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瑤是想著，等到虞寄柳的事情忙完后，尋個合適的時機領(lǐng)著侍從一道，總比兩三個姑娘結(jié)伴前去要穩(wěn)妥。

    原本已經(jīng)同虞寄柳說好了，可臨窗而立，看著青衣執(zhí)傘的謝遲時，傅瑤并沒來得及多想，鬼使神差地就應(yīng)了下來。

    說出的話總沒有平白反悔的緣故，更何況謝遲也還在等著。

    傅瑤揉了揉臉頰，讓銀翹找了件男裝出來換上，又將長發(fā)束起。

    其實她的身形相貌擺在那里，就算是男子裝扮，也不難看出來真身。她倒也不是指望這個能遮掩過去，只不過覺著男裝多少還是要方便一些。

    “姑娘，”銀翹替她理了理碎發(fā)，遲疑道，“要不要讓興安他們跟去？”

    傅瑤撫平了衣袖：“不必了?！?/br>
    若是有謝遲都處理不了的情形，那興安他們必然也是無計可施的，著實沒必要多此一舉。

    “那……要我跟去嗎？”銀翹小聲道。

    當(dāng)年在謝家時，謝遲更喜歡與傅瑤獨處，若非必要常常是不要丫鬟伺候的。銀翹也拿捏不準(zhǔn)傅瑤如今是怎么想的，故而有此一問。

    “你若是也想去見識見識，聽聽曲，那就隨我一起?！备惮幍故遣]猶豫，將事情交給她自己選擇，“若是想要在客棧留著，不愿折騰，那就不去?！?/br>
    她這態(tài)度稱得上是坦蕩，銀翹忽而覺著自己那點心思有些好笑，果斷道：“那我要同去看看！”

    主仆兩人下了樓，謝遲已經(jīng)在客棧門外等著。

    他對銀翹同去這件事并沒什么意見，只是見傅瑤站在銀翹撐的傘下時，有轉(zhuǎn)瞬即逝的失望。

    “樂坊離此處有段距離，得多走上一會兒，”謝遲征詢意見道，“又或者，你想要乘車嗎？”

    傅瑤搖了搖頭：“不必，我現(xiàn)在沒那么嬌氣，而是剛好可以好好地看看周遭。”

    昨日出門被高成益給攪和，最后筆墨沒買成，也沒心情逛街。如今因為落雨的緣故，難得清涼，正適合閑逛。

    兩人結(jié)伴而行，不疾不徐的，時不時地聊上幾句。

    謝遲在涼城留過月余，的確是要格外熟悉些的，傅瑤問的事情，他大體上都能答出來。

    有這樣的人陪著是不會覺著無趣的，及至遠遠地見著那樂坊時，傅瑤道：“也不算很遠?！?/br>
    謝遲無聲地笑了笑：“這時候，樂坊應(yīng)當(dāng)沒太多人，正適合聽曲。”

    “你從前來過嗎？”傅瑤隨口問道。

    謝遲毫不猶豫地否認(rèn)了，又解釋道：“我問了親兵?！?/br>
    其實哪怕不問也能猜到，這種地方自然是晚間熱鬧些，白日里八成并沒什么客上門。

    然而及至進了樂坊之后，謝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想錯了，偌大的廳堂之中竟然有不少人在等著，可正中那臺子上也就只有個伶人在彈琴。

    見著三人進門后，小廝倒是立時就迎了上來，引人落座。

    “幾位應(yīng)當(dāng)也是為景樂師來的吧，勞煩耐性多等會兒，他今日身體不適，要晚些時候才能出來見客呢?！毙P嘴皮子利落得很，又興許是解釋多了的緣故，不歇氣地說完，又問要什么酒菜。

    傅瑤好奇道：“景樂師是什么人？”

    小廝從頭一眼就看出傅瑤是個姑娘，但并沒戳穿，只笑道：“公子竟然不知嗎？這滿堂的人，可都是為著他來的呢……”

    傅瑤初來乍到，的確未曾聽過，偏過頭去看了眼謝遲，只見他也是一臉茫然，顯然也是并不了解。

    那小廝也沒多做解釋，反而故作高深地笑道：“那等過會兒見著，您就知道了?！?/br>
    傅瑤饒有興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不多時，茶和小菜糕點就送了過來。

    那小廝興許是沒見過到了樂坊不喝酒喝茶的人，多看了幾眼，但觸及謝遲的目光之后，立時就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看這架勢，那位景樂師應(yīng)當(dāng)是很厲害了，”傅瑤看了眼大堂的情形，同銀翹道，“不知道比不比得過宣夫人？”

    她口中的宣夫人，是先前在南邊遇見過的樂師，于樂理一道頗有造詣，在江南一帶頗有名氣。

    銀翹掩唇笑道：“厲害不厲害的興許不好說，但我猜啊，相貌必定是極好的?！?/br>
    傅瑤愣了下，莞爾道：“這話倒是沒錯?！?/br>
    若只是技藝超群，是招不來這么多人的。

    兩人咬耳朵笑著，謝遲看在眼中，不著痕跡地插了句話，將傅瑤的注意又牽回到了自己這里。

    過了不知多久，傅瑤已經(jīng)開始覺著無趣的時候，總算是有了動靜。

    她與謝遲坐得格外偏些，故而尚未看清究竟是怎么了，便見著廳堂中的人都站了起來，翹首以盼。

    原本在臺上彈琴的那姑娘退開來，一身著白衣的公子在她先前的位置坐了，另幾個身著紅裙的舞姬也隨之露面。

    舞姬們衣衫輕薄，身段妖嬈，看起來格外惹火，可眾人的目光卻大都落在了那白衣樂師身上。

    她們方才猜得的確沒錯，這位景樂師生得的確是極好。

    他相貌偏陰柔，乍一看甚至并不像是男子，就連傅瑤這個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到他面前也顯得遜色了些。

    銀翹倒抽了口冷氣，忍不住感慨道：“世上竟然有這樣好看的男子？”

    傅瑤如眾人一樣，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那白衣樂師，而謝遲的目光則落在了她身上，皺了皺眉。

    謝遲一直知道，傅瑤是個偏愛美色的人，但從沒覺著這樣有什么不好，畢竟從頭到尾他都算是“受益者”?？扇缃駞s忽而覺著，這樣是不大好。

    雖然有些離譜，但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確在擔(dān)心，傅瑤會不會喜歡上這樂師。

    但好在并沒有。

    傅瑤盯著那樂師看了會兒，過了初時的驚艷與好奇之后，便收回了目光，繼續(xù)剝著自己面前的瓜子。

    “怎么？”謝遲定定地看著她，卻做出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你覺著不好嗎？”

    “他的相貌是很好，若是姑娘家，說是京城第一美人都不為過。”傅瑤先是毫不吝嗇地夸了句，又有些失望，“可他彈得琴并沒多好，別說宣夫人了，興許還比不上你呢。”

    謝遲：“……”

    一時說不上來是該無奈還是高興。

    從前在一起時，他的確是為傅瑤彈過琴，時隔許久，沒想到傅瑤竟然還記著。

    謝遲已經(jīng)看明白傅瑤對那樂師的態(tài)度，勾了勾唇，又說道：“我還以為，你會很喜歡他的相貌。”

    “那倒沒有，”傅瑤并沒多想，下意識道，“我并不喜歡那樣的。”

    話說出口之后，她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抬眼看向?qū)γ娴闹x遲，見著他眉眼間顯而易見的笑意。

    傅瑤磨了磨牙，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復(fù)又低頭專心致志地吃著自己的糕點。

    謝遲倒是心情大好，方才的那點不悅一掃而空。

    但他一時半會兒也不好再多說什么，怕一不小心太過，惹得傅瑤惱羞成怒。

    眾人專程等在這里，仿佛就是為了來見識這位景樂師似的，等他離開之后，大半也都散去了。謝遲叫來了小廝，給了一錠銀子，點了樂坊的伶人來唱尋仙記的曲子。

    傅瑤這才算是來了興致，也不與謝遲閑聊了，專心致志地聽著。

    這曲子從南傳到北，不僅唱腔有所變化，甚至連唱詞都有幾處稍稍修改過，她琢磨著這其中的差別，并未想過糾正，倒是覺著分外有趣。

    謝遲原本是陪著一道聽的，可余光瞥見新進門來的幾人后，不由得坐正了些，挑了挑眉。

    “您竟然也在，真是巧了！”萬磊故作驚訝地感慨了句。

    謝遲抬眼看著面前幾人，并不便在傅瑤面前多說，只似笑非笑道：“是很巧。怎么，事情都辦妥了？”

    “小六他們在盯著，絕不會出任何紕漏的?！比f磊陪笑道，“您先前也說了，忙完這事準(zhǔn)我們休沐的，總不成要反悔吧？”

    “自然?！敝x遲冷笑了聲。

    他嘴上雖是這么說的，可那笑卻實在是讓人有些發(fā)怵，萬磊看得腿軟，知道這次回去之后八成是要加倍還回去的。

    但瞥見一旁那端坐著的“小公子”時，咬了咬牙，卻又覺著也不算太虧。

    當(dāng)初在城外那茶肆的時候，隔得遠，眾人只能模糊看個大概，如今才算是知道這位讓自家將軍一反常態(tài)的姑娘究竟是怎么個模樣。

    好看是真好看，哪怕不施脂粉，就這么男子打扮，也依舊是唇紅齒白的，尤其是那一雙笑眼看過來時……萬磊還沒來得及好好打量，瞥見將軍威脅的眼神之后，立時移開了目光。

    他倒是恨不得立時表忠心，自己絕無半點非分之想。

    只不過是眾人都格外好奇，想知道向來不近女色的將軍是怎么追姑娘的，私下議論一番，大半還是老老實實留在府中，只有他們?nèi)齻€同謝遲熟悉又格外膽大的過來了。

    但他們也沒敢多做打擾，同謝遲說了幾句之后，便往別處去了。

    傅瑤看著他們一來一往的，不由得笑了起來，她雖不明白這背后是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隱情，但卻能看出來，這幾位下屬與謝遲的關(guān)系應(yīng)當(dāng)是不錯的。

    不像京城之中那些見著謝遲就噤若寒蟬的朝臣，仿佛他是什么大jian大惡之徒，動輒就翻臉要人性命，非要說的話，更像是范飛白。

    歸根結(jié)底，北境邊關(guān)與朝堂還是不同的，一同出生入死，關(guān)系自然也就更好些。

    謝遲原本在掂量著回去之后給他們找些什么事，見著傅瑤這笑之后，想了想，稍稍減輕了些。

    傅瑤將曲子聽了個差不離，就已經(jīng)過了晌午，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吃了些糕點，此時倒并不覺著有多餓，可卻只聽謝遲說道：“我這次出門記著帶銀錢了，容我將上次還回來，可好？”

    經(jīng)謝遲這么一提，傅瑤方才想起上次的事情來，又覺出些不對來，托腮看著他，若有所思道：“你這是從話本上學(xué)的嗎？”

    她總覺著，這有些似曾相識。

    “什么？”謝遲滿是疑惑地看了回去，似乎并不明白她在說些什么。

    傅瑤猶豫了一瞬，搖頭笑道：“沒什么，是我自己想多了?！?/br>
    已經(jīng)到這時候，也不差一頓飯，所以還是應(yīng)了下來。

    及至用過午飯之后，謝遲又陪著傅瑤到附近的鋪子去逛了，慢悠悠地挑了筆墨顏料等物，及至最后將人給送回客棧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

    傅瑤揉著自己的肩頸，打起精神來同謝遲告別：“今日有勞了?！?/br>
    “不必見外?！敝x遲輕飄飄地笑了聲，又說道，“北境終歸是比不得京城，這些你先湊合著用，等過些時候給你送些好的來?！?/br>
    一天下來的確是累了，傅瑤掩唇打了個哈欠，也沒推辭，含糊地應(yīng)了聲：“多謝?！?/br>
    “歇息去吧?！敝x遲含笑道。

    傅瑤點點頭，上了樓。

    她也沒精力多想什么，大略收拾一番，便歇下了。

    入睡前，傅瑤迷迷糊糊地意識到，謝遲并沒說是讓人來送紙墨等物，還是要自己親自過來？

    接下來兩日，傅瑤并沒到別處去，大半時間都在房中專心致志地作畫?？梢膊恢朗菦龀翘∵€是太湊巧，她難得出門一趟，就又撞見了高成益。

    傅瑤原本已經(jīng)將這人拋之腦后，卻不防竟然又遇著，轉(zhuǎn)身想離開，可他卻又粘了上來。

    “美人，你果然還是在誆我。”高成益抖開折扇，慢悠悠地扇著，“虧我還真被你給唬住，讓人去查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