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勞苦功高”的媽,再用哭來弱化自己、再用孝道和回報來占據(jù)道德制高點,確實幾近戰(zhàn)無不勝。

    但他既然答應祁衍要保護他哥，就絕不能讓這女人得逞。

    結(jié)果他還沒開口,程晟先說話了。

    “媽，我知道你這么多年照顧我很辛苦，我也都記得，不會忘?！?/br>
    “我現(xiàn)在搬出去其實沒什么壞處啊，離學校近，您也可以早點卸下重擔,多和祁叔叔兩個人過過逍遙自在的日子?！?/br>
    “祁叔叔您也放心吧。您這些年花了好多錢幫我治病，這些恩情我都記得。等過兩年我上大學，畢業(yè)工作賺了錢一定好好給二位養(yǎng)老，會努力讓你們下半輩子過得好、想買什么買什么，不用為錢擔心?！?/br>
    他灰眸沉靜，懇切真誠。

    祁勝斌當場就被說動了，使勁點頭。

    孟鑫瀾那邊卻“嗷”的一聲更加聲淚俱下地打滾扯起什么母親生孩子鬼門關(guān)走一遭多么不容易，她曾經(jīng)為他犧牲了多少多少，總而言之中心思想兒子是她這一輩子的寶，是他的所有物，一輩子不能離開她身邊。

    光養(yǎng)老有什么用？她不要錢！她要的是親情！是陪伴！要兒子一輩子侍奉在身邊，給她養(yǎng)老送終，寸步不離！

    “呵……”

    卓紫微忍不住笑出了聲。

    看著眼前這個潑婦，他甚至都有點開始心疼自己爸媽了。

    真的，他爸媽養(yǎng)他，投資回報率目測還不如這個潑婦高。

    好歹他爸媽自己本身社會地位不錯，經(jīng)濟條件優(yōu)渥吧。并不需要借用兒子來實現(xiàn)階級躍遷。

    所有嚴苛要求，除了對面子和榮耀的追逐之外，倒也有一定程度是“真心為兒子將來好”的。

    卓紫微相信哪怕他將來真按照他們的期望成為政府要員、社會名流，他爸媽也不會要他一分錢。

    他們自己有錢，還有自己的養(yǎng)老計劃——月費三五萬的豪華養(yǎng)老院建在巨大的山泉農(nóng)場里，風景如畫。里面的食物和娛樂設施以及護士的熱情周到程度都超一流，親兒子的伺候根本換不來！

    而孟鑫瀾就不一樣了。

    她這養(yǎng)一個好兒子，足夠她從底層潑婦變成錦衣玉食、后半輩子無憂的好命潑婦。

    只要她腦子正常，肯乖乖再等兩年。

    程晟是個善良又想不開的人，別人對他一份好，他能記得十分。越是覺得對不起他媽，越是會努力用豐厚的物質(zhì)回報她。

    可偏偏有些人就是那么不知足。

    “所以阿姨，你生他養(yǎng)他，難道是為了把他一輩子綁在身邊任你差遣？”

    “這么自私的嗎？那他不要過自己的人生了？不要有自己的家了？您這是養(yǎng)兒子啊還是養(yǎng)奴隸?。俊?/br>
    “搞清楚點，你男人才是陪你一輩子的人。你兒子將來要陪的是他自己的對象！”

    “還有，別總拿你生他養(yǎng)他有恩這件事說事了行嗎？生是你自己要生的，法律規(guī)定父母生了就有撫養(yǎng)孩子的義務。你養(yǎng)大他是義務，不養(yǎng)大他才是犯罪的好嗎？”

    “也別總說你當年為他放棄這、放棄那了?！?/br>
    “說實話阿姨，您長得也不美、本身又不上進、性格還那么差，真以為只靠依附男人就能一輩子逍遙？別天真了吧，年老色衰就只有掃地出門一條路了吧？”

    “反而你現(xiàn)在老了，倒是有兒子可以依靠。我覺得你當年沒選錯啊，賺大了！”

    “你就乖乖等著拿著錢、頤養(yǎng)天年不好？逼著人家在身邊侍奉你，誰他媽有那修行能伺候你這種潑婦一輩子？逼死你兒子有什么好？錢和人，到時一樣都沒有！”

    孟鑫瀾：“你！你——”

    她大聲尖叫，甚至氣得連打帶踢要沖過來，祁勝斌怕她惹事趕緊揪住她。

    她掙扎，扯著嗓子哭：“你算老幾呀？憑什么說我，我家的事要你比比咧咧了嗎！”

    她要糟心死了。

    程晟這次倒是沒帶祁衍回來氣她，但這個長得狐貍精兮兮的男的又是誰??？！

    所以她兒子現(xiàn)在是打定主意只跟男的好了？這毛病好不了了？

    可隨即她又想起了，她見過這個男生！

    他是祁衍的朋友！

    她就知道還是那個祁衍！小狐貍精把他兒子騙得那么慘、騙得言聽計從，現(xiàn)在騙得他連家都不肯回了！

    ……

    孟鑫瀾那天想不開，嚎天嚎地差點沒上吊。

    那個小拖油瓶，真就把她唯一的兒子給徹底搶走了！

    她最后那么用力死拉著不準程晟走都沒有用。她哭得淚人一樣，他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她是做得什么孽，十幾年辛苦卻白養(yǎng)了一個兒子，還給自己的仇人做嫁衣裳？

    一想到祁衍此刻正不知道躲在哪里笑，她就又想尋死覓活了。

    而她的男人不僅不幫她，還在后頭一個勁拽她！

    她吼祁勝斌：“我就知道！你從來沒把我兒子當成自己親生的對待。現(xiàn)在你開心了吧？”

    祁勝斌也是無奈。

    “男大不中留，小晟都快十八了，你至于嗎？你還記得我們當年，咱們十八歲何止離家啊，大半個中國都快跑遍了。也沒見你媽我媽噓乎成這樣吧！”

    孟鑫瀾幾乎被噎死。

    一句“就你還一臉犯蠢，我兒子是被你兒子拐走了，他倆搞一起了”的話就在嘴邊，可她又沒法說！

    更可氣的是，她最后哭著追她兒子到樓下，這一幕還正好被樓下虞清媽給看見了。

    虞清媽一臉吃到了驚天巨瓜的興奮表情。

    “誒，小晟？好久不見瘦了??！”

    “紫微紫微，今天晚上來不來家里吃飯??？”

    ……

    回去的出租車上程晟始終沉默，看起來有些疲倦。

    卓紫微：“……”

    剛才種種，其實以程晟的個性能做到那樣真的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

    真實人生的一大難處就是，和電影里演的不一樣，超級大反派都不可能一直是壞的。

    有時候太善良了也不是好事。越是善良溫軟的心，越容易深陷、自責、痛苦。

    “程致遠，當年在醫(yī)院里，你媽拿開水潑祁衍的事情，我希望你能一直記得?！彼f。

    “每次你對她心軟，請都務必一定要想起來，祁衍那時被她毀了整個家，還要被她肆意辱毆打?！?/br>
    “你媽一直都清楚你有多寶貝祁衍，她在肆意傷害祁衍的同時，其實也在明知故犯地傷害你?！?/br>
    “這種事是永遠改變不了的?！?/br>
    “像她那種人，一輩子不會考慮尊重任何人。跟她只要糾纏下去，絕對不會有好結(jié)果。”

    “這些話我想祁衍大概從來沒有跟你說過吧？”

    “但你覺得他會不明白嗎？還是不想說？他只是為了你，做足了他可以做出的最大讓步和妥協(xié)而已，希望你明白?！?/br>
    “……”

    “……”

    “我知道?！?/br>
    中午的陽光同樣明亮。透過車窗玻璃，程晟眼眶微紅。

    他一直都知道。

    他小衍，那么溫柔、聰明、通透、犀利，又怎么會看不透。

    他是在很小的時候認識的祁衍。

    所以比誰都清楚，那人還是小男孩時候，有多么的柔軟可憐愛哭。

    卻用幾年的時間，一個人默默吞下所有傷害，變得無比強大。

    他的家支離破碎，他的mama長睡不醒。他都咬著牙，沒再喊過疼。

    他隱忍。哪怕一切對于罪魁禍首的仁慈和寬容，都會反過來變成利刺，成為加諸于他身上的傷害。

    他依舊沒有抱怨一個字。

    車子繼續(xù)往前開，卓紫微不再說什么了。

    他是祁衍的朋友，當然100%向著祁衍。

    但其實程晟這邊有多難，他也不可能真就視而不見。

    壞人偏偏是生他養(yǎng)他的母親，這道德困境簡直無解。卓紫微默默設想了一個自己爸媽把虞清家人給砍了的if場景……換他能處理好？

    大概率直接跳樓謝罪了。

    ……

    小區(qū)樓下，五月的薔薇荼蘼、爬滿院墻，祁衍已經(jīng)早早在那里等了。

    他伸開手：“哥哥，快過來?！?/br>
    “怎么回事啊，還好吧，”他心疼，指尖擦過程晟微紅的眼尾，“沒受傷吧，我是不是其實應該陪你去更好啊？”

    程晟搖搖頭。

    他抬頭呆呆看著祁衍，祁衍把頭發(fā)弄回黑色了。

    雖然他什么樣子都好看，金發(fā)的時候也好看，可是果然還是黑發(fā)最美。有一種種犀利、清冷又美麗的黑曜石寶劍的模樣，熠熠生輝。

    陽光讓人困困的，程晟把頭埋進祁衍的肩窩。

    他一般不會當著外人的面這樣，可這一刻，薔薇院墻下，五月的陽光映著祁衍的白色襯衫。

    他一下子就忍不住了。抱緊他，汲取著他衣領(lǐng)上陽光的味道，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像是脫水的魚再度找回呼吸一樣，僵硬的身軀開始緩緩回暖，心里又酸又甜。

    祁衍眼中帶了些心疼，直接把他抱了起來。

    “乖，辛苦了。咱們回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