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廣和神尊曾親口問他，舊神崖涘會歸去何處。

    謝靈歡當(dāng)時答的漫不經(jīng)心?！鞍?，這個，會歸化于天地吧。畢竟他本體就是此方天地孕育的靈胎兒?！?/br>
    廣和神尊垂下眼，從金邊高椅中垂眸凝視他。諸天星辰在大殿上空流轉(zhuǎn)，白紗幔無風(fēng)輕卷。

    許久后，廣和神尊對他道，“朱雀不在，我只問你一句。青鸞，你要離開此界嗎？”

    “離開此界？”謝靈歡挑眉嗤笑了一聲?！拔覟楹我x開？我須還要去尋我那位逃婚的道侶?！?/br>
    “眼下只得你我兩個。你為何仍舊自欺欺人？”廣和神尊笑得淡漠?！扒帑[鳥，你我本是一體，來自于浩渺星海之外，與此方小世界無干?！獮楹尾蛔?？”

    “要走你走?！敝x靈歡又笑了一聲?！翱傊也蛔?。”

    廣和神尊輕輕地振衣起身，從金邊椅走下來，朱紅長衣身后披著丈余長的七彩流霞，面目被十二冠玉旈遮擋。他沿著白玉階梯一級級地走到謝靈歡身邊，揚(yáng)起臉，清脆地笑了一聲。

    “你我有一樣的臉、一樣的身份，如今我在光明的碧落天為神尊，你居深淵之下為淵主?？雌饋恚鞯闷渌??？墒谴朔教斓厝莶坏梦覀?！之所以它不得已授我以天命，是因?yàn)樗米吡宋覀兊囊活w心！”

    廣和神尊以左手撫在心口，笑得淡漠?！扒帑[，你我的那顆五色琉璃心，被他們拿走了呢！”

    謝靈歡不自在地別開臉?！澳鞘悄愕镍P凰心，與我無干?！?/br>
    “我生在光明處，所以他們喚我為鳳凰兒。你在暗夜里行走，于是人人都以為你是青鸞，就連此方天地，都誤認(rèn)了你。”廣和神尊頓了頓，又輕輕地笑了?！叭巳硕颊J(rèn)錯了，人人都以為，你我是兩個不同的人。真可笑呢！”

    廣和神尊漸漸笑不可抑，十二冠玉旈輕振。

    謝靈歡怔怔地望著他笑到前仰后合，突然也笑了?！暗圩穑阆牖厝ス释?？”

    “是?！?/br>
    “你想讓我陪你一道回去？”

    “是。”

    “那朱雀怎么辦？他如今是你的道侶，你剛在冊封大典上宣告于天地?！?/br>
    “啊，他啊，”廣和神尊的抬手抹掉眼底并不存在的淚花，隔著十二冠玉旈，似乎有點(diǎn)礙事。于是他順手摘下玉旈，扔在地上，長發(fā)半束半垂，微歪著腦袋朝謝靈歡笑了笑?！八钦Q生于此方小世界的神君，他自然是走不得的。大道漫漫，終有一別?！?/br>
    謝靈歡倒抽了一口冷氣?！啊愕囊馑?，拋下他？”

    “在他有生之年，我自然是走不得?！睆V和神尊嘆了口氣，神情突然有些落索。“我說的是以后。”

    “那也得很久以后了，”謝靈歡頓時不以為然。“他畢竟是此方小世界的神君，活個幾十萬年是沒問題的。”

    “是啊，還得滯留數(shù)十萬年呢！”

    廣和神尊揚(yáng)起臉，手指撐住下巴，完美無瑕的臉上帶了點(diǎn)孩子氣的薄涼。“所以我希望你把崖涘找出來，問問他，此方小世界究竟要怎樣?！?/br>
    “還問？”謝靈歡一臉不耐煩?！安痪褪莻€天殺局嘛！打了七千年，死了無數(shù)神仙妖魔，就為了擇一個神尊祭天。這種事兒，局中人都知曉。何況崖涘已經(jīng)主動祭天了，你還要問他做什么！”

    “你說的七千年，只是道爭?！睆V和神尊帶笑搖了搖頭?！翱墒窃谀侵?，在你我剛來此界的時候，鴻鈞老祖也說過，赤血化碧，有天殺局現(xiàn)。但是道爭我爭過了、在黑海煉獄的刑罰我受過了、凡人屬國的幻生夢……我也走過了，總覺得還欠缺著什么?！?/br>
    “還缺著什么？”謝靈歡翻了個白眼。“你如今是代天道執(zhí)法，還有何不滿足？天上地下，就只剩你一個神尊了?！?/br>
    廣和神尊怔怔地笑出聲來?！扒帑[，你我要這神位有何用？”

    “你，不是我?！敝x靈歡再次糾正他。

    廣和神尊扔掉了十二冠玉旒，也去掉了幻術(shù)。在謝靈歡面前，他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仍帶著點(diǎn)孩子氣，笑起來也有著孩子氣的殘忍?！拔矣U這個小世界，越來越無趣了。”

    謝靈歡挑眉，不置可否。

    冷不丁廣和神尊抬手撕掉了他的遮面術(shù)，兩個人相對而立，都是一模一樣的十三四歲少年郎。完美無瑕的臉，生而為神，容顏極具奢華地美。

    “看！”廣和神尊笑了?！澳慵词俏?，我便是你。我要離開這座牢籠，怎能丟下你?！?/br>
    謝靈歡一臉不耐煩，嗤笑道：“當(dāng)初你闖入鴻鈞老祖座下的時候，可沒問過我意見！你被人扔入黑海煉獄，萬千條鎖鏈穿心而過……那時候，替你一同擔(dān)著這苦楚，卻是身處于暗淵底的我。”

    廣和神尊傾身，與他如同鏡子內(nèi)外的兩張臉，彼此眉目相對，只是一個眉眼含笑，另一個滿臉忿忿。丹鳳眼兒都是微微斜挑，內(nèi)有波光瀲滟。

    “你受過那煉獄苦，你當(dāng)知曉，當(dāng)你墜入深淵時，我獨(dú)自在那黑海時……心中，只有恨?！?/br>
    謝靈歡閉了嘴。

    “這天地于我是牢籠。阿淵，我想棄了它?！?/br>
    謝靈歡眼眸微動，片刻后，盯著眼前另一雙丹鳳眼。眼內(nèi)映照著他，也映照著這座奢華鳳宮內(nèi)的星河?！澳銌疚野Y?！?/br>
    “嗯。”

    謝靈歡嘴角往左邊歪了點(diǎn)，露出孩子氣的無邪笑容。“那你應(yīng)當(dāng)記得，我便是那座深淵??！深淵是我，我化深淵。當(dāng)年在碧落天隕落，便化作了無盡歸墟處的深淵。我以身作囚牢，囚住了四海八荒所有犯下過錯的神、仙、靈、妖與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