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共同在應(yīng)天城上直親軍羽林衛(wèi)共事多年的同袍身上。

    湯弼將耳邊的爭吵聲一一屏蔽掉，目光帶著些深思：“此等妄議，可敢于殿下知曉？”

    于馬眉頭微微一抖，轉(zhuǎn)額看向雙眼平靜如水的湯弼：“殿下千金之軀，我等安敢妄議？若非大將軍有此軍報所請，今日亦不會有此事?！?/br>
    湯弼冷笑道：“我等于情于理，于大明國法，都不該在此處爭執(zhí)這些。講武堂里有句話：軍人當(dāng)是世間最純粹。本將，深以為然。”

    于馬眼神有些恍惚。

    他過往是上直親軍羽林衛(wèi)的指揮使，所思所想皆是皇帝、皇室安危。如今，他是河南道都指揮使，思想之間又多了河南道的穩(wěn)定之局。

    自己似乎匆忙之間，恍若無知的，失去了原本的純粹。

    嘭。

    河南道都指揮使司衙門白虎堂內(nèi)，發(fā)出一聲巨響。

    于馬臉色鐵青，厚實的手掌拍按在桌面之上。

    他目光鋒銳的盯著眼前爭吵的雙方：“爾等忘了忠君之事了嗎！”

    白虎堂內(nèi)，眾將心生茫然。

    轉(zhuǎn)而，人人精心。

    一陣鐵甲抖動聲后，眾將皆單膝著地。

    “末將知罪?！?/br>
    白虎堂里，眾將請罪，聲畢之后滿堂寂靜。

    于馬的臉色很難看，忽然之間生出愧對自己這一身戰(zhàn)袍甲胄的想法來。

    堂內(nèi)鴉雀無聲。

    堂外，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朱允熥帶著一絲疑惑，露出奇怪的神色看著此刻透著詭異的都指揮使司白虎堂。

    他看向同樣都是沉著臉，坐在交椅之上的于馬及湯弼。

    朱允熥輕笑一聲：“這是出了何事，竟要我大明的將軍們都跪在此處，難道是前方的戰(zhàn)事不利，亦或某處我軍大潰？”

    于馬和湯弼在這番調(diào)侃聲中，猛然驚醒，噌的一下站起身，而后兩人聯(lián)袂到了朱允熥面前，齊刷刷的跪在地上。

    “臣等恭迎皇太孫殿下?！?/br>
    兩人齊聲跪迎朱允熥。

    而后，于馬搶先開口：“臣食君之祿，未能為君分憂，乃臣之失職，臣罪責(zé)深重。”

    朱允熥眨眨眼，全然不知先前的白虎堂里，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目光疑惑的看向同樣跪在自己面前的湯弼，露出一絲疑惑。

    湯弼似乎是感受到了朱允熥的目光注視，小心的抬起頭，緊抱雙拳：“啟稟殿下，今日有涼國公軍報而來，奏請開封城軍馬盡出，設(shè)空城以留殿下守，城外軍馬放出縫隙，外有軍馬壓迫，引諸府縣叛賊叛軍往開封城而來，作殊死一搏。我軍則成八方圍堵，四面鐵壁，一舉平定河南道之亂?！?/br>
    朱允熥愣了一下，張張嘴，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落在朱允熥身后的朱高熾，則是目光在白虎堂里的諸將身上掃過，眨了眨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隨后便緊閉上了嘴。

    先前在城中巡察，遇到朱允熥和朱高熾二人的朱尚炳，則是當(dāng)場冷哼一聲。

    “涼國公好大的膽子！竟然膽敢置我朝監(jiān)國皇太孫殿下于危局之中，毫不顧忌皇太孫殿下千金安危！”

    朱尚炳震袍揮臂，臉上一片狠色：“本世子此番回京，必將上奏彈劾涼國公桀驁無度，目無君上之罪！”

    白虎堂里，依舊是寂靜一片，隨著朱尚炳的痛斥，氣氛一瞬間冰冷到了極點。

    朱允熥卻是忽然發(fā)出笑聲：“孤成誘餌了？”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

    而后，朱允熥輕步走進白虎堂，坐在了交椅之上。

    “此策，是否可行？有幾成把握？”

    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于馬和湯弼二人，早就已經(jīng)隨著朱允熥的入內(nèi)，而跪在地上轉(zhuǎn)過了身。

    于馬當(dāng)即開口：“臣等誓死護衛(wèi)殿下千金之軀。河南道之亂，臣等自可平定?！?/br>
    “末將誓死護衛(wèi)皇太孫殿下千金之軀！”

    眾將隨著于馬齊聲嘶吼，聲音好似將白虎堂上的屋頂都給震得抖了幾下。

    朱允熥卻是搖起頭：“孤亦是在萬軍從中走過的，所說有些大話，可交趾道那原陳朝王都的城墻，孤也是爬上去過的?！?/br>
    “殿下神勇，乃我大明之福?！?/br>
    朱允熥笑了幾下：“哪來的神勇，我又不是神仙人物。”

    皇太孫的冷靜出乎了在場不少人的預(yù)料。

    而朱允熥則是手掌輕輕的拍打在腿上，輕聲開口：“既然大將軍以為，將開封城軍馬盡數(shù)調(diào)出，明為增援平叛，實則暗度陳倉，以我為誘餌，誘使河南道叛賊匯于開封，便依照此策辦吧?！?/br>
    于馬和湯弼兩人臉色齊齊一變。

    一直不曾開口的湯弼，當(dāng)即沉聲開口：“殿下乃千金之軀，欽賜監(jiān)國，圣旨權(quán)如陛下，乃東宮儲君太子之下，大明社稷所在。臣等拱衛(wèi)開封，責(zé)于殿下之千金安危。殿下安，則大明安。臣等便是萬死，也不敢讓殿下陷于危險之地。”

    于馬則是改單膝跪地為雙膝觸底，高抬手拍在地上。

    “臣請殿下申斥涼國公之軍情奏請，往殿下以千金之軀為要?！?/br>
    “臣等請殿下以千金之軀為要！”

    白虎堂內(nèi)，眾將附議于馬之后，皆請朱允熥駁回藍玉奏請軍略之策。

    朱允熥面帶微笑，在朱高熾和朱尚炳兩人緊張的目光注視下站起身來。

    他笑面在場眾將眾人，朗聲開口。

    “大明不安，孤何以安？”

    “大明不安，吾家何安？”

    ……

    第三百八十九章 以殺鎮(zhèn)開封

    白虎堂里，朱允熥輕聲開口。

    湯弼很是無奈，自己從應(yīng)天領(lǐng)兵北上河南道，領(lǐng)到的旨意就是護衛(wèi)皇太孫殿下安危?？裳巯?，涼國公的一道軍情奏請，直接就要讓自己帶著軍馬離開開封城。最為關(guān)鍵的，殿下竟然還同意了。

    “殿下，開封城歷久，城中若無軍馬守衛(wèi)，一旦叛軍到來，各處城門恐難抵御。臣請殿下三思，千金之軀不可坐于危堂?！?/br>
    朱允熥輕笑道：“大將軍自我大明創(chuàng)立，便于軍中有威名，赫赫戰(zhàn)功，彪炳朝堂。大將軍既然以為此策可行，孤信他。”

    倒霉催的涼國公！

    倒霉催的自己！

    湯弼這會兒已經(jīng)在心中將藍玉從頭到尾給罵了一遍。他藍大將軍在軍略上是厲害了，若是這一次的軍略之策當(dāng)真一舉定乾坤，那便是萬事大吉。

    可若是皇太孫因此陷于危地，但凡出了一點事情，自己這個護衛(wèi)太孫行在的人就得要倒霉。

    湯弼側(cè)目看向一旁的于馬，希望拉著這位河南道都司一同勸諫皇太孫殿下。

    至此之時，白虎堂外又是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傳來。

    裴本之和高于光兩人，帶著布政使司衙門和按察使司衙門的官員，行色匆匆、腳步凌亂的從都司衙門外直入白虎堂。

    兩人并肩聯(lián)袂而來，到了堂前，看著單膝著地的一眾將領(lǐng)，又看向最前面的于馬、湯弼兩人，兩人眉頭不由皺起。

    裴本之長臂震袍，臉色沉重：“殿下，臣聞涼國公奏請平定河南道叛亂之策，意圖畢其一力而盡全功，卻要陷殿下于危局之中。臣身為河南道布政使，絕不同意此策。臣領(lǐng)銜河南道布政使司衙門，彈劾涼國公目無君上，兵行險著，狂妄至極，罪大惡極！”

    高于光亦是從旁開口附議道：“君子不走危堂，涼國公此策尚不知于河南道平定叛亂是否可行，卻要先使殿下千金之軀處危險之地。臣以為，涼國公跋扈，有貪功之嫌。臣領(lǐng)河南道提刑按察使司衙門，奏請殿下下令駁斥涼國公，言明河南道平定叛亂之事，不可以殿下為誘?！?/br>
    “臣等附議。”

    “請殿下下令，申斥駁斥涼國公所請軍略之策?！?/br>
    “臣等請殿下以千金安危為重，留朝廷重兵，河南道軍馬拱衛(wèi)開封城，防備不臣叛賊。”

    隨著裴本之和高于光兩人的開口，一眾跟隨而來的兩司衙門官員，紛紛出聲附議。

    朱允熥望向眼前紛紛表明態(tài)度勸諫的河南道兩司衙門新任官員們。

    他輕咳了一聲，眼角的余光掃向一旁許久不曾說話的朱高熾。

    小胖沒來由的后背一涼。

    朱高熾低著頭嘟了嘟嘴，目光轉(zhuǎn)動了兩下，抬起頭面帶著一絲微笑看向在場的官員們。

    “周王府三護衛(wèi)的軍馬還在開封城吧?！?/br>
    朱高熾此言一出，立馬引得裴本之等人側(cè)目凝視。

    此刻的大明律，明確規(guī)定了凡就藩的宗室親王，王府之下各有王府護衛(wèi)都司，聚三衛(wèi)兵馬拱衛(wèi)藩王安危。

    周王府封地開封，自是有三衛(wèi)兵馬。

    只是因為如今周王朱橚還被羈押在開封牢獄之中，在場的人很顯然從一開始就將周王府給排除在外。

    周王府的三衛(wèi)兵馬，自然也被劃定在了不可信的范圍內(nèi)。

    這些日子，開封府城的城防皆是有于馬治下的萬余兵馬，及湯弼麾下的羽林右衛(wèi)軍馬輪番值守。

    至于周王府的三衛(wèi)兵馬，早就被調(diào)出城外，于城外安營扎寨，明為內(nèi)外拱衛(wèi)呼應(yīng)開封府城，實則只是將這支尚且存疑的兵馬給調(diào)出城外。

    朱高熾望著眾人，繼續(xù)道：“開封城目下有軍馬，羽林右衛(wèi)五千，都司衙門數(shù)千，周王府護衛(wèi)都司一萬五千余。

    若是依涼國公奏請軍略執(zhí)行，兩萬多的兵馬調(diào)動，自不可能藏匿了蹤跡，勢必會引來河南道境內(nèi)叛賊注意。

    只是開封城是否可借照古人之策。羽林右衛(wèi)換下軍裝，散于城中。開封城軍馬外調(diào)，每日行軍，埋鍋造飯，必增設(shè)數(shù)目，以為掩飾。

    若河南道叛賊盡來開封，則城中亦有羽林右衛(wèi)五千余，可供驅(qū)使護衛(wèi)城池，拱衛(wèi)殿下安危。布政使司衙門及都指揮使司衙門，亦可征辟城中人家，盡出家仆、家丁，作為羽林右衛(wèi)策應(yīng)，一同守御開封城?！?/br>
    朱高熾很憂傷。

    他發(fā)誓，自己不過是熥哥兒的一個傳聲筒，自己所說的這些話，也必然早就在熥哥兒心中有過醞釀。

    只是因為眼前河南道三司及湯弼盡數(shù)反對藍玉的軍略之策，而熥哥兒卻需要一個人站出來持反對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