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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明國師在線閱讀 - 大明國師 第590節(jié)

大明國師 第590節(jié)

    這些人,便是鹽丁里初步形成組織的結(jié)社自保團體了。

    “可是留在這里,萬一說的是真的,朝廷追究起來,遲早會被抓去殺掉的!”

    那漢子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搖頭道:“還是不能冒險,萬一……”

    他還在思考,結(jié)果被一旁的人打斷了:“大哥,這都火燒眉毛了,你還婆媽啥?不管怎么樣,趕緊拿定主意吧!”

    見兄弟們態(tài)度堅決,那漢子猶豫再三,一咬牙,最終還是決定留下了觀察情況,畢竟他們有人是光棍一條,但有的人還是有妻兒老小的,很難割舍開。

    “先躲起來看看情況,若是事有不濟,咱兄弟再跑?!?/br>
    聞言,那二哥立刻拍掌說道:“那就快去準(zhǔn)備吧!咱們明日一早就出發(fā),去水澤里避一避?!?/br>
    ——————

    翌日,驛館門前。

    在眾文武官吏的陪伴下,欽差解縉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眺望遠處,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備倭軍已經(jīng)開赴兩淮都轉(zhuǎn)運鹽使司管轄境內(nèi)的大小鹽區(qū),他要做的,就是宣布新的余鹽政策,同時讓從南京增援過來的大批官吏,核查近幾年的鹽產(chǎn)情況找出鹽使司衙門的帳簿漏洞,最終找到丟失的鹽稅。

    不多時,就等到了大明銀行的副總裁朱恒,他正是姜星火派來負(fù)責(zé)查帳的,今日也要陪同他們一起前去附近的鹽區(qū),親自宣布余鹽政策。

    這是一種重要形式,而周圍的鹽區(qū),就不需要他們親力親為了。

    在遠處的高樓上,郝廚子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

    這是個稀罕玩意,在市面上流通的,基本都是從南京城里黑市流出來的,而施幼敏也是花了大價錢,給他弄了一個,方便他執(zhí)行任務(wù)。

    他走下樓,牽上馬,順著一個方向率先出城。

    他要全身而退,就不能在城里動手,而等待了幾天,解縉這次外出,正是他最好的機會。

    兩個時辰后,解縉抵達了一處鹽區(qū)。

    跟他在揚州府境內(nèi)“遇刺”那次的鹽區(qū)不同,這里的鹽區(qū),明顯規(guī)模要大得多。

    備倭軍已經(jīng)接管了這里,鹽區(qū)的鹽丁和灶戶,也都列隊在這里等候欽差的到來。

    這片鹽區(qū)的灶戶大概有七百余人,他們都穿著粗布麻衣、肩扛工具,有的身上還綁著麻繩,一副要隨時干活的架勢,就差來一句“很有精神”了。

    但這一切,顯然都是官吏們逼迫他們做出來的姿態(tài)。

    解縉看著他們,感慨地說道:“都是國朝的子民啊?!?/br>
    朱恒問道:“欽差大人,現(xiàn)在宣布?”

    解縉搖了搖頭,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國師的意圖,是把鹽業(yè),像化肥、玻璃一樣,納入到國家的管理體系里,而正所謂“恩威并施”,光是上來施恩,是很難凝聚人心的,只有嚴(yán)肅地說明私販余鹽的性質(zhì),再提出國朝體諒這些灶戶生活不易,法外開恩,才能達到目的。

    解縉清了清嗓子,環(huán)顧眾人說道:

    “國朝有律法,凡是凡販私鹽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有軍器者,加一等,誣指平人者加三等,拒捕者斬諸位想必也知道,灶戶的余鹽,只能賣給鹽場,賣給商人,是按販賣私鹽論處的?!?/br>
    “大人,我們冤枉!”

    “欽差大人明鑒,我們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大人,求您發(fā)善心放過我們吧。”

    “.”

    聽著臺下眾灶戶的喊冤聲,解縉卻沒什么反應(yīng)。

    他冷漠地掃視一周后,繼續(xù)說道:“本官念你們都是無辜的,就網(wǎng)開一面,那從今以后,你們覺得此事不過爾爾,再去販賣私鹽,又豈有盡頭?”

    解縉轉(zhuǎn)身向站在最后排的幾個人問道:“更何況,誰能證明,你們是販余鹽,還是販私鹽?”

    這些人是剛才喊冤最兇的,看見欽差望過來,頓時縮起了腦袋,低頭不語。

    這時候,站在解縉右側(cè)的錦衣衛(wèi)百戶趙海川站了出來,朗聲答道:

    “啟稟大人,已經(jīng)找到一些私鹽販子的同黨,正押送到衙門里,大人可隨時傳召。”

    解縉點點頭,對身旁的趙海川吩咐道:“帶他們?nèi)ヒ娮R一番?!?/br>
    幾名錦衣衛(wèi)走上前去,拉扯住那幾個人的胳膊就往外拖,那群灶戶見勢不妙,連忙跪倒在地磕頭求饒,口中哀呼著:“饒命,欽差饒命!”

    這種事情解縉早司空見慣了,根本懶得理睬,雖然國師總是說要以民為根本,但解縉骨子里的孤傲是改不了的,他還是覺得,這些人不能對他們太好,輕易地把好處給了,便不會知恩。

    而這時候,藏在后面的幾個小孩,看到了這副情形,便偷偷地溜了出去,來到滿是蘆葦?shù)乃疂蛇?,撐著小舟,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那群鹽丁藏身的地方。

    “叔,不好了!這些人要把咱村里的人全都殺光!”

    第462章 瀕死

    蘆葦沙沙作響,掩蓋了孩童們的呼喚。

    “說什么呢?給老子滾上來!”

    其中一人,從前頭氣喘吁吁地從船頭爬到甲板上,伸頭對后面的沙洲上的人說道:“大大哥,不好了,六子說這伙人打算把鄉(xiāng)親們都殺了,現(xiàn)在,村長帶領(lǐng)著灶戶,跟他們正對峙呢”

    “走!跟我回去!”

    “可是大哥,這.這船怎么辦???”

    那人本想說,要不要直接跑,別回去送了,但眼見著這么多兄弟的家人都在里面,這話也就怎么都說不出口了,轉(zhuǎn)而沒話找了截話。

    大哥狠狠拍了拍船舷:“還能咋辦,當(dāng)然得劃出去再藏起來??!”

    水澤不大,很快,船就靠岸了,十幾號人紛紛跳下船,朝村口外的鹽田方向跑去,剛才說話的那人,也緊跟其后。

    大哥一邊跑一邊喊著:“快,帶好家伙!”

    本來,他們是有心躲藏或者逃亡的,但那是建立在自家親人沒事的情況下,就如那民間傳言的梁山好漢一般,這時候雖然還沒有《水滸傳》的出現(xiàn),畢竟這東西鼓勵造反,姜星火也不能寫,但一些相關(guān)的傳說、話本,都是切實存在的,尤其是山東和江淮這一帶。

    要知道在歷史上,宋江一伙人,就是被海州知州張叔夜伏擊,船只被焚后宋江戰(zhàn)敗被俘,起義失敗,而海州的區(qū)域,換到姜星火前世,那就是連云港一帶,正是如今淮安府所轄的區(qū)域。

    與此同時,在鹽田附近的一處林地的樹上,郝廚子正調(diào)試著軍弩。

    郝廚子騎在了樹上,軍用鋼弩,在秋冬那暖熏熏的太陽光線下,卻反射出了冷冽的寒芒,而上面的狼牙箭頭,更是看著就讓人望而生畏。

    馬匹已經(jīng)被他藏在了遠處,由于鹽田周邊沒有像樣的丘陵或山地,只有一些水澤,所以唯一的制高點,就是這里,而這里距離解縉所在的位置,已經(jīng)有一百多步了,即便是軍用強弩,也基本到達了理論射程的極限。

    即使如此,郝廚子其實也處于一個比較危險的位置上,對于他而言,想要全身而退,還是很困難,因為不管是這里的備倭軍還是錦衣衛(wèi),都是有戰(zhàn)馬的,只不過因為鹽田的原因,戰(zhàn)馬進不來,所以都放在了村子里面和鹽田周圍。

    說來也巧,若是平時,那警戒崗哨一定是撒的遠遠的,但由于上次那檔子事,正所謂“吃一塹長一智”,這次這些武裝力量里負(fù)責(zé)放哨的,警戒范圍僅僅只有幾十步,主要原因嘛,自然是要保護欽差解縉的安全,讓周圍的灶戶里,不會再出現(xiàn)上次那種貼身刺殺的情況。

    陰差陽錯之下,也就給了郝廚子這一絲機會。

    當(dāng)然了,也僅僅是一絲而已,因為郝廚子只有在極限射程射出一箭的機會,如果失手了,那就必須馬上逃遁,而即便是最快速度,還是有很大可能被追上抓住。

    但郝廚子別無選擇,他很清楚,既然施幼敏把這么重要的任務(wù)委托給他,那就一定派人監(jiān)視著自己的家人。

    自己想要悄然脫身,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種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對施幼敏來說,那就是不折不扣的滅頂之災(zāi),哪怕他是從三品的大官。

    而就在此時,郝廚子輕“咦”了一聲,放下瞭望遠鏡。

    只見鹽田中間的空地上,本來站著一堆百姓和官兵、錦衣衛(wèi),雙方的氣氛呈一片溫馨和諧之勢。

    因為解縉已經(jīng)話鋒一轉(zhuǎn)了。

    “國有國法,但國法之外,還有人情。”

    “陛下體察民情,如今已經(jīng)讓審法寺修改了《大明律》里面的鹽務(wù)的規(guī)定,爾等之前迫于生計販賣余鹽的罪責(zé),已經(jīng)被免去了?!?/br>
    但就在此時,十幾名鹽丁舉著武器楞生生地往這邊跑了過來,解縉一介文人,哪怕是為了照顧百姓,扯大嗓門喊著說話,說實話,聲音也不大,沒到能傳播好幾十步的那種范圍。

    鹽丁們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情況的變化,而負(fù)責(zé)警戒的備倭軍的士兵們,紛紛拔刀出鞘,幾張硬弓,也上了弦。

    場面一度尷尬至極。

    “三娃子,你們咋回來了?快把東西放下,欽差大人赦免我們無罪了?!?/br>
    隨著村長的出聲,這些鹽丁面面相覷,紛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如果那能稱之為“武器”的話。

    解縉大約也是看出了具體情況,這番欲揚先抑的效果不錯,灶戶們的情緒被調(diào)動的很好,下一步就是鼓勵他們站出來呈報真實數(shù)據(jù)了。

    這是姜星火教他全面徹查鹽務(wù)的絕招。

    灶戶們?nèi)羰钦f別的記不清也就罷了,但就像這個時代的農(nóng)民一定記得自己種了多少畝地,收了多少斤糧食一樣,他們產(chǎn)出了多少鹽,心里是有一筆帳的。

    而只要跟鹽場的帳簿對應(yīng),就很容易查出貓膩來。

    或許這中間數(shù)據(jù)會因為基數(shù)過大的原因,產(chǎn)生一些誤差,但重要的不是誤差,而是灶戶對朝廷的重新信任,和朝堂頭一次跨過鹽使司衙門,對灶戶的直接接觸,這是意義更大的地方。

    既然灶戶們已經(jīng)人心歸附,那么解縉自然不介意對這些莽撞的鹽丁略施小惠。

    解縉走下高臺,周圍的錦衣衛(wèi)組成人墻,警惕地把解縉和灶戶們隔絕開來。

    “就是這時候!”

    郝廚子放下望遠鏡,騎在樹上端起上好弦的鋼弩。

    真·最后一擊。

    因為軍用強弩不是臂張弩,而是腳蹬弩,是需要用腳踩著上弦的,他在樹上沒法上弦,是在下面上弦好以后,帶到樹上的。

    不管是現(xiàn)實條件是為了撤退考慮,他都只有這一次的機會。

    郝廚子的心砰碎直跳,呼吸有了一絲急促,他手里抓緊了扳機,瞄準(zhǔn)了對面的人群中央——那個身穿官袍的中年官員。

    郝廚子深深吐出口氣,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能否命中,但必須全力一試,畢竟是最后一搏了,哪怕只剩下半點可能,也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盡可能地成功。

    郝廚子睜開眼,心中古井無波,緩慢地扣動了板機。

    弓弦聲響了。

    聲音很小,只是“嗡”地一震,但回蕩在郝廚子的耳朵里,動靜卻顯得猶如一萬斤黑火藥爆炸那么大。

    一股風(fēng)吹過,卷落了漫天枯葉。

    郝廚子的雙眼一眨都不敢眨,緊緊地盯著遠處箭矢飛奔的方向。

    解縉此刻還不知道危險已經(jīng)臨近自己身邊,他剛剛被眾多士兵簇?fù)碇蛲庾?,心情很愉快,并且認(rèn)為自己的命運已經(jīng)改寫,從今往后大約可以平步青云了。

    然而他沒想過,就在成功的前一瞬,命運給他開了個玩笑。

    旁邊的人笑得非常諂媚,而解縉的心臟猛跳了幾拍,臉色驟變,突然感覺背脊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