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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明國師在線閱讀 - 大明國師 第657節(jié)

大明國師 第657節(jié)

    很多官僚年輕的時候看不懂,直到多年以后的某個瞬間,才會幡然醒悟。

    對于朝廷來說,做“實”事很重要,做“虛”事也很重要,有的時候甚至是“虛”指導(dǎo)“實”,而非“實”指導(dǎo)“虛”。

    “一則少非議,二則振綱紀,三則重詔令?!?/br>
    “如今京中各部、寺衙門,凡各衙門章奏奉旨,有某部看了來說者,必是緊關(guān)事情、重大機務(wù);有某部知道者,雖若稍緩,亦必合行事務(wù),或關(guān)系各地方民情利病,該衙門自行斟酌輕重緩急?!?/br>
    “然而朝廷各級詔令傳遞、反應(yīng)之緩慢,實在罕見,中樞尚好,各地方尤屬遲慢,有查勘一事而數(shù)十年不完者,文卷委積,多致沉埋,干證之人,半在鬼錄。”

    這“干證之人,半在鬼錄”給朱棣逗笑了。

    確實存在這種情況,讓地方去核查一些數(shù)據(jù),幾十年都查不明白,相關(guān)的人有的都死了,那也就死無對證了,一切秘密,自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煙消云散,從根本上來講,就是中樞的詔令越往下力度就越低,越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就越自行其是。

    “重詔令者,便是中樞部、寺等衙門,凡大小事務(wù),既奉明旨,須數(shù)日之內(nèi),即行題復(fù),若事了然,明白易見者,即宜據(jù)理剖斷,毋但諉之撫、按議處,以至耽延。其有合行議勘問奏者,亦要酌量事情緩急,道里遠近,嚴立限期,責(zé)令上緊奏報,該部置立號簿,發(fā)記注銷。如有違限不行奏報者,從實查參,坐以違制之罪,吏部即以此考其勤惰,以為賢否,然后人思盡職而事無壅滯也?!?/br>
    這就是主張雷厲風(fēng)行,拒絕推諉,提高辦事效率的意思了。

    這點很對朱棣的胃口,朱棣就是一個執(zhí)行力很強的人。

    朱棣點了點頭說道:“今后中樞各部、寺一切奏章,務(wù)從簡切,是非可否,明白直陳,不得彼此推諉、徒托空言。若是堅持這般,大小臣工便可秉公持正,以勤勉為業(yè),如此治理可興、風(fēng)俗可變,國師所言甚好!甚好!”

    “四則核名實?!?/br>
    姜星火拿著京察的結(jié)果干脆說道:“不少官員,上奏朝廷建議條陳連篇累牘,然而一到京察,核查其本職工作卻茫然無知,戶部主錢榖者不懂出納之?dāng)?shù)、刑部司刑名者未諳律例之文,這便是名不副實?!?/br>
    “世上不患無治國才,而患無用才之道,故此,國朝用人必考其終,授任必求其當(dāng),有功于國朝,即千金之賞,通侯之印,亦不宜吝;無功于國朝,雖顰睨之微,敝袴之賤,亦勿輕予?!?/br>
    方才說了不少務(wù)虛的東西,眼下姜星火方才算是圖窮匕見。

    “如何能名副其實?按此番京察,便是幾點?!?/br>
    “其一是打通官吏通道。”

    “國朝積弊便在于官吏之間,有云泥之別,而中樞各部、寺衙門佐吏,未嘗沒有升任之才,允許官吏相通,官可降吏、吏可升官,如官有缺即以吏升任之?!?/br>
    “此舉萬萬不可!”

    蹇義這時候終于忍無可忍。

    姜星火說的前幾條,蹇義還沒什么反應(yīng),因為都是一些務(wù)虛的東西,什么少議論少內(nèi)耗、按規(guī)矩法度辦事、少講人情世故、提高辦事效率.這些你說重要就重要,你說不重要,放個屁就過去了。

    但打通京城各部門的官-吏通道,那可就是真的觸動很多人利益的大事情了。

    而且最可怕的是,恐怕姜星火此舉,會得到很多人的支持!

    有多少有能力的積年老吏,一輩子都是不入品的吏?這些人太渴望成為官員了,而如果姜星火給了他們這個機會,那么變法派的力量,恐怕會在基層驟然猛增,因為這些吏如何因此成為官,那就是得益于此,便要維護關(guān)于這方面的變法,決不能再讓自己被打回原形。

    而作為吏部尚書,在這種對他而言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蹇義是絕對不會動搖的。

    這個時候,哪怕蹇義知道皇帝冷眼旁觀下所暗藏的態(tài)度,他也必須站出來阻止!

    在蹇義看來,姜星火所謂的官吏互通,那根本就是不能也絕對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

    官是官,吏是吏,讓胥吏成為官員,天下的規(guī)矩豈不是亂了套了?

    “朕知道你擔(dān)心的事情?!?/br>
    看著激烈爭吵起來的兩人,或者說兩派觀點,朱棣卻神色依舊平靜。

    “想來國師既敢提出此議,自然早已考慮妥當(dāng),但如今時機還不成熟,說其他的吧?!?/br>
    聽聞朱棣話語,爭吵的雙方暫停了下來。

    雖然姜星火說的非常輕描淡寫,但朱棣心中對此事能否順利執(zhí)行下去仍然有些懷疑,畢竟姜星火剛才所說的事情實在太過駭人聽聞,這簡直就是把整個朝堂,甚至將整個天下,變成了另外一種模式!

    但這也不排除是“拆屋開窗”就是了

    姜星火微微頷首:“先討論其他的?!?/br>
    “想要名副其實,其二便是裁汰各衙門冗員?!?/br>
    “凡京師內(nèi)外各衙門,官有額定員數(shù),而多余添設(shè)者,若吏典、知印、承差、祗候、禁子人等,當(dāng)嚴格核查是否是衙門真實需要,若非所需,則以冗員罷黜處置?!?/br>
    “其三便是限制‘隱性官員’權(quán)力?!?/br>
    “舉人、監(jiān)生、生員、冠帶官、義官、知印、承差陰陽生、醫(yī)生,但有朝廷職役者,如以權(quán)謀私,行止有虧,當(dāng)俱發(fā)為民。”

    “其四則是嚴懲盜賣國家物資?!?/br>
    “京師各衙門倉庫凡監(jiān)臨主守,將系官錢糧等物,私自借用,或轉(zhuǎn)借與人者,當(dāng)以監(jiān)守自盜來論,或充軍、或問斬,方可杜絕此歪風(fēng)邪氣?!?/br>
    四條“務(wù)虛”,一則少非議,二則振綱紀,三則重詔令,四則核名實,算是整肅風(fēng)氣的運動口號。

    核名實中又有四條務(wù)實辦法,打通官吏通道、裁汰各衙門冗員、限制‘隱性官員’權(quán)力、嚴懲盜賣國家物資。

    除了“打通官吏通道”阻力可能比較大,暫時不予考慮以外,后三條務(wù)實的整頓風(fēng)氣策略,雖然落腳點比較小,但勝在踏實能執(zhí)行,以此整肅風(fēng)氣的同時開展針對行動,在朱棣看來,是完全可行的。

    “國師說的有理,這樣,先容朕看看京察的結(jié)果,若是確有其弊,接下來便召來商議,再照這般來整頓革新?!?/br>
    朱棣沒有一口答應(yīng)下來,而是正式從姜星火和蹇義的手中接過了京察的結(jié)果。

    姜星火所提的不管務(wù)虛還是務(wù)實的革新,都是能執(zhí)行下去革新吏治風(fēng)氣的,他也知道朱棣還需斟酌,為此倒是沒什么失望,又說了些其他事情,便離開了。

    待蹇義和姚廣孝也離開后,朱棣看著老和尚離開的背影,坐在龍椅上面沉吟著,眉頭緊鎖。

    他身穿黑色的龍袍,顯得有些威嚴而令人難以接近。

    朱棣抽出了一個匣子,里面的密折,都是這段時間彈劾姜星火主持京察,有任人唯親、排除異己行為的。

    這時候紀綱奉命走了進來,向朱棣低聲匯報了一些事情。

    “哦?!?/br>
    朱棣神色未曾有絲毫波動:“這件事情朕已經(jīng)知曉了?!?/br>
    “陛下?!奔o綱躬身道,“臣認為此事頗為蹊蹺,有必要徹查清楚。”

    “查?怎么查?”

    朱棣冷笑一聲:“你是嫌活夠了嗎?”

    “臣不敢!”

    紀綱嚇的魂飛魄散,立刻磕頭在地。

    “滾吧?!?/br>
    “是!”

    紀綱連忙退下,額頭滿是冷汗。

    “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是從三楊那里出來的嗎?”

    朱棣喃喃說著:“是因為”

    他的目光掃視著四周,似乎要看破一切。

    然而他的四周,大殿里空蕩蕩的一片,別說人,哪怕一只螞蟻都看不見,唯有一陣陣從殿外吹來的涼風(fēng)拂過他的身軀。

    奉天殿中朱元璋的畫像還掛在那里,靜靜地凝視著他。

    “爹,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

    后宮。

    朱瞻基一早就被張氏帶著進宮來找徐皇后問安。

    此時雖已日上三竿,徐皇后還在睡夢中,冬日里不曉得是什么原因,忽然害了場病,大約是風(fēng)寒又大約是肺熱總之昨晚咳了半宿,直到拂曉時分最后實在困得不行,便在床上瞇瞪了一會兒才算睡過去。

    朱瞻基在外殿等得焦急萬分,忍不住跑到外屋,拉了一名徐皇后的宮娥,低聲哀求道:“姑姑,你替我去請一請,若是皇奶奶不見,我們也好回去你若是不去,那我自己去了!”

    宮娥一愣,連忙勸阻道:“小祖宗?。∧汕f別亂闖?。 ?/br>
    這后宮哪里是能隨意亂跑的地方,聽說待會兒皇帝還要來,萬一沖撞了皇帝,那罪責(zé)更是擔(dān)當(dāng)不起??!

    “姑姑,你快點呀,你就幫我去請嘛”

    宮娥為難道:“可是皇后還在休憩?!?/br>
    “姑姑你先去,只道是我央你的,皇奶奶不會生氣?!敝煺盎鶊猿值?。

    宮娥只得去通稟,誰都知道朱瞻基這大孫子是徐皇后的心頭rou,任是責(zé)罰誰也不會責(zé)罰朱瞻基的。

    待宮娥進去的時候,方才發(fā)現(xiàn)徐皇后竟是已經(jīng)起來了。

    聽了宮娥的轉(zhuǎn)述,徐皇后的臉卻有些陰沉沉的,沒個高興模樣,也不曉得是病得還是其他原因。

    “讓他和他娘進來?!?/br>
    朱瞻基聞訊,興奮得蹦蹦跳跳,跑得飛快,眨眼就進了內(nèi)殿,見徐皇后坐在妝臺前,身旁宮女正在仔細地化妝,他歡喜地跑過去,撲進徐皇后懷中。

    “奶奶!”

    徐皇后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瓜,只道:“你今天怎么入宮了?”

    朱瞻基抬起頭來,笑嘻嘻道:“因為孫兒聽說奶奶病了,特意昨晚就熬了湯給奶奶喝,奶奶喝了湯病就會好了哦!”

    身后的兒媳婦張氏從放下的食盒中端出湯遞到面前,殷切地看著徐皇后。

    徐皇后看著面前那碗熱氣騰騰的湯,感覺一顆心暖洋洋的。

    她接過來,輕輕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

    湯是甜的,味道清新甘冽,很適合她現(xiàn)在的身體。

    徐皇后微笑道:“湯不錯?!?/br>
    朱瞻基松了一口氣,笑容燦爛道:“那奶奶就多喝點,早點好起來喲!”

    徐皇后看著孫子天真無邪的模樣,心底涌上一絲難過。

    她未嘗不曉得張氏帶著孫子打親情牌是什么意思,可眼下是是非非混亂不堪,她又能做什么呢?就連娘家都不見得能保的平安,凡事也只能盡力而為吧。

    可徐皇后終究是心軟了,瞥了一眼張氏,對貼身宮女只道:“去跟陛下說,瞻基來了?!?/br>
    “都坐吧,待會兒陛下興許還來呢?!?/br>
    她今天帶朱瞻基入宮的目的就是如此,一聲沒吭的張氏這下子頓時放下心來,連忙陪著笑坐在了邊上。

    然而張氏還沒來得及高興太久,便馬上接到了令她仿佛五雷轟頂一般的消息。

    朱棣命皇長孫朱瞻基移居宮中,由徐皇后親自照顧,而令大皇子妃張氏回府,好生閉門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