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江南江北，縱橫捭闔，到頭來，不過一潭月明……

    眾人紛紛贊嘆，可少年卻歪著頭坐在桌旁，像是有些委屈。

    “已經(jīng)沒人說皇軒了嗎？”

    他看著那些聽客，“有人要聽皇軒嗎？”

    沒有人回答他，他們還在聽齊晟與姬千重的初見。

    少年用筷子點(diǎn)著桌面，“有人要聽聽皇軒嗎？”

    他抬起頭，那雙眼哀艷艷地，像是個(gè)瘋掉的戲子，他看著一個(gè)左右張望的六歲小童，“你要聽我給你講講皇軒嗎？”

    男孩有些怕生，不敢說話。

    少年卻笑了，“來我給你講。”

    “我與你將開國公破虎牢，我與你講懸壺寺夜談！”少年突然從長椅上站起，他一身破裘潦倒，“我與你講白衣渡江血衣歸！我與你將丹桂宴！我與你將半個(gè)江湖奔赴赤松之戰(zhàn)！”

    他像是醉酒的貴妃，也像是祭天的巫覡。

    “你要聽哪個(gè)？我與你講！”

    眾人紛紛回頭看著他，覺得這莫不是個(gè)瘋子吧。

    店家也有些慌，明明剛才還看著好好的啊。

    “那……那聽丹桂宴吧?！毙⊥由卣f。

    “丹桂宴啊……”少年卻突然失了神一樣地說：“丹桂宴，我忘了。我講不出來了。我忘了……”

    他像是偃師匠手中被抽掉了發(fā)條的偃師。

    眾人斷定了，這一定是個(gè)瘋子。

    “你來干什么啊?！笨此莻€(gè)瘋子也怪可憐的，眾人圍了上來，“你家哪的啊?！?/br>
    “我在等人?！?/br>
    “等誰？”

    “等很多人。我的家人。和我一起在春日里跳舞的人?！鄙倌暾f。

    他被眾人推搡著，搖搖晃晃地。

    人影錯(cuò)亂中，剛才那個(gè)小孩卻突然抬起頭，看著他問：“皇軒家的少年天生就是英雄嗎？”

    少年愣了愣，然后又笑，周圍人聲嘈雜，但他聽清了小孩的這句話。

    “是，皇軒家的少年天生就該是英雄?！?/br>
    突然，大地在震動(dòng)，風(fēng)聲呼嘯。

    少年看著遠(yuǎn)方的風(fēng)塵說：“我等的人到了?！?/br>
    眾人回頭。

    長安的官路上，一列看不見盡頭的軍隊(duì)攜風(fēng)塵而來，他們身上的甲胄破爛，但他們絕不是潰兵。所有的人都能感覺到那種如虎吞萬里的氣勢(shì)。沒有潰兵能有這樣的氣勢(shì)。

    染血的逆雙劍大旗在風(fēng)中颯颯。

    那支軍隊(duì)走近了，他們看清了這支軍隊(duì)。

    白骨，甲胄之下盡是白骨……

    突然，眾人身后的漆紅城門大開！

    城門后是重甲的天權(quán)將軍和十二支鐵衛(wèi)，他們的甲胄是最貴重的玄鐵甲，那些從未見過如此陣仗的百姓紛紛慌張地跪下。

    天權(quán)將軍帶著十二支護(hù)衛(wèi)翻身下馬，跪于那個(gè)瘋癲的少年身前，“恭迎陛下！”

    “恭迎陛下！”

    百人高呼。

    但少年卻不看他們，他輕笑著看著遠(yuǎn)處的那支骸骨兵團(tuán)。

    “你就是神凰暴君嗎？”剛才那個(gè)孩子突然抬起頭問，他身邊的大人連忙捂住他的嘴。

    皇軒燼轉(zhuǎn)過了身看著孩子，然后點(diǎn)頭。

    “可你只有兩只眼睛，也只有一張嘴。”孩子拽下了大人的手，他突然大膽了起來。

    “他們說你有三只眼睛，還有兩張嘴，你會(huì)吃小孩。你讓你手下的官兵每天出來把哭著的孩子抓走。”

    “可我只有兩只眼睛。”皇軒燼彎下了腰看著孩子。

    他閉上了眼，他的眼睫很直。

    當(dāng)他再次睜開眼，他的眼終仿若熔金與琉璃，燃燒的火焰與變幻的夢(mèng)境。

    那個(gè)孩子驚叫了起來，捂住了眼睛。

    所謂黃昏灼傷之瞳，是謂如此。

    皇軒燼閉上了眼，再次睜開時(shí)又變?yōu)榱撕谏?/br>
    仿佛一切燃燒殆盡后的顏色。

    他扶上了懸著銅鐸的御輦車軾，然后登上了那輛駟馬之車，他從侍從手中接過韁繩，策駟馬之乘入城。

    “你還沒有給我講丹桂宴呢！”孩子突然在他身后喊。

    “沒有必要了?！被受帬a于車軒之上說：“記住我吧！你只需要記住我就夠了！”

    “我乃皇軒燼！”

    “昔日我乘著車，從昆侖到扶桑；昔日我逐著日，飲盡江與河！”少年高呼飛馳著穿過五十尺的朱雀大街。

    盤旋在紫宸殿上的骨蛇聽見了車軒碾過沙路的聲音，穿過長安仿佛有無數(shù)暗云壓下來的天空逶迤而來。

    少年身上破舊的裘衣在長風(fēng)中揚(yáng)起。

    他回來了，帶著他的萬軍！帶著愿為他獻(xiàn)上骸骨的萬軍！

    他身后是隨他而至的巨大黃昏……

    第232章 神凰暴君

    07

    長安帝郊, 靈臺(tái)。

    著湛藍(lán)色天青官衣的勘星師提著蔽膝跑過地宮上方的連云梯?？毙菐熜厍暗墓幼由嫌勉y線繡著不同的二十八星宿，并用金漆點(diǎn)明不同的星官, 以示這些勘天師不同的星部。靈臺(tái)中每位勘天師都是從千人中遴選出的，他們分別代表著不同星官, 每個(gè)人身上的褂子都是專屬的。

    但非是專于星辰歷法之人還真未必能看出其中分別。

    而此刻這些本該如天君般執(zhí)拂塵參天道的勘天師慌亂地在地宮中奔走著。

    “神凰圣主至！”

    緋衣大監(jiān)的聲音穿過步天宮，眾位勘天師皆停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