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伊氣鼓鼓地將腦袋埋在許子昭的肩窩，看似羞憤，實則掩飾心里的慌張。

    就像螞蟻遇到奔馳的駿馬，生怕這龐然大物不經(jīng)意間一蹄子踩下來，將自己踩成漿泥。

    孩子們都認(rèn)得典獄長的樣子，囚徒的敬稱也叫他們肯定了對方的身份，sao動得以平息。

    但對環(huán)境營造出來的恐懼，不會因為許子昭長得好看而消弭。

    他們惴惴不安，跟著典獄長走進平時根本不會靠近的后山深處，然后就被驚呆了。

    好，好壯觀！

    這些都是什么房子，為什么里面會橫放著圓滾滾的大鐵罐子？

    暗獄的混血崽幾乎一出生就被關(guān)了進來，只聽老囚徒講過一些外面的事，沒真眼見過幾幢標(biāo)準(zhǔn)的建筑物，更別提眼前的鍋爐房。

    比牢獄區(qū)干凈，沒有鐵欄桿，房子墻壁白如雪，還有好多精細(xì)的標(biāo)識和嶄新漂亮的金屬零件。

    稚嫩的心靈被震撼得無以復(fù)加，他們覺得就算是大人們常提起的宮殿森*晚*整*理，估計也不過如此了！

    羅伊下意識想多看幾眼，可許子昭腳步?jīng)]停，似乎這里并不是他帶孩子過來的終點。

    隨著高大雄偉的建筑群進入孩子們的視野，那仿佛鋼鐵叢林一般的畫面，深深鐫刻在他們顫動的瞳孔里。

    “典獄長大人，這些都是您做出來的嗎？”有孩子忍不住問。

    “嗯，是我?！?/br>
    “好厲害啊！”孩子們反射性充當(dāng)氣氛組，啪啪啪地用力鼓掌，“典獄長制作出這么厲害的武器，我們可以殺更多怪物了！”

    “但是為什么不把它們建在大門口？”

    許子昭忍俊不禁：“因為這是比那還要厲害的東西。”

    還要厲害？

    無法想象有多么厲害的孩子們只能繼續(xù)干巴巴地夸。

    “好強?！薄巴弁弁?！”“典獄長大人威武！”……

    音量是夠大了，氛圍也熱烈，可是這些贊美的話語難免透著一絲茫然。

    許多大人喜歡被人恭維和稱贊，孩子們便開始烏鴉學(xué)舌，并非實質(zhì)性地懂得了什么。

    直至他們來到一個更大的房子前。

    這個房子的大不在高，而是廣，幾乎將一大片空地都占滿。

    沒等走進去，一股炙熱的水汽撲面而來，瞬間驅(qū)散了孩子們身上的寒氣，被凍得發(fā)麻的手腳仿佛重新有了溫度。

    一群孩子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珠子。

    這個房子好神奇，里面好像藏了太陽！

    第二十六章

    當(dāng)發(fā)現(xiàn)這股熱意真實存在、而非自己的想象之后,孩子們霎時間就像炸開了鍋。

    他們正是被凍得手冷腳發(fā)麻的時候，面對突如其來的暖意，每個人都忍不住伸長脖子滿臉渴望。

    許子昭將羅伊放下來：“都進去吧,速度慢點，別摔倒了?！?/br>
    哪怕他這話說得溫言細(xì)語，瞧著沒什么架子的模樣，孩子們也不敢在他的面前造次，一個個強忍著沖動乖乖排隊。

    結(jié)果一進屋,那一張張矜持的假面就咔嚓碎了個干凈，紛紛瞇著眼睛發(fā)出一大聲滿足的喟嘆。

    太舒服了——！

    不止是一個方向的暖。

    滾滾熱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全面籠罩了整個身體。

    手指能動了,腳也沒那么僵冷,被凍得冰沁泛白的小臉,rou眼可見地變得紅潤起來。

    他們甚至沒顧得上去看里面是什么構(gòu)造,便像展開觸手須須的海葵,愜意十足地張開雙臂,去感受這彌足珍貴的暖意。

    沒享受多久，有孩子發(fā)出驚嚇的吶喊。

    “完了！咱們把地弄臟了！”

    羅伊啊了一聲，低頭往地上看。

    看到原本锃亮光潔的大理石地板，現(xiàn)在全是密密麻麻的黑色腳板印,他當(dāng)場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走在后面的許子昭一下扶住他的背：“弄臟也不要緊,一會兒洗干凈就行了?！?/br>
    居然不用挨打？

    羅伊小心翼翼地抬起視線,許子昭卻已經(jīng)越過他向前走去。

    步履堅定的成年人總會成為孩子們的風(fēng)向標(biāo)。

    躊躇沒幾秒,羅伊等人邁開腿，小鴨子一樣跟在了許子昭的后面。

    約莫是建筑群帶來的沖擊太強烈,這群孩子看著被打開的門，雙眼直放光,儼然被拔高了期待。

    門后面會是什么？

    讓人饞到流口水的山珍海味？更漂亮精致的鋼鐵大家伙？還是囚徒們口中一發(fā)可以打穿層巖的粒子炮？

    都不是。

    就一片湖。

    看著那湖面上的粼粼波光，孩子們徹底傻眼了，轉(zhuǎn)過頭去，茫然地看向許子昭。

    “典獄長大人，這是什么？”

    “澡堂?！?/br>
    澡堂……啊，好像聽成年囚徒提起過，一個專門洗澡的地方。

    所以典獄長只想帶他們來澡堂而已嘛？

    孩子們面面相覷，在各自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顯而易見的失落。

    不管怎么說，原本要干的累活有人幫忙，還能舒舒服服地洗上一個熱水澡，孩子們還是蠻高興的。

    澡堂分男女，女孩子們那邊有女囚徒照看，男孩子們就和許子昭留在了一起。

    且泡澡也有前提要求，必須先到隔間去把自己搓干凈，以免身上太臟，污染了澡堂里的水。

    當(dāng)一切準(zhǔn)備就緒后，就可以下水了。

    “直接下去嗎？深不深？”

    “不深，我剛才伸手進去摸了，能摸到底?！?/br>
    “那我先下去了……嘶！有點燙！”

    適應(yīng)了好一會兒，羅伊終于忍住熱意，將身體全部蜷進水里。

    盡管早就知道熱水澡比洗冷水要舒服，他們?nèi)匀蝗滩蛔◇@艷地長舒一口氣。

    就像中了什么不可思議的魔法一樣，沒多久，孩子們通通舒服到蜷起了腳趾。

    許子昭沒下水，就坐在水池邊看著他們。

    羅伊看了他一會兒，情不自禁地游了過來，手臂扒在水池邊：“典獄長大人，這就是您說的比武器還要厲害的東西嗎？”

    他的眼里充斥著懷疑。

    其他孩子和羅伊有著同樣的疑惑，只是沒敢問。

    見羅伊敢當(dāng)這出頭鳥，紛紛都圍了上來。

    許子昭仿佛看穿了他們的小心思：“失望了？”

    “也沒有?！焙⒆觽冞B忙搖頭否認(rèn)，羞赧地說，“其實挺舒服的?！?/br>
    許子昭輕笑一聲，又問：“現(xiàn)在你們還會不會去河邊洗澡？”

    “不會，太冷了?！?/br>
    雖然一直不洗澡會很難受，但總比凍出毛病要好。

    “對，已經(jīng)開始結(jié)冰了，可現(xiàn)在都還沒到最冷的時候?！痹S子昭問，“去年寒潮是不是少了很多人？”

    孩子們其實對死人沒什么實感。

    怪物侵入、饑餓、苛刻的法令、秩序崩壞，死亡已經(jīng)成了常態(tài)。

    只是寒潮額外慘，幾乎一下子，擁擠的道路就會變成空蕩蕩，冰雪呼嘯刮過，仿佛整個世界都沉寂了很多。

    直至來年春天進來新的囚徒，才會重新開始熱鬧。

    那他們是怎么挺過來的？

    好像是有誰……一些面容熟悉的成年人，將他們護在身下……可就算那樣也很冷，冷到身上的大人都結(jié)了冰。

    記憶中的寒意，猶如一條冰冷粘膩的毒蛇，鉆入四肢百骸，讓孩子們害怕地抱緊了手臂。

    就在這時，許子昭突然說：“但今年不會再有人那樣消失。”

    堅定溫和的聲音化為一雙伸入噩夢中的手，將陷在里面的孩子們?nèi)甲Я顺鰜怼?/br>
    孩子們訝然抬頭。

    許子昭微微彎下身，和他們視線平齊：“你們來的時候都看到那些大家伙了，這里的水之所以一直都熱，就是因為有它們的存在?！?/br>
    羅伊最先反應(yīng)過來，將手伸回水池。

    他的手剛才一直露在外面，所以此時更能清晰地感覺到溫度的變化。

    變化就是——幾乎沒有什么變化！

    “水的溫度一點都沒有降低！還是那么熱！”

    當(dāng)發(fā)現(xiàn)這一點后，孩子們因不曾學(xué)習(xí)而顯得格外遲鈍的小腦袋瓜，終于意識到了那些鐵罐子的偉大之處。

    不再是大人們夸什么，他們就似懂非懂、人云亦云地憧憬著什么。

    是親身體會，切實感受，最后所有的震驚與狂喜融合在一起，在幼小的心靈中掀起一場難言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