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上下打量謝半悔，“你還是個學(xué)生吧?！?/br>
    “不上了。”謝半悔同樣打量他，“你不是個學(xué)生吧?！?/br>
    這人被逗樂了一樣，爽朗地笑，“上學(xué)像是上輩子的事情，怎么不上了，你看著年齡不大?！庇终Z重心長地勸，“還是要多讀點(diǎn)書，往后賺錢就輕松了……”巴拉巴拉的，念叨得像家里的長輩。

    “家里窮，上不起了。”謝半悔隨便編了個理由，“你是做什么的？”這人一件花襯衣，手指頭上戴著個碩大的金戒指，膚色偏黑，面色顯老，應(yīng)該是做體力活兒的。

    “工地上的?！边@人問謝半悔，“你不上學(xué)了準(zhǔn)備做什么？進(jìn)工廠？”

    “嗯。”謝半悔目前了解的，只有這一條路。

    “進(jìn)工廠能干幾年?！边@人說，“沒想學(xué)個一技之長？”

    “學(xué)什么？”不都是打工嘛。

    可能是車廂里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太過響亮，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幕疖囂^吵鬧，清醒的人更覺得難熬。

    這人話多了一些，“修車、開鎖、開塔吊、支殼子……”

    “賺錢多嗎？”

    “多啊?！?/br>
    年輕人，不問累嗎？而是問錢多嗎？

    謝半悔從離開校園，知道這輩子與無憂無慮再沒有關(guān)系時，就選擇認(rèn)命了。

    不就是妥協(xié)嗎？

    不就是不讀書嗎？

    不就是碌碌無為嗎？

    不就是比別人過得更艱難點(diǎn)嗎？

    手機(jī)蜂鳴聲嚴(yán)重，震得人手發(fā)麻。

    謝光榮不知道怎么問到的謝半悔的電話號碼，打電話、發(fā)信息……

    除了謝光榮，打電話的還有戴瀚漠。

    戴瀚漠打了三通，他更多的是在聊天軟件上發(fā)信息：

    “你今天來我家了？找我有事兒？”

    “什么事兒？”

    “上不上學(xué)無所謂，今年不行，明年再考?！?/br>
    戴瀚漠發(fā)了二十多條。

    最后一條是：謝半悔，你他媽的……理我一下，行嗎？

    悲憤又氣惱，無奈又卑微。

    謝半悔點(diǎn)進(jìn)戴瀚漠的頭像，找到右上角，點(diǎn)了刪除……

    最終，謝半輝還是讓戴瀚漠深深記住了她。

    第55章

    十年，不過是十個春天和十個冬天。

    南濱市比a市氣候養(yǎng)人，所以十年，沒那么難熬。

    謝半悔把二手的桑塔納停在停車場里，他大步往大樓的三樓走。

    這棟樓曾經(jīng)是一家公司的集團(tuán)辦公地，后來該公司擴(kuò)大規(guī)模，自建了集團(tuán)辦公樓，這棟樓就閑置了幾年。是去年才被拿出來租賃，而謝半悔要去的那家公司，就在這棟大樓的三樓，租了三個辦公室。

    謝半悔問過這位朋友，“怎么不在高檔點(diǎn)的寫字樓租間辦公室。”

    這朋友神叨叨地說，“這是福地?！?/br>
    看來不管多有錢的人，在沾光碰運(yùn)氣這回事兒上，奇跡般地一致。

    沒乘電梯，走樓梯上三樓。

    來的次數(shù)多了，在這棟樓辦公的公司，大大小小都知道。

    二樓走廊里，坐著不少老頭老太太，幾個帶頭的是年輕人，堵在一間辦公室門口，在和人理論什么。嗓門極大，聲嘶力竭地喊，“你們這是詐騙，要逼死我們吶……”

    謝半悔沒停留，一步兩個臺階，往上跑著快走。

    到了三樓，先去最近的辦公室，敲了敲隔間的玻璃門，“曉艷姐，楊經(jīng)理在嗎？”

    “出去辦事兒了，你找他？有急事兒你給楊經(jīng)理打電話吧?！睍匝嗍枪镜男姓?、人事、財務(wù)……一人兼了公司一大半的職位。

    “沒急事兒，楊經(jīng)理打電話叫我過來的?！敝x半悔走進(jìn)辦公室，看劉曉燕在做手工，熟絡(luò)地問，“睿睿上幼兒園了？”

    “中班，老師天天讓做親子作業(yè)。孩子那么小，能做出來什么，這不是給家長布置作業(yè)嘛?！眲匝嘧焐媳г梗稚响`活地使喚著剪刀，折疊、剪切、展開，是一個心形。

    “手真巧?！敝x半悔是恭維，也是真誠地夸。她反方正正地比劃一下，沒折疊成功，嘆口氣，“我不是做這細(xì)致活兒的人?！?/br>
    “等結(jié)婚后，你老婆會就行了?！眲匝嗾f，“我老公就指望不上，你們男的做這個不行?！?/br>
    謝半悔笑著打哈哈。

    劉曉燕繼續(xù)說，“上次給你介紹的女孩怎么樣？后來又聊天見面了嗎？”

    “聊過幾次?！敝x半悔翻著桌上的雜志，“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

    “是嗎？我問過她mama，說見面當(dāng)天回去挺高興的啊。”劉曉燕斜眼看謝半悔，“是你沒看上人家吧?！?/br>
    謝半悔呵呵地傻笑。

    劉曉燕大概知道謝半悔的毛病在哪里了，“你這顏控的毛病，要改改?！?/br>
    “改，以后再改?！?/br>
    謝半悔二十七，將近二十八，沒見談過女朋友，熟悉他的人自然著急著幫忙張羅，可哪一個都能被謝半悔挑出來點(diǎn)不順眼，次數(shù)多了，劉曉燕就總結(jié)出來：謝半悔大概是喜歡長得漂亮、身材好的。

    想想也是，男的有幾個不喜歡兇大蜂腰，摟在懷里凹凸有致的。

    從樓下傳來幾聲痛哭聲，是扯著嗓子在哭。

    謝半悔說，“怎么還沒談攏？”

    劉曉燕說，“且等些日子鬧的，人都走了……”又嘆，“這家公司夠缺德的，明知道對方有疾病，還推薦自家藥，這不是謀財害命嘛……”

    “楊經(jīng)理有沒有說什么時候搬新地址？”謝半悔和人閑嘮嗑。

    劉曉燕撇嘴巴，“楊經(jīng)理嫌別處貴，圖這里租價便宜。恨不得鬧大點(diǎn)，租金能更低點(diǎn)?！?/br>
    “嘖。”謝半悔吧唧嘴，沒再繼續(xù)往下說。

    和人聊天，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和尺寸，劉曉燕可以背后隨意議論楊經(jīng)理，謝半悔卻不行，誰知道劉曉燕會不會轉(zhuǎn)頭就把他賣掉。

    正說著話，從走廊拐彎處，走過來一男的，四十多歲，頭發(fā)剃得極短，花襯衫，手上戴著兩個金戒指，腋下夾著公文包。

    “楊總?！眲匝嗾酒饋砗蛠砣舜蛘泻?。

    “幫我泡壺茶?！睏詈陚ザ盗讼率?，示意謝半悔，“我們辦公室說?！?/br>
    謝半悔放下翻了一半的雜志，跟在楊宏偉后面，屁顛屁顛地進(jìn)了辦公室。

    劉曉燕的辦公室，是隔出來的，只有十平方左右。

    楊宏偉的辦公室稍微大點(diǎn)，有三十平左右，一張實木辦公桌，兩張真皮沙發(fā)，一張茶幾，裝模作樣地豎立兩個玻璃推門的書柜。

    在寸土寸金的南濱市，能有這么一間辦公室，已經(jīng)算是混得不錯的。

    十年前，謝半悔高考成績作廢，她下學(xué)打工。

    十年過去，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包工頭。

    楊宏偉就是十年前，謝半悔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人。聽楊宏偉說做工程賺錢，謝半悔就轉(zhuǎn)了主意，沒去工廠做流水線，而是跟著楊宏偉做了工程。

    其實所謂的做工程，只是好聽點(diǎn)的說法，實際上，只是在工地上打工，下力氣的體力活兒。

    工地上的工種，大工小工，他基本做過來一遍。

    謝半悔剛下工地那會兒，楊宏偉只是個包工頭，手底下有二三十個工人，現(xiàn)在楊宏偉開了家皮包公司，對外聲稱是建筑公司，其實公司員工一共就五六個。

    昨天楊宏偉給謝半悔打電話，讓他今天一早過來一趟，說是有好事兒。

    謝半悔剛從床上爬起來就過來了，沒想到等了快兩個小時。

    大概是有活兒了，謝半悔心里有點(diǎn)盤算。

    剛進(jìn)了楊宏偉的辦公室，謝半悔把半開的門關(guān)上，悄聲問，“有好事兒？”

    “狗鼻子真靈?！睏罱?jīng)理笑著打趣，“是不是老遠(yuǎn)就聞著味兒了?！?/br>
    “那可不，你給我打電話，一準(zhǔn)是有好事兒?！币姸嗔巳耍瑘雒嬖捑蛯W(xué)會了怎么說。

    謝半悔算是下了學(xué)就跟著楊宏偉討生活的，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十年時間。楊宏偉這個人，怎么說呢，對他有用的人，他就能親近平和地對待，好說話得很，對待沒用處的人，橫眉冷對得冷著張臉，怎么著都不行，現(xiàn)實得不行。

    謝半悔剛跟著楊宏偉做工時候，楊宏偉就是把他當(dāng)成個剛長成的大孩子，什么臟事兒瑣碎事兒都交給他去辦。謝半悔什么都不懂，把楊宏偉當(dāng)師傅，見他各個關(guān)系混得開，敬佩得不得了，有心跟著楊宏偉學(xué)習(xí)賺錢之道，嘴甜、腿勤快，吃過幾次啞巴虧之后，才知曉事情怎么辦才夠圓潤。

    既要把事情辦的漂亮，還不能讓楊宏偉出錢，最后還要把利潤分大頭給楊宏偉。

    如果是在校園時候的謝半悔，他可能會梗著脖子問：憑什么啊。

    可十年間，社會教會了他怎么做事兒。

    有時候的事情就是這樣，你必須得吃虧，必須得彎腰，因為你還不夠格擺架子。

    前些年，楊宏偉不做工程這一塊，去跟著人做鋼材生意，聽說是賠了不少錢，這兩年才回來又接觸工程。只是愛面子，說什么不肯再下工地，就開了個掛名的建筑公司，認(rèn)識些彎彎繞繞的關(guān)系，接些大大小小的項目，再分包出去。

    楊宏偉是總包，謝半悔是被分包的其中一個。

    謝半悔沒關(guān)系沒熟人，想混飯吃，就要跟著有關(guān)系的人走。這幾年，他煙酒、卡、現(xiàn)金沒少送，楊宏偉一直不吞不吐地吊著他，只是分些蒼蠅腿似的散活兒給他。這次還是頭一次主動打電話給謝半悔，大概是有急活兒了。

    楊宏偉小舅子就是包工頭，是從窮鄉(xiāng)僻壤里走出來的，剛開始帶了二十個人出來干工地，后來又把幾個鄉(xiāng)的青壯年都攛掇出來跟著他混工地，手底下的農(nóng)民工有千百人。

    楊宏偉沒找他小舅子，卻找謝半悔，說明這次的活兒：不夠大，又不夠小，還是楊宏偉推不掉的項目。

    要不楊宏偉這樣精明的人，怎么可能會把利潤分給謝半悔這個外人。

    看透不說透，該裝傻的時候要裝傻。

    “有眼力見，上道，可是好幾個人夸你夸到我跟前了?！眲匝嗨土讼锤蓛舻乃^來，等劉曉燕出去了，楊宏偉捏茶葉、添熱水，“最近怎么樣？忙不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