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殿下救救我等。”

    昏暗潮濕的下等牢房里，作jian犯科的毛頭小賊們，在黑暗中發(fā)出一陣陣的嘲諷聲。

    往日里，這些個(gè)高高在上的官府老爺們，可都是拜迎官長頭磕碎，鞭笞黎庶目朝天。

    現(xiàn)如今卻為了保住狗命，已經(jīng)慌亂至此。

    朱橚嘴里咿呀一聲，忙彎腰伸手，將潘伯庸拉起來。

    他搖著頭嘆息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潘伯庸臉色發(fā)黑，僅此頃刻之間，便讓他原本已然很是蒼老的面容，更加的衰老。

    “臣等自知罪孽深重，可是臣等對朝廷，卻從無二心?；侍珜O殿下要?dú)⑽业龋业葻o怨無悔，可我等家人何其無辜，何以要罪及九族？”

    “還請殿下救救我等，救救我等家人。”

    在兩側(cè)的牢房里，那些犯官們亦是接連不斷的出聲乞求著，或?yàn)樽约夯驗(yàn)榧胰恕?/br>
    朱橚默默的聽著這些人的乞求，緊繃著臉頰，他長嘆一聲：“諸位方才也都聽到了，如今本王那位侄兒，可不光光是監(jiān)國的皇太孫，還是有如本王父皇的權(quán)柄了。”

    潘伯庸眼瞼下沉，臉上有些失神。

    戈壁的牢房之中，卻是忽的傳來一道冷哼聲。

    “國家豈可有二主同日而存乎？”

    “政令以何主為首，百官有司任免又以何人裁定？”

    “此舉亙古未見，我朝驟然如此，國家前途會何如？”

    潘伯庸輕嘆一聲，抬頭望向周王殿下，他輕聲道：“王爺，按理說陛下圣裁之事，我等不便誹議。然，今日陛下于太孫之舉，或有恩寵之意，可國家當(dāng)真能有二主共存乎？若開此例，叫后世子孫如何評價(jià)當(dāng)下先人？宗社何以維系？”

    朱橚目光微微的閃爍著，他長嘆一聲，揮揮手?jǐn)[動(dòng)著衣袖，退步坐回到牢房中添置的椅子上。

    他淡淡的看向潘伯庸，看向?qū)γ胬畏繓艡诤竽柯稇嵟?、怨恨、懊悔、不安的原河南道各司衙門的官員們。

    朱橚低聲道：“你們想做什么？本王現(xiàn)今亦是自身難保，靜等陛下圣裁。你們想做什么，本王大抵也幫不上什么忙，但還是能在這方牢獄之中，為你們傳些話出去。”

    說完之后，朱橚默默的低下頭，目光在潘伯庸等人身上掃過。

    河南道的形勢很復(fù)雜，這些人當(dāng)日被羈押后，所述罪行也大多是限于個(gè)人的，至于官府以外的人卻是牽連甚少。

    甚至。

    朱橚隱隱覺得，這些人遠(yuǎn)比自己所掌握到的，還有更多的后手。

    潘伯庸閉上了嘴，有些事情原本是作為保命所用的，只是那晚開封府衙高樓起火，皇太孫的動(dòng)作太快，以至于他們連發(fā)出警訊的機(jī)會都沒有。

    在潘伯庸身后的另一間牢房里，有人對著他喊起話。

    “潘按察！現(xiàn)在我等都到了這等地步，還有什么藏掩的？殿下既然愿意幫我等，按察對殿下還心存疑慮嗎？”

    朱橚很是配合的，目光中露出一絲的閃爍，默默的看向潘伯庸。

    潘伯庸抬起頭，心中一驚，趕忙低下頭：“殿下，臣不敢對殿下有半分存疑?！?/br>
    朱橚微微一笑，人坐在椅子上，身子稍稍前傾：“潘按察，有什么話是要本王替你們帶出去的？”

    說完之后，朱橚便輕輕的拍了拍手掌。

    清脆的巴掌聲在牢房里響起。

    少頃，便有一名獄卒，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到了牢房柵欄外面。

    獄卒躬身低頭：“殿下?！?/br>
    潘伯庸回頭看了一眼對方，臉上頗有些震驚，不曾想到周王在這開封府監(jiān)牢里，竟然還有暗子人手。

    “潘按察盡管與他說明白了，想要帶什么話，他都會替你帶出去的?！?/br>
    朱橚淡淡的說著，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

    而后，好似是喃喃自語道：“國家豈可二主共存乎？”

    潘伯庸拱手對著朱橚拜了拜，而后又朝牢房柵欄外的那名獄卒拱了拱手，隨后便走向一旁的牢房前。

    牢房中，響起了一陣細(xì)微的動(dòng)靜。

    潘伯庸與眾人商議半天之后，終于是定下計(jì)來。

    “殿下，我等已經(jīng)決定了。”潘伯庸鞠著身子，走到已經(jīng)閉目養(yǎng)神好一陣的朱橚面前，低聲開口。

    “恩。”

    朱橚嗓子里發(fā)出了一聲，微微睜開雙眼，看了眼潘伯庸，而后伸手指了指牢房外面的獄卒：“與他說明白，若是你們的法子有效，本王或許也能早一點(diǎn)離開這等腌臜之地?！?/br>
    潘伯庸又拱拱手，沖著朱橚作揖施禮，然后才走到了柵欄后。

    “勞煩大駕了?！?/br>
    潘伯庸沖著外面的獄卒歉意的說了一聲。

    獄卒默不作聲，從懷中拿出一個(gè)空白小冊，提著一支細(xì)筆。

    想了想，獄卒又將小冊和筆交到了潘伯庸的手上。

    潘伯庸看著手上的小冊，卻是遲疑了一下。

    他搖搖頭：“不必如此繁瑣，只消閣下往外頭帶幾句話便可?！?/br>
    獄卒看了看潘伯庸，點(diǎn)頭道：“你說?！?/br>
    少頃之后，潘伯庸叮囑一番，終于是長出一口氣，望著那獄卒悄無聲息的消失在監(jiān)牢里。

    待到此刻，潘伯庸的臉上方才露出一絲輕松和期待。

    他轉(zhuǎn)過身又到了朱橚跟前：“罪臣，拜謝殿下今日之恩?！?/br>
    說著，潘伯庸便跪拜在了地上。

    朱橚還在回味著方才潘伯庸與那獄卒所說的話，心中早就已經(jīng)猶如翻江倒海一般，此刻見潘伯庸跪拜在自己跟前，只能是艱難的壓著心頭的意外和震驚。

    朱橚低聲道：“按理說，本王是不該讓你們做出那樣的事情，但……誰讓本王現(xiàn)在也被關(guān)在此處呢？”

    說著話，朱橚自嘲的冷笑了兩聲。

    潘伯庸低著頭只是輕聲的附和著，心中卻是有著另一番想法。

    這些年周王府在河南道，本就是不干凈的。

    這時(shí)候周王說什么按理不該，但他還不是不得不點(diǎn)頭同意，并且出手相助。

    開封府監(jiān)牢外。

    那先前被朱橚叫出來的獄卒，此時(shí)已經(jīng)是從牢獄里走了出來。

    獄卒只是幾步便到了一旁的角落里。

    暗衛(wèi)田麥和錦衣衛(wèi)百戶張輝，早就已經(jīng)是等候在此地。

    見到獄卒終于是出來，兩人齊齊的看了過來。

    獄卒拱手低聲道：“今日按照計(jì)劃，將今日河南道的消息放進(jìn)牢房里，潘伯庸這些人果然上鉤了。屬下借周王殿下之手，從潘伯庸手上拿到了線索。

    只是屬下原本還想著要他能清清楚楚的寫下來，倒是這廝頗為謹(jǐn)慎，只與屬下言傳。要屬下出城尋了一家人，將話帶過去即可?！?/br>
    田麥眉頭有些凝重，低聲開口：“潘伯庸要你帶什么話，帶往何處？”

    張輝則是在站在田麥的身邊，默默的觀察著這名暗衛(wèi)中人的臉色變化。

    在錦衣衛(wèi)昭獄里長久的醫(yī)學(xué)研究，張輝對人在說真話和撒謊時(shí)，臉上皮rou的變化，已然有了不俗的了解。

    那人上前一步，便與田麥低聲復(fù)述了起來。

    等到那人將潘伯庸所有的計(jì)劃和交代說完之后，田麥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回頭看向同樣面露驚訝的張輝。

    張輝回想著這名暗衛(wèi)先前的舉止，并沒有說假話的痕跡。

    他壓著聲音道：“此時(shí)，是不是現(xiàn)在就得通稟給殿下知曉？”

    田麥搖搖頭：“殿下今日與燕世子在一起，商議河南道革新之事。這些事情，暫時(shí)還是不要讓燕世子知曉的好?！?/br>
    張輝想了想，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卻是露出煩躁的表情。

    田麥看向那名獄卒：“帶著人，暗中摸清潘伯庸要你傳話的那家人底細(xì)，待我等將諸事安排妥當(dāng)了，便將潘伯庸的話傳給那些人?！?/br>
    偽裝成開封府監(jiān)牢獄卒的暗衛(wèi)當(dāng)即拱手領(lǐng)命。

    田麥回首拍拍張輝的肩膀：“我們暗衛(wèi)人少，這件事情還得靠你們錦衣衛(wèi)，殿下要在河南道做大事，畢其功于一役，我們就得為殿下將這暗地里所有的事情都辦好了?！?/br>
    張輝哼哼兩聲，眼中露出濃郁的殺氣。

    作為同樣身處大明黑暗面下的兩人，無聲的對視一眼。

    一切盡在不言中。

    ……

    第三百八十一章 燕軍南下

    九邊邊軍，在整個(gè)大明軍隊(duì)的序列之中，足可以用勇冠三軍來形容。

    九邊的戰(zhàn)力最是兇猛，他們能夠搏殺數(shù)倍之?dāng)?，使帝國萬里長城屹立不倒。

    親軍的裝備最是精良，大明最先進(jìn)的火器裝備，最堅(jiān)韌的甲胄，讓這支中央武裝力量足可碾壓諸道。

    這是帝國公認(rèn)的兩股最強(qiáng)軍事力量。

    朝廷這些年，在九邊投入的資源足以用海量來形容，在洪武二十四年之前，更是以傾國之力著稱。

    邊軍的每一次大規(guī)模行動(dòng)，所帶來的影響，都是能直接波及到整個(gè)黃河以北地區(qū)。

    即便是這些年東鎮(zhèn)倭國、南征交趾，朝廷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jiǎng)佑镁胚呥呠姷能婑R。

    只不過，這一切似乎都將要被打破了。

    北平都司，廣平府邯鄲城外叢臺驛。

    此驛地處邯鄲，在整個(gè)北平都司都算得上是個(gè)要緊位置。從叢臺驛往東南過北平都司大名府，便可入山東道東昌府。往西南越過邯鄲城，則可入河南道最北部的彰德府。

    叢臺驛，屬三道官道驛路匯聚之地，控扼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