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的路程，兩人都沒再說什么。

    天空最后一絲光亮，終于隨著霓虹將近而退場。車子駛?cè)胧袇^(qū)，周圍的街景漸漸熟悉起來。

    許久沒說話的許孟陽忽然開口：“去許記吃點東西吧?！?/br>
    他的語氣不像是在詢問，而是已經(jīng)替她一起做了決定。

    夏昕嗯了一聲，又看了眼時間，八點半，還早。剛剛在車上睡了沉沉的一覺，這會兒也差不多滿血復(fù)活，并不急著回家休息。

    雖然過了飯點，許記的客人依然不少，十幾張卡座座無虛席。許孟陽和服務(wù)生打了招呼，對夏昕道：“你稍等一會兒?！?/br>
    他走進(jìn)里面的儲物室，拿出一張小方桌放在魚缸旁，然后對站在收銀臺旁的夏昕招招手。

    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場景，讓夏昕微微怔了下，才繼續(xù)朝里面走進(jìn)去。

    她目光落在小桌上，道：“這還是以前那張桌子？”

    許孟陽點頭。

    夏昕：“……質(zhì)量還挺好的。”

    許孟陽：“還行?！?/br>
    年輕的男服務(wù)生男孩走進(jìn)來，將兩杯水放在桌上，笑問：“哥，你是要吃什么嗎？”

    許孟陽道：“奶茶和菠蘿油”又問夏昕，“你呢？”

    夏昕：“跟你一樣吧。”

    許孟陽笑：“不怕長胖？”

    夏昕也笑：“今天消耗這么大，不怕?！?/br>
    她這個月來許記好幾次，男孩兒自然是記得她的，一雙眼睛咕溜溜在兩人臉上梭巡了片刻，戲謔道：“哥，看來給你潑奶茶還是挺有用的?！?/br>
    夏昕想起那次不小心潑了許孟陽一身奶茶的事，好笑地?fù)u搖頭。

    許孟陽揮揮手，讓男孩去送菜單給廚房。

    待人離開，夏昕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這張久違的小方桌，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仿佛瞬間回到了八年前。

    這是許孟陽曾經(jīng)為她準(zhǔn)備的專屬座位，如果不是當(dāng)年她把兩人的關(guān)系搞砸了，不會過了這么多年她才有機會再見到這張小桌子。

    她清了下嗓子，道：“這次拍周老和清峪村的事，謝謝你了?！?/br>
    許孟陽不甚在意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需要一直跟我說謝謝?！彼D了下，又補充一句，“你以前不會跟我這么客氣的?！?/br>
    夏昕自嘲地想，以前他們關(guān)系那樣親近，她把他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她理所當(dāng)然享受著他對自己的好，當(dāng)然不會客氣。

    現(xiàn)在的他們，在經(jīng)過她的荒唐和八年的光陰，哪怕最近走得還算近，但中間始終隔著一點什么。

    何況他還說過做不到和自己恢復(fù)從前的朋友關(guān)系。

    其實在面對他時，她一直不敢去回想那個荒唐夜晚。就是那次錯誤，徹底搞砸了兩人的關(guān)系。

    她悵然地嘆息一聲：“我一直對當(dāng)年的事挺后悔的，如果我不是那么任性，咱們應(yīng)該還是很好的朋友。我知道因為那件事，我們很難毫無芥蒂地再做朋友?！?/br>
    許孟陽掀起眼皮，沉默地望著她。暖黃的燈光下，女孩的臉有種罕見的溫和，卻奇異地和當(dāng)年那張桀驁不馴的面孔完美重合。

    他曾經(jīng)想過很多次，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無法將她單純當(dāng)成朋友的呢？

    但始終無從得到一個準(zhǔn)確的答案。

    他長到十八歲，從未曾經(jīng)歷過所謂少年人的春心萌動，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比同齡人懵懂，相反，因為并不算順利的成長經(jīng)歷，他或許比大部分人都更早熟。

    他只是覺得那種事，對如同浮萍一樣的他來說，就像是一件奢侈品，遙遠(yuǎn)得令他連想象都不曾有過。

    但人很多時候總習(xí)慣遵循本能。

    他不是一個主動的人，甚至可以稱得上被動。休學(xué)再插班回到學(xué)校，只是為了一年后的高考，他沒打算在這個陌生的班級里，收獲和維系任何友情，也確實和所有人都保持著疏淡的距離。

    但卻忍不住主動靠近她，也不止一次暗自欣喜，她那么驕傲的女孩，誰都不看在眼中，卻愿意和他一起做題打球談天說地，和他交朋友。

    他幾乎是受寵若驚地維系著他們的關(guān)系，以至于在學(xué)校都鮮為人知。

    徹底明白自己心意，應(yīng)該就是她和陳運飛起沖突那次。

    因為他收繳了她的刀，她一個多星期沒再理他。那個沒見到她出現(xiàn)在許記的周末，讓他第一次體會什么叫度日如年。

    所以當(dāng)?shù)诙€星期，看到她出現(xiàn)在茶餐廳門口時，他很努力才掩飾住自己的欣喜若狂。

    此時此刻，再想起當(dāng)年，發(fā)覺每一個看起來平常的細(xì)微末節(jié)，都依然記憶猶新，仿佛早已悄無聲息烙印在骨血里。

    他不知是該慶幸還是悵然，于是幾乎是有些失神地凝望著對面的女人。

    就在夏昕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時，他忽然開口道：“我說無法和你做回朋友，不是因為當(dāng)年那件事。我只是……”

    夏昕等著他的回答。

    他喉嚨艱澀地滑動了下，又才繼續(xù)：“我只是……覺得我們這么多年沒見，大家都變了很多，很難像小時候那樣心無旁顧地相處。”

    夏昕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點頭：“我明白?！?/br>
    “但是……”許孟陽望著她的眼睛說道，“這段時間下來，我覺得我們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夏昕微微一愣，繼而又重重松了口氣，彎唇笑開，舉起手中的奶茶，道：“那為我們失而復(fù)得的友誼干杯?！?/br>
    許孟陽舉起玻璃杯回應(yīng)：“干杯！”

    作者有話要說：　　陽仔：我不是慫，我只是以退為進(jìn)，你們不懂。

    第二十八章

    回到家已經(jīng)快十點。

    洗漱之后, 夏昕在電腦里導(dǎo)出今天拍攝的素材。整理了一會兒，無意間看到一段戲臺前拍攝的許孟陽。

    他原本正低頭和工匠們聊得認(rèn)真，忽然像是意識到什么似的, 轉(zhuǎn)頭朝她看過來，仿佛是確定她仍舊在旁邊一樣, 然后朝舉著相機的她笑了笑, 又回過頭繼續(xù)工作。

    只是一個短暫的畫面, 他的正臉出現(xiàn)在鏡頭幾秒鐘，稍縱即逝，卻是一個非常精準(zhǔn)的特寫。

    夏昕回放了好幾次。

    像所有沉默寡言的男人一樣, 他也并不愛笑, 那張略顯冷峻的臉上, 很少有什么表情。但在她面前，他似乎并不吝于展示笑容, 至少曾經(jīng)相處的那么多日子，她經(jīng)?？吹剿麑ψ约盒?。

    他笑起來很好看, 有種如沐春風(fēng)的溫和, 可以稱得上賞心悅目。夏昕懷疑自己曾經(jīng)會被他吸引, 這樣的微笑居功大半。

    她將這個小片段從素材中剪下來, 存放在電腦中。

    整理完素材, 打著哈欠上床, 正要關(guān)上手機睡覺，忽然又想起今晚和許孟陽恢復(fù)的友情。

    為了維護(hù)好不容易失而復(fù)得的友誼, 是不是應(yīng)該道一個晚安？

    這樣想著，手機上的信息已經(jīng)發(fā)出去。

    那頭的人竟然也還未睡，很快回過來：晚安，明天見。

    夏昕看著這條簡單的回復(fù), 心滿意足地關(guān)機，倒在枕頭上，伸手關(guān)了臺燈。

    屋子里暗下來，卻沒有往日那種孤獨感。好像這八年來心中缺失的某塊地方，忽然就被填滿。

    她難得睡了個好覺。

    早上神清氣爽外出拍片，干勁滿滿。下午返回辦公室，才想起來許孟陽昨晚的“明天見”還沒實現(xiàn)。

    其實雖然同在一棟寫字樓，但其實只要沒約好，好幾天見不到一面也正常。也不知為何，她今天格外想見到他。

    快六點時，她發(fā)了條信息佯裝隨口抱怨：今天工作好多，還沒下班，你下班了嗎？

    許孟陽回過來：我也還沒呢，事有點多，可能得八點多才能走。

    夏昕：我可能也是，你繼續(xù)工作，不打擾你了。

    許孟陽：你也是，別工作太晚，一個人早點回家。

    夏昕彎了彎嘴角，將手機放在一旁。

    七點五十，她收拾好包，出門來到電梯門口。見有電梯從上方樓層下來，便摁下下樓鍵。

    不得不說如今社畜真是多，每次電梯門打開，里面都有好幾張困倦的面孔。直到第六次開門，那些千篇一律的面孔中，終于多了一張她熟悉的。

    許孟陽今日穿著一件黑色襯衣，外套搭在手肘上，雖然也是一張略帶疲意的臉，卻依舊衣冠楚楚，清朗俊逸。

    夏昕睜大眼睛故作驚訝，朝他揮揮手，走進(jìn)去道：“這么巧?。　?/br>
    等候二十分鐘的巧合，也確實還算巧。

    許孟陽微微笑了笑，給她讓出一個位置，將她和旁邊的人隔開。

    三分鐘后，兩人從大樓梯出來。霓虹閃爍的城市，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許孟陽問：“你回家？”

    夏昕點：“今晚沒什么事，回家早點睡覺。你呢？”

    許孟陽：“我也沒事，只能回家睡覺?！?/br>
    “要不然……”兩人異口同聲。

    “你先說?！痹S孟陽道。

    夏昕刻意地抬手看了眼腕表，道：“時間還早，要不然去關(guān)哥那里打會兒球?！?/br>
    許孟陽輕笑：“我也正要說這個，看來我們還挺默契?！?/br>
    夏昕挑眉：“朋友當(dāng)然默契?！?/br>
    看，他們多適合做朋友。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珍惜這段失而復(fù)得友情，再不輕易搞砸。

    許孟陽默默望著她，自從重逢來，她在自己面前，總是有些小心翼翼的拘謹(jǐn)，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放松地笑開。大概是覺得兩人已經(jīng)恢復(fù)了從前的友情。

    他心中說不上是如釋重負(fù)還是悵然若失。

    來到臺球館，關(guān)老板已經(jīng)早早回家?guī)Ш⒆?，看場子的人是阿冰——?dāng)然如今已經(jīng)不這么叫，當(dāng)年的小混混，現(xiàn)在穿上了定做的工作制服，隨身攜帶名片，名片上有著正式的頭銜，關(guān)勇是總經(jīng)理，阿冰是經(jīng)理。

    兩人跟阿冰打了聲招呼，便去開了張角落的臺子去打球。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夏決總覺得和許孟陽在一起的日子，過得格外快。當(dāng)年是，現(xiàn)在亦是。

    手還沒酸，已經(jīng)過了十點。

    兩人都是明天要上班的工作狗，雖然還意猶未盡，她也不得不主動收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