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震動

    一江之隔，揚州府。

    揚州作為此時漕運江北段的起點，可謂是繁華無比。

    都察院和錦衣衛(wèi)這次聯(lián)合辦案，都察院左都御史陳瑛，錦衣衛(wèi)指揮使紀(jì)綱，這對永樂帝座下鷹犬齊齊出動，足見規(guī)格之高。

    不過秉持著“悄悄進(jìn)城”的原則，不管是都察院的還是錦衣衛(wèi)的，都沒有穿官袍，而是便裝打扮。

    從南京順江而下到不遠(yuǎn)處的揚州，不過是個把時辰的工夫，倒也方便得很。

    “這城還挺擠。”陳瑛仔細(xì)端詳后說道。

    “確實?！?/br>
    紀(jì)綱接話道：“揚州城只有南京城的五分之一大小，這么點的城池里，擠了四十萬人，能不嫌擠嗎？”

    兩人坐在船上，正從東門到小秦淮河一線穿行，這里兩岸房屋極其密集，甚至有的房屋半居河中，半在岸上，外圍花架，中設(shè)窗欞一路上透過房屋也可以看到岸上不同規(guī)格的巷子和街道，最窄的僅有一兩步，最寬的也就五六步的樣子，而這種小巷子在揚州城里有六百多條，所以揚州城也有“巷城”的叫法。

    不僅陸路密集，水路也密集，兩側(cè)全都是以船為家的百姓，像是后世兩側(cè)停車把路都給占了的車道一樣，船只只能被迫從中擦身而過。

    “這么點的河道，一年要過三百萬石漕糧，真是不敢想象?！?/br>
    “十條河呢，南北向六條河，蒿草河、二道河、頭道河、玉帶河、小秦淮河、城北古運河；東西向四條河，邗溝、潮河、北城河、城南古運河?！?/br>
    饒是如此，陳瑛還是不太能理解這種龐大運輸總量與狹小運輸通道之間，是怎么達(dá)成奇妙平衡的。

    “張信在哪？”

    “瘦西湖別業(yè)。”

    揚州城池里，如果非要嚴(yán)格劃分一下區(qū)域的話，大體可以分為鹽商聚集區(qū)、商業(yè)市區(qū)、衙門辦公區(qū)、官吏居住區(qū)、百姓居住區(qū)、園林別業(yè)區(qū)等等。

    除了田家巷市、井巷口市、鈔關(guān)市這些沿路所見的集市，順著河行船，陳瑛和紀(jì)綱兩人所見最多的就是與尋常百姓家截然不同的豪華別業(yè)，這些園林別業(yè)往往與河湖、山林相結(jié)合，哪怕僅僅是驚鴻一瞥，也足見其中匠心。

    作為漕運總督，張信所居住的別業(yè)，更是瘦西湖中風(fēng)景最好的位置。

    當(dāng)大隊便裝錦衣衛(wèi)迫近的時候，張信正在別業(yè)中視察今年上半年的斂財成果。

    別業(yè)占地約一千多畝，前院是會客廳和書房，中院是臥室和庫藏，后面是幾處花園，前后院外面還有不規(guī)則的廊道，沿湖畔一側(cè)修建著涼亭，就連廚房都有大小七處，分別供應(yīng)著別業(yè)內(nèi)不同等級的人用餐。

    除了這些，臨湖還建了一座湖心島，湖心島上有小閣，上下中三層，中層是供奉佛龕，上層憑欄望水，專門供待客之用，除此之外由于湖心島位于瘦西湖中，還有一個小型碼頭，碼頭上面搭建了短短的木質(zhì)簡易棧橋，看上去倒是頗為幽靜。

    而連接湖心島的，卻是一座直通的長長拱橋，這座閣樓，是張信在揚州最喜歡待的地方，也是他的私人領(lǐng)域。

    此時張信正脫了鞋襪盤坐在蒲團(tuán)上，聽琴師彈琴。

    而這時卻有人大煞風(fēng)景地打擾了張信。

    “侯爺，不好了！”

    張信睜開眼睛，蹙緊了眉頭看著來人：“什么事慌慌張張的？”

    “侯爺，有大隊錦衣衛(wèi)闖進(jìn)來了！”

    “什么錦衣衛(wèi)？”

    張信眉頭皺的愈發(fā)厲害：“揚州什么時候有大隊錦衣衛(wèi)了？”

    那人急的滿頭大汗，聲音都顫抖了起來：“侯爺，不知怎么回事，這些錦衣衛(wèi)忽然闖入別業(yè)，護(hù)院家丁根本攔不住，還有許多人在搜查侯爺您?！?/br>
    “哦？”

    張信聞言，眼中寒芒一閃：“竟有此事！”

    張信雖然現(xiàn)在持寵而驕的厲害，但其人畢竟是武將出身，還是有幾分勇氣的，此時并未逃走，而且覺得自己是漕運總督，如何能讓一群錦衣衛(wèi)肆意妄為，而且還在他的別業(yè)里把他抓走？

    這些人膽子可真不小。

    “去看看。”

    說完，張信站起身，赤著腳穿上鞋，隨手披上外衫，徑自走下湖心島的閣樓。

    “侯爺，小心??！”

    那人見狀急忙提醒道。

    張信擺了擺手，拎著墻上架起來的刀，不以為然道：“有什么大不了的，難道本侯還怕了這區(qū)區(qū)錦衣衛(wèi)？”

    別業(yè)里面一片混亂，大隊錦衣衛(wèi)撕下了偽裝蜂擁而入，開始搜查，一個個屋檐下，對著一間間房屋挨個破門。

    這些錦衣衛(wèi)都穿著飛魚服，看上去很威風(fēng)。

    張信剛走出湖心島，立時便有一名親信快速迎了上來，抱拳施禮道：“侯爺，錦衣衛(wèi)在找您?！?/br>
    張信目光環(huán)顧周圍，只見別業(yè)內(nèi)的仆從、侍女都躲避著自己的視線，有人甚至都已悄悄溜掉了。

    張信微微頷首：“召集人手，帶本侯去瞧瞧。”

    “喏！”

    很快，守護(hù)張信安全的甲士開始集結(jié)。

    雖然民間有“一甲頂三弩，三甲進(jìn)地府”的諺語，但大明制度，勛貴之家是允許合法擁有一定數(shù)量的甲冑的，這個數(shù)量根據(jù)爵位不同而不同，從數(shù)十人到百人出頭不等。

    這些甲冑的裝備者，屬于勛貴的親兵，平日里養(yǎng)在府里，戰(zhàn)場上要跟著主家一起上陣，源自于明初洪武開國時各將領(lǐng)的私人部曲，朱元璋將其極大削弱又保留了極少的一部分。

    這些披著扎甲的甲士帶著刀盾列陣向前的時候，持刀的錦衣衛(wèi)們也有些慌亂了。

    他們此行前來，最多就帶了些手弩，連牛皮甲都沒有。

    若是真起了沖突，說不得錦衣衛(wèi)們真就要用人命去堆了，不然根本奈何不得。

    陳瑛和紀(jì)綱交換了一個眼神，還好他們還有備用計劃。

    “不知諸位來本侯府上有何貴干？”

    張信看著眼前的錦衣衛(wèi)，道。

    紀(jì)綱排眾而出。

    “本指揮使奉命緝拿嫌犯，閑雜人等速速退開！”

    張信臉色一沉：“如果本侯沒記錯，這里是本侯的別業(yè)，不是詔獄?！?/br>
    這時候陳瑛干笑了一聲，走了出來。

    “隆平侯，談?wù)劙?。?/br>
    “陳憲臺。”

    張信眼皮抬了抬，同意了陳瑛的提議，而陳瑛也不畏懼，跟著張信往后面走去，二十幾名甲士讓開了道路。

    后面是一處小院。

    小院位于別業(yè)后部正中央的位置，周圍是一圈環(huán)繞的圍墻，整棟樓都由青磚砌筑而成，樓外有庭院，有假山，還有一座假山后的小池塘，小池塘里面養(yǎng)著各色的鯉魚。

    在這棟樓的四角，還分別栽種著幾株陳瑛叫不出名字的樹，長得頗為茂盛，綠油油的葉片，還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讓人聞之陶醉。

    “這里真是好地方??！”

    看到這里，陳瑛感嘆一聲，目光中滿是欣羨。

    “陳憲臺若喜歡，我送你一座?！?/br>
    張信笑道。

    “不必了，沒這命?！?/br>
    “好吧，那就隨你的意吧?！?/br>
    張信微微搖頭，其實一開始他也覺得自己一個武將，也不是貪圖享受之輩，應(yīng)當(dāng)沙場立功，他也知道錢財乃身外之物，可這些東西，明白歸明白，一旦安逸的生活過上了，錢帛田宅不斷地置辦，真就停不下來了。

    陳瑛看著院子里的桂樹，眼珠一轉(zhuǎn)，問道：“這桂樹，是隆平侯弄的嗎？”

    “對。”

    陳瑛贊賞一句：“桂花是個好東西，尤其是在秋天的時候，更是好得不得了，可惜現(xiàn)在不開，否則的話，咱們倒是可以一邊吃酒一邊賞花?！?/br>
    張信笑了笑，沒有回答，只是問道：“陳憲臺不愧是被諸公稱為口蜜腹劍，此時說著吃酒，怕是心里想著如何拿本侯去踮腳升官吧？”

    陳瑛的笑容漸漸冷了下來。

    張信扶著刀，斜睨著陳瑛：“可惜，就憑你們，還弄不倒本侯。??????????.????爪?????”

    說罷，從懷中掏出一物來。

    “陳憲臺，伱可識得此物？”

    陳瑛瞥了一眼：“丹書鐵券，如何不識得？”

    洪武開國，朱元璋用大明律規(guī)定了丹書鐵券的頒授對象僅限于立有軍功被封為公、侯、伯的勛臣，而明代的丹書鐵券分為七等，其中公爵分為一等，侯爵分為二等，伯爵分為三等，各等鐵券大小不一，最大的公爵一等鐵券高一尺，寬一尺六寸五分，其他各等鐵券大體是每等在高和寬兩方面都遞減五分，最小的伯爵二等鐵券高七寸，寬一尺二寸五分。

    所有的鐵券都是一式兩件，一件授予獲賜者，另一件藏于內(nèi)廷，在需要查驗時，只要將它們放在一起，便可真?zhèn)瘟⒈妗?/br>
    洪武三年的時候，朱元璋大封開國功臣，李善長、徐達(dá)、李文忠等三十四人都被賜予丹書鐵券，而永樂元年，朱棣也大封靖難功臣，同樣發(fā)下去了二十六人份的丹書鐵券。

    與前代相比，明代丹書鐵券的券文已有明顯變化，一是謀逆不宥，只宥其他死罪；二是免死只限本人，子孫不免死。

    張信囂張就囂張在這里。

    “本侯有丹書鐵券，既未謀逆，不過是置辦些產(chǎn)業(yè)，你能奈我何？”

    就在此時，院外一道不屑的男中音傳來。

    “這玩意我家里有好幾塊留著吃灰呢，若是隆平侯以為光靠一塊丹書鐵券就能橫行天下，那洪武朝那么多公侯，豈不是死的太冤枉了。”

    張信抬眼一看，卻是李景隆搖著折扇大搖大擺的走了進(jìn)來，而在他身后，黑壓壓的甲士已經(jīng)徹底包圍了院落。

    李景隆帶的兵馬，自然就是陳瑛和紀(jì)綱的備用計劃了。

    作為此次江南清田的典型，張信是一定要被吊起來當(dāng)靶子打的，所以抓捕張信歸案，也一定要萬無一失才行。

    為此姜星火特意讓最能鎮(zhèn)得住場子的李景隆親自前往。

    張信面色陰沉：“曹國公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曹國公要跟陛下作對不成？”

    李景隆嗤笑一聲早有準(zhǔn)備，袖子抖了抖，從中滑出一道圣旨。

    “隆平侯張信接旨?！?/br>
    張信心頭咯噔一聲，卻沒有半點猶豫，跪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隆平侯張信，不知禮節(jié)，恃寵而驕，肆意妄為，荼毒黎庶，今去漕運總督之位，押解入詔獄待審。欽此?！?/br>
    張信膝行上前幾步，雙手呈接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