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醫(yī)端著藥罐子推開門的時候，正好就見那位大人在坐在阮家小姑娘的床銜邊上，此刻大人低著頭在看什么，他的手指輕輕展開一張折疊起來的白布，上面刺繡著一半的畫。

    他跟著偷偷打量一眼，就愣在原地，眸中掩飾不住驚色。

    十來米長的繡畫里繪了數(shù)量龐大的各色人物。牛、騾、驢、車、轎、大小船只，房屋、橋梁、城樓，遠山、寬闊河面，柳林田畦、童手挑夫，色彩鮮艷，場面熱鬧。

    城內(nèi)街道上人聲鼎沸，車輛絡(luò)繹不絕。各行商販神態(tài)各異，江面船艙上增添了歌舞表演、戲劇、猴戲的場面。

    三千明燈遙遙掛在天際，十里長街盡是花燈，天空煙火璀璨，繡出來的畫色彩斑斕，金碧輝煌，人物動作栩栩如生，宛若在動，給人帶來震撼的沖擊感，倘若繡成，只怕是驚世之作，國之瑰寶。

    徐太醫(yī)覺得這副繡畫中的場景多多少少有些眼熟，那其中的幾家鋪子他更是有印象。

    這是繡的除夕夜的燈會夜景。

    陸長寅眸中亦是贊嘆，他看得很仔細，目光落在畫中一處角落時，忽然愣了神，手指撫著那一處繡畫，看著熟悉的雅茗軒茶樓，那旁邊的燈鋪………以及幾道人影，眸中的堅冰化成一灘春水。

    除夕夜時，這里沒有他。

    但在這副畫上，這里有他，就陪在她的身側(cè)。

    陸長寅抬頭，看著床榻上睡顏靜謐的阮呦，心底脹脹的，又酸又麻。他俯身，輕輕地吻上她的額頭，緩緩下移，落在鼻尖，直到那張微翹的菱唇，他停了下來，闔了闔眼，匿下難熬的隱忍，抬起頭來。

    若他是個正常的人就好了。

    但那樣就不能遇見她了。

    “藥?！彼_口。

    徐太醫(yī)忙抬起頭，恭敬地將藥碗遞給他。他咳了一聲，“大人，阮姑娘這個病需得將養(yǎng)著，萬萬不可勞累，她這病突然發(fā)作也不是一時急氣，是這些日子都沒休息好，這是身子虧著了。”

    徐太醫(yī)低著頭，看著床榻上幾乎快成紙片人的阮呦道，“阮姑娘肝脾氣虛，想是郁結(jié)于心，所以食欲不振，在下這些時間也發(fā)現(xiàn)她消瘦許多，她本就體寒，不易受孕，若是太過消瘦，只怕日后更難有孕……”

    懷了孕也是滑胎。

    陸長寅淡抿著唇，勺子輕輕攪拌藥湯散熱。

    徐太醫(yī)見他未開口說話，便叩首道，“在下開了些藥替姑娘調(diào)理身子，若大人沒有其它的吩咐，在下就先行告退了?！?/br>
    陸長寅微微頷首。

    徐太醫(yī)就退下去了，臨走的時候，他轉(zhuǎn)身回頭。

    屋子里，風(fēng)吹簾動，青絲亂舞，那位大人低眸，唇靠在藥碗，含了一口藥，緩緩俯身。

    徐太醫(yī)立刻扭過頭。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他離開了阮家，心底卻感慨，那位大人想必真如夫人所說的，愛極了阮家姑娘，否則那樣涼薄冷清的人，能面不改色挑斷人腳筋的狠人，又怎會有如此深情溫柔的一面。

    瓷勺撞在碗邊，發(fā)出清脆的聲音，屋外的風(fēng)大，吹動木窗咋咋作響扇動著，紗幔飄逸著搖動著。

    砰的一聲，木窗吹得闔上。

    屋里已不見人影。

    —

    張府。

    張家大夫人此刻在小花園剪花，她手里擒著剪子，走了幾圈挑了幾朵上好的牡丹花剪下來，遞給身后的知巧。

    “過會兒就把這些花擺老爺書桌上，也好應(yīng)應(yīng)景?！?/br>
    知巧抱著細口寬底的白瓷青紋花瓶，見她挑的這些大富大貴的花兒，神色有些僵硬，想到老爺嫌棄的眼神，她眉眼閃爍了下，有幾分不認同，到底還是忍下來沒說什么，轉(zhuǎn)了口，“夫人，大少爺這些日子念書辛苦，到不如放在大少爺?shù)臅坷镆埠米尨笊贍斂磿蠢哿速p賞花，歇息片刻?！?/br>
    張夫人一想，點點頭，“你說得是，那這花就放顏哥兒屋子去罷。”

    她將最后摘的一枝插進花瓶里，滿意地看了看，才往自己的院子走，“讓桃兒叫廚房給我蒸碗芙蓉米糕端過來?！?/br>
    “欸，奴婢這就去。”知巧行了禮就抱著花瓶退下去了。

    出了花園，她才稍稍緩了口氣，瞥了一眼手上的花，心底吐一口氣，這花要是送進老爺?shù)臅?，不知道又得鬧多大的脾氣，到時候兩口子又是爭休不止。

    老爺自詡清流，向來厭惡大夫人身上的銅臭之氣。

    她抱著花瓶去程方南的院子，就正好見知蘇坐在涼亭繡著鞋墊。

    “知蘇?！敝蓡玖艘宦?。

    “jiejie，”知蘇回頭，見她來了，連忙笑著起身。

    “這是在給大少爺納鞋墊？”知巧瞄了一眼，若有所指。

    知蘇臉紅了一下，嬌嗔一聲，“jiejie。”

    她將懷里抱著的花瓶遞給知蘇，想勸什么，“拿去放大少爺屋子里罷，你啊………”

    知蘇抿了抿唇，“jiejie，我打小就在大少爺身邊長大的，我喜歡大少爺，就算被主母打死也沒事。”

    她低著眸，“大夫人她們都不是真的關(guān)心大少爺，只一味盼著大少爺科舉考中，但那科舉多難……jiejie沒有見過……大少爺為了這事已經(jīng)偷偷哭過很多次了，只有我知道，知道大少爺有多苦……”

    “再說，其它府邸的公子誰身邊沒有幾個通房侍妾，就咱們張府的規(guī)矩奇怪……大夫人出生的劉家，劉老爺不也是有好幾個侍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