩將仇報，甚至懷恨在心，傷了讀書人的右手，這是何道理？”

    一旁有人適時地應(yīng)和道：“正是這個道理。嘉寧縣主，我可聽說，容侯抱著你招搖過市，許多人都看見了。你身為女子，不守規(guī)訓(xùn)，做出這等出格的事情，是不是沒有長輩教導(dǎo)的緣故？”

    郡主飲了一口茶，慢悠悠地道：“我父王是陛下的叔叔，你既是皇后娘娘的表妹，我姑且也算作你的長輩，就代你早逝的父母教訓(xùn)你一二。長樂公主在時，曾求著先皇定下親事。后來雖然公主不在了，容侯卻用情很深，沒有娶妻的心思。你身為縣主，卻行事放蕩，甚至做出勾引這等下作的事情，簡直丟盡了天下女子的臉面。若良知尚存，不如自裁吧。”

    周圍一片寂靜，眾人都看著此處，生怕錯過一點(diǎn)熱鬧。

    又有人道：“嘉寧縣主可有本事呢。聽我兄長說，正是因?yàn)槔钊拥耐馐疑孟衲悖莺畈胚@般發(fā)作。我倒要求證一下，是也不是？”

    清漪想保留最后的顏面，勉強(qiáng)道：“我不知這種事情?！?/br>
    席間另一個女子質(zhì)問道：“你不知道？那容侯怎么會替你出頭？”

    這一雙雙眼睛全都注視著她，哪管事實(shí)為何。

    清漪的腦中一片嗡鳴，無端想起了“千夫所指”這個詞匯?？伤皇嵌t。她自認(rèn)沒有害過誰。

    有些事不是想避開就能避開的，人們并非沒有記憶。如今的難堪局面，只是一個開始。

    她不知自己如何離席?；厝ズ?，她悶在屋里，哭得昏天黑地。

    郡主原本十分得意，自認(rèn)壓倒了葉清漪的氣勢。今日的那些東西，雖是道聽途說來的，說出口都覺得臟，但是只要讓葉清漪難堪，她就高興。

    她們的恩怨要追溯到從前。郡主喜歡鄭家嫡系的一位公子，和鄭家關(guān)系近，又與鄭貴妃的女兒長樂公主交好。

    如今，郡主喜歡的人，早就已經(jīng)被處斬。長樂公主當(dāng)初喜歡容辭卻得不到，見到葉清漪那張狐貍精似的臉，忍不住斥責(zé)了一番，令人扇了她幾個巴掌。后來公主遇刺，性命保住，臉卻毀了，性情也瘋癲起來，滿口都是容辭害她。

    郡主不敢難為容辭，不敢對皇帝有怨，葉清漪是自己撞上來讓她撒氣的?；实廴粢S持寬待宗室的假面，就不能處置她。

    葉清漪、容辭一個個活得好好的，她的鄭郎卻不在了。哪怕如今王府鮮花著錦，她心中的創(chuàng)口仍不能愈合——這是旁人欠她的。

    最好葉清漪與容辭相互折磨到死，方能消她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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