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輔深麻木地抬起頭，和江烽在幾尺遠的距離內(nèi)遙想對視，宛如瀕臨爆發(fā)的火山，任誰都能看出兩人間一觸即發(fā)的緊張，跟在后面的齊父齊母對視一眼，剛要上前勸阻，急救室的門便打開了，醫(yī)生走了出來。

    氣氛稍稍放松了些，周輔深立刻站起來，江烽先他一步問道：“醫(yī)生，里面是我弟弟，他怎么樣了？”

    “急性胃出血，現(xiàn)在已經(jīng)控制住了，不過還得住院一周觀察下?！贬t(yī)生接著張望了一圈道：“誰是家屬？來交一下費?！?/br>
    周輔深和江烽同時上前，肩膀乍然相撞，無形的火花迸射開來，兩人皆不退步，場面頃刻僵持住，醫(yī)生面色古怪，這種情況，他只有在爭奪女方肚子里孩子歸屬的情景下見過，想著他瞄了眼手里的單子，是26歲男性沒錯啊。

    最后還是齊母看不過去，連忙站出來道：“醫(yī)生我來吧?！?/br>
    “哦哦，好。”醫(yī)生將單子交過去，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又聽江烽問道：“請問……我弟弟發(fā)病的誘因是什么？”

    “這……不好說?！贬t(yī)生道：“飲食作息習慣，情緒問題，都可能引起胃出血?！?/br>
    隨即醫(yī)生似乎是猜到他在擔憂什么，安慰了一句：“不過他還這么年輕，不可能是大問題，現(xiàn)在年輕人熬夜、吃外賣，胃病都是常事了。”

    聞言，江烽想到自家弟弟那近乎全中的生活習慣，既無奈又心疼，情緒復雜道：“好……謝謝你，醫(yī)生?！?/br>
    待醫(yī)生走后，幾乎是電光火石間，江烽猝然轉(zhuǎn)身給了周輔深臉上一拳。

    “這一拳是因為什么打的，你心知肚明?！苯橥咱剝刹降陂L椅上，用指節(jié)抵著顴骨的周輔深，冷冷道：“我從來不屑用暴力解決問題，所以我只打這一拳?！?/br>
    “呵呵……”周輔深撐著扶手低低笑道：“你要真想教訓我，這一拳該打在肚子上，打在臉上……說明你既想泄憤，又不想讓我的負疚感有絲毫減輕。”

    江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道：“無論是負疚還是求而不得都無所謂，我只是巴不得你一生都活在痛苦里，像你這種人，感受到幸福的每一天都是向上天賒來的，你沒那個福分承受燃燃這種美好……五年的霸占已經(jīng)是極限，后半生你要用一生孤苦無依來償還?！?/br>
    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周輔深驟然抬頭，眼神陰鷙道：“你憑什么替江燃做決定？即使真的要我從此消失，我也要聽江燃親口跟我說?！?/br>
    對他危險的注視不以為意，江烽譏諷他：“何必自取其辱呢？承認吧，周輔深，你對燃燃來說并沒有那么重要，在他人生漫長的二十多年當中，你僅相知相伴五年，其中能稱得上可以銘記的日子又屈指可數(shù)……假如你在當初離婚時就識相地遠離，那在燃燃美好的回憶里你還能占有一席之地，但時至今日——相信我，你只是梗在他喉中咳不出來亦咽不下去的魚刺而已?！?/br>
    “………”

    周輔深雙目泛紅地咬緊牙關，要放在平時，他壓根不會被江烽的話激怒，但在眼下這個當口，他所有的不安和惶恐都被激發(fā)了出來，即將失去江燃已經(jīng)不是潛在的隱憂，而是擺在面前的事實。

    “我會等到江燃醒過來?！敝茌o深固執(zhí)地一字一頓道：“如果總要有人砍這一刀，我也希望是他動的手?！?/br>
    “你……”江烽瞇起眼，有些惱怒。

    實際上，他也不確定自家弟弟的心思，但假如有周輔深巧言令色在前，就比如方才這種話——他可以想到江燃下不了那個狠心，畢竟連之前那么大過錯都原諒了，周輔深苦rou計的功力顯然不可小覷。

    思及此處，他不由暗恨周輔深的難纏和狡詐，剛想再說什么，旁邊就傳來一道聲音。

    “這恐怕不行。”一直在觀望的齊父此刻插進話來，兩個小輩的爭吵，他本來不想干預，但見周輔深油鹽不進的偏執(zhí)模樣，還是忍不住蹙緊了眉頭，曾經(jīng)那個站在各路光鮮的領獎臺上、稍顯冷淡但彬彬有禮且出類拔萃的少年人面目已經(jīng)在他印象中逐漸淡去，如今落入他視線的就只有一個形容狼狽、性情乖戾、嚴重威脅他亡妹遺孤的男人而已。

    不過縱然心里已有計較，他面上卻依然不顯露出什么，用一種柔和又不容抗拒的態(tài)度道：“你和小燃的事已經(jīng)拖了太久了，沒必要再糾纏下去，醫(yī)生的話你也聽見了吧，我想小燃會有這一遭，心理因素肯定是占大部分的，若要跟你見面，他免不了還要病情反復，因此長痛不如短痛，今天咱們兩家就在這一招解決吧，我在來時已經(jīng)通知了你爸，他應該馬上就會趕過來?！?/br>
    “什么？”周輔深一怔愣，剎那拳頭緊握，指甲幾乎嵌到rou里。

    他不知自己該對這個父親作何感覺，因為江燃勸解的話，他曾也生出些愧疚來，就連多年與世俗磨合的經(jīng)驗也告訴他，自己的確該如此，但當齊父抬出周成業(yè)來阻斷他抓住江燃的腳步時，他只能感到厭煩和焦慮。

    甚至更加荒誕的是，他竟然為自己這種冷血產(chǎn)生了一絲質(zhì)疑與悲哀，周輔深無法形容那種混亂，他感到自己就像被賦予了靈魂的造物，而就處在機械和血rou將要轉(zhuǎn)化的邊緣，他的主人將他放棄了。

    齊父和江烽二人不知其中內(nèi)情，自然想象不到他此刻心情之復雜，但留給他思索的時間不多了，很快，電梯開合，周成業(yè)疲憊而倉促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盡頭，當距離近到能看清彼此面容時，周成業(yè)放緩腳步，和周輔深同時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