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國師 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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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姜先生距離秋斬還有七日,獄中講課,只為給后世留下一點(diǎn)他的智慧所結(jié)成的星火。 姜先生根本不知道皇帝在偷聽他的講課,也不知道自己身邊的兩名學(xué)生是什么身份,更不知道皇帝已經(jīng)打算給予他高官厚祿。 正因如此,姜先生的性情才顯得格外真實(shí),這種膽氣才顯得格外可貴。 而這點(diǎn)星火,則會生生不息,傳承下去,給大明的百姓帶來改變。 這是何等高尚的節(jié)cao! 又何其悲壯! 更難得的是,姜先生除了智能通天,詩詞一道竟然也有這般造詣,竟然能在監(jiān)牢之中,寫出如此感人肺腑的詩句。 這就是姜先生的境界嗎? 郭琎努力克制著不讓眼淚掉下來,沉聲問道:“姜先生,您真不愿意跟我們走?” 姜星火背對著他們,輕描淡寫道:“我明天就死了,不想出去再給人添麻煩,給自己也添麻煩?!?/br> 郭琎和柴車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的眼眸中由內(nèi)心發(fā)出的敬意。 姜先生講課,不為名,不為利,只是為了傳承點(diǎn)東西。 而姜先生決意赴死,他們還能違背姜先生的意志嗎? 那豈不是讓姜先生即將成就的英明毀于一旦? 兩位讀書人出身小吏,恭敬地對著姜星火作揖,用來表達(dá)他們作為姜星火的半個學(xué)生,所能致以的最高敬意。 “唉!罷了!罷了!” 長嘆一聲,說完,柴車轉(zhuǎn)身離去。 而隨之離去的郭琎,看著姜星火消瘦孤寂的身影,心中五味陳雜。 此時,這個一身囚服,提筆面壁的孤傲背影,在他的腦海中深深地烙印了下來。 隨后郭琎把手里攥著的紙條,恭敬地放在了囚室地面上,轉(zhuǎn)身一瘸一拐地離去。 此時,身穿甲冑,手提雙斧的黃葦已是心急如焚。 沒想到自己籌劃良久,自覺完美無瑕的計劃,第一步都沒邁出去,就出了問題。 詔獄里其余出身燕軍的錦衣衛(wèi),對他們平日里就是有些偏見的。 都覺得這些開門投降的宣府兵,在他們這些勝利者面前,就是搖尾乞憐的路邊敗犬。 再加上有些燕軍士卒的職位,還位居出身谷王三護(hù)衛(wèi)的宣府兵之下,且宣府兵出身的錦衣衛(wèi)們抱團(tuán)的厲害,敵視的心理自然在兩撥人中慢慢滋長。 雙方的矛盾,也開始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來越大。 故此,當(dāng)這些上過戰(zhàn)場的燕軍士卒出身的錦衣衛(wèi),看到黃葦帶著披堅執(zhí)銳的宣府兵沖他們過來的時候,哪怕只是說搜查,卻依舊開始拔刀對峙。 本來這些當(dāng)兵的脾氣就火爆,再加上平日里有矛盾,在這種高度緊張的情況下,有個宣府老卒只是想要上前拿刀背敲暈對方,卻遭到了毫不猶豫地還擊,雙方在夜色中開始了火并。 當(dāng)?shù)谝粨苠\衣衛(wèi)倒下的時候,黃葦就知道,出大事了。 但既然事已至此,便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黃葦提著雙斧,開始?xì)⒙境俗约喝艘酝獾乃绣\衣衛(wèi)。 可不知為何,卻忽然有上百名兇惡的囚犯被放了出來,大部分在夜色中向北向西逃竄,極大地阻礙了自己這批人的進(jìn)度。 而這種行為,也讓黃葦瞬間醒悟。 有人在刻意阻止他們的追擊搜捕,并且成功地放出犯人阻礙了他們。 黃葦可以確定,做出這種事的人,一定是陸釗臣那個拿到了真消息的手下。 越是如此,黃葦越要搜捕,因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明天是否可以順利詔獄兵變的問題了,而是他跟手下的這些弟兄,能不能活著出南京城的問題。 一旦副千戶陸釗臣的手下,帶著那個至關(guān)重要的消息跑了出去,哪怕只是跑到了街上遇到了巡邏兵,五軍都督府當(dāng)值的都督、僉事、同知都會迅速啟動早已制定好的應(yīng)急計劃,控制南京各個城門要害。 到了天一亮,他們這些人就要被困在城里等死,大軍戒嚴(yán)搜捕,然后就是永樂帝的誅九族套餐。 而黃葦?shù)氖窒?,很多人顯然也想通了這個關(guān)節(jié)。 “千戶,還追嗎?” “咱們趁夜強(qiáng)行出城吧,留得大好性命,不愁日后做不得大事!” “要我說” 手下們嘈雜的討論聲,在黃葦?shù)亩蟹路鹨蝗荷n蠅在嗡嗡地鳴叫。 黃葦可以接受失敗被殺,卻絕不接受這種第一步都沒邁出去的失敗。 這無疑會讓他成為史書上無數(shù)愚蠢政變計劃中的一個,以丑角的姿態(tài)留在史書上,而不是他想要的如張玉、朱能那般的定策武勛。 黃葦咬了咬牙,說道:“追!帶著消息的人一定還沒跑出詔獄,詔獄幾個值房的錦衣衛(wèi)都被我們殺光了,那些囚犯不清楚具體情況,追上殺了他我們才能暫時安全?!?/br> 手下里當(dāng)然有聰明的,想起了囚犯們其實(shí)說出了‘錦衣衛(wèi)謀反’的話語,可看著黃葦那沾滿了鮮血,現(xiàn)在還在滴答流血的雙斧,頓時止住了嘴。 “非止如此,帶著消息的人放出了囚犯,又蠱惑囚犯往北往西跑,那么他們大概率是向著東或者南走的,我們由鑰匙,他們只能翻墻,追上去殺了.另外,監(jiān)獄里的朱高煦和李景隆,也一樣不能留?!?/br> 見手下們神色遲疑,黃葦厲聲道:“做了這等事,難道伱們現(xiàn)在還想其他?索性要?dú)⒕蜌€痛快!等殺完人,再來詔獄中院里與我匯合,到時候我們一起出城!” 手下中有人互相對視,旋即,隊伍分成了兩股,一股由黃葦帶著向東追殺,另一股則向南。 至于向南的人里,有多少人趁著夜色打開詔獄大門逃散,那就是鬼知道了。 郭琎和柴車還有老王三人,在另一處監(jiān)區(qū)放出了朱高煦與李景隆。 “你們這是?” 郭琎嘴快,與朱高煦和李景隆說了情況。 聽聞詔獄錦衣衛(wèi)里谷王舊部集體謀反,李景隆馬上就慌了,他知道,這回要是被抓住可能會死得很慘。 這種死的很慘,不是怕谷王舊部把他怎么樣,他跟谷王一起開的金川門投降,谷王舊部要么一刀殺了他要么押著他去見谷王。 李景隆怕的是朱棣! 李景隆根本就沒想過谷王能成事,若是一刀砍了他也便罷了,把他這個淮西勛貴的代表人物裹挾著一起造反,最后被朱棣鎮(zhèn)壓,那才是死得很慘! 是朱棣會讓他這個反復(fù)無常的叛徒死得很慘! 殺雞儆猴! 而且曹國公府,恐怕也是傳承不過三代就要斷絕了。 闔府上下近千口,都得跟著陪葬,這才是李景隆概念里的“死得很慘”。 因為李景隆跟那些造反的士卒不一樣,他代表的從來都不是他一個,而是整個曹國公府,乃至淮西勛貴集團(tuán)。 至于辯解?朱棣才不會聽他辯解,主動謀反和被迫謀反在朱棣眼里都是一個性質(zhì)。 所以,自己絕對不能落在叛軍手里! 念及至此,李景隆臉色蒼白,看著朱高煦這位無雙猛將,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問道。 “從哪跑?” 朱高煦愣了愣,反問道:“跑?” 李景隆亦是愣了愣:“不跑還能怎么辦?” “你以為這是白溝河?。磕挠辛f大軍給你斷后?我們沒鑰匙,詔獄的錦衣衛(wèi)手里有鑰匙,挨個翻墻比得過人家開門快?” “那怎么辦?”幾人一邊向外走一邊說道。 “救姜先生去??!”朱高煦理所當(dāng)然地說道。 李景隆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瘋了?” 郭琎本來張口欲言,卻被柴車?yán)艘幌滦渥樱R上就醒悟了過來。 二皇子從始至終都不知道,他被竊聽的事情,所以他們也不能露餡。 郭琎改口道:“哪個姜先生?是姜星火嗎?” “是,你知道他在哪?”朱高煦蹙眉問道。 “知道,剛才我們釋放官監(jiān)里的囚徒阻擋追捕時,見到了姜星火,他不愿意走,現(xiàn)在叛軍恐怕已經(jīng)快殺到那里了。”郭琎低頭如實(shí)答道。 “哎呀,快跑吧!”李景隆跺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姜郎一心等死,走了才奇怪呢。再說,叛軍會不會動姜郎還是兩說,在叛軍眼里,姜郎只是一個普通囚犯罷了。” “但凡姜先生有個萬一,俺都不允許發(fā)生你們往東跑吧?!?/br> 朱高煦撿了根獄卒用的水火棍,向姜星火監(jiān)區(qū)的方向走去。 “俺要去救姜先生?!?/br> 而朱高煦一轉(zhuǎn)腳步,兩個小吏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你們跟著俺干嘛?” 柴車板著國字臉無奈答道:“二皇子殿下若是死了,曹國公或許能活,我們卻注定活不了.那么多人見到了我們釋放囚犯,追查起來我們是脫不了干系的,若是二皇子死了,陛下定會遷怒與我等家人。反而是跟著二皇子同去,保全家人的同時,還有撫恤封賞?!?/br> 到了這時候,朱高煦才認(rèn)真打量了這倆小吏一番。 “蠢貨!” 李景隆氣的罵了一聲,旋即轉(zhuǎn)頭從懷里掏出金子,塞到了獄卒老王的破裘懷里。 “這是訂金,帶著本國公逃出去,以后本國公保你榮華富貴。” 老王看著沉甸甸的金子,暗道一聲曹國公大氣,人家的訂金是銅錢,您這訂金是真的字面意義上的訂“金”??! “國公爺且跟緊老漢,咱們從東面吊尸墻走?!?/br> 李景隆應(yīng)了一聲,便跟著老王往前跑。 一邊跑,李景隆心中暗道:“保全性命才是最理智的抉擇,朱高煦這個蠢貨,熱血上頭不退反進(jìn),真是個莽夫?!?/br> 可這個念頭剛剛從李景隆的腦海里升起,他就忽然不知為何,莫名地感到了一絲怪異,而這種怪異的感覺,開始在他的腦海里逐漸蔓延開來。 李景隆終于意識到了這種怪異源自何處。 在白溝河,他看著帶著燕軍重甲騎兵舍命沖鋒的朱高煦,他也是這么說,這么抉擇的。 在不久前的模擬游戲里,面對是否修黃河的問題,他也是這么說,這么抉擇的。 可他所有在當(dāng)下認(rèn)為自己做出最為理性的抉擇,到最后,都證明他錯了。 今天,會不會他也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