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露出極其費解的神情。

    祝深說他在找人。

    他知道這樣的醫(yī)療專車是留給真正有需要的人的，而不是他。他們要帶自己去醫(yī)院接受治療，可他認為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治他的傷。

    他千辛萬苦跋山涉水而來，絕不能停滯在此。

    “你要找的人在哪？”護士問。

    “十三街區(qū)，如果他不在……”祝深頓了頓，捏緊了口袋里的懷表，若無其事地掩住了心里一剎而過的鈍痛，啞聲說：“就去機場。”

    護士眼睛一下就彎了：“你很幸運，我們要去十四街區(qū)?！?/br>
    司機接話道：“是順路的?！?/br>
    冰天雪地之中，好像有什么復(fù)蘇了。

    路過十三街區(qū)的時候，祝深被他們放下了，這一片的街區(qū)看上去繁華了不少，至少有了人氣兒。街上不少人自發(fā)地出來撒著食鹽鏟雪，看起來熱鬧不少。

    盡管還在下雪，祝深的心情仿佛也被他們感染，陰霾被鏟掉了不少，只見他深吸一口氣，仰著頭，在密密麻麻的牌子里尋找著鐘衡訂的酒店。

    程展眉便是這個時候在街角出現(xiàn)的，遲疑地沖著他的背影喊了一聲：“祝少？”

    人在異鄉(xiāng)，總是對母語異常親切。

    祝深第一時間便回了頭，也不管腳上滑不滑，痛不痛，就直直地朝她跑了過去。

    程展眉馬上就愣住了——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祝深。

    渾身上下都是沾著雪，發(fā)梢好像還在滴著水，一張臉被風(fēng)雪躪出了干裂的血紋，凍得發(fā)紫發(fā)青，當他一瘸一拐地朝她跑來的時候，她本能地退了一兩步，遲疑道：“祝……少？真是你？”

    ——實在是太狼狽了。

    狼狽中又帶著點辛酸與可憐。

    下一刻她的衣領(lǐng)便被祝深雙手揪住了，耳邊是祝深嘶啞的大吼：“鐘衡有沒有事？鐘衡有沒有事？?。?！”

    祝深是真急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慵懶得和貓一樣的人了，此時他的眼睛發(fā)紅，雙手止不住地打顫。

    程展眉轉(zhuǎn)著眼睛想了想，幾乎一瞬間，她便想清楚這來龍去脈了。

    看樣子是這場風(fēng)雪阻隔，讓祝深失去理智了?？梢幌氲界姾鉃樗隽四敲炊?，她便不覺得他可憐了。

    他只不過是赴了千里萬里外的一場風(fēng)雪，鐘衡這些年為了他又踏過怎樣的風(fēng)雪？

    那時有消息說他在N國被炮|彈襲|擊，鐘衡什么都顧不上，就去那里做了志愿者，槍林炮雨只是為了見他一面。

    若說此時祝深何辜，那當時鐘衡又何辜？

    有人在意么？

    ——她是想在意的，可鐘衡卻黯著眼神，翕合薄唇，對她冷聲說不需要。

    鐘衡總是這樣冷感，唯一的溫暖盡數(shù)給了這人。

    一時間程展眉不知是在為誰不平，嘴角輕輕一抽，竟是哭了起來：“鐘衡他……他……”

    祝深見狀，慌了，松開了她，急忙問道：“他怎么樣了？他怎么樣了！”

    說來也是祝深關(guān)心則亂，鐘衡和程展眉同一航班，她都無事了鐘衡自然也是平安的，只是這時的祝深來不及細想，本能就被程展眉的表情所蒙騙，呆呆地往后退了兩步，退到了巷子里，腳脖子那處傳來一陣鉆心的疼。

    “騙人的……”他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失了魂似的跌坐在了地上，口里喃喃道：“你騙人……你騙人……”

    程展眉捂著臉抽泣道：“對不起……”

    祝深捂住了耳朵，聲音歇斯底里：“你騙人！你在騙我！”

    他將自己埋在手臂之中，強忍了許久的連風(fēng)雪都吹不下的眼淚終于像是決了堤一樣爭先恐紅地落了下來。

    這幾天的眼淚積攢得太多了，祝深又一次，哭得像個孩子。

    只是這一次，他的身邊沒有鐘衡來安慰了。

    哭著哭著，祝深漸漸嘶啞失聲，在呼嘯的風(fēng)雪之中，他的嘴唇卻還是一張一合的，像是在自我安慰：“不可能……他不會有事的……”

    鐘衡怎么會有事呢？他還沒有陪他過過生日，還沒有把獨鐘送給他，還沒有對他親口說一句我愛你，還沒有告訴他已經(jīng)看過他的秘密了……

    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程展眉都好好站在這里了，鐘衡怎么會有事？

    想到這，祝深突然頓住。

    眼淚都來不及擦，他仰頭看著程展眉。

    ——是啊，明明是一趟航班，程展眉都出來打醬油了，那鐘衡呢！

    程展眉站在路邊，神情頗有些尷尬，根本沒有料到祝深的反應(yīng)這么過激，要是讓鐘衡知道她把祝深搞成這個樣子，那她……

    只見她默默遞出一只手，想要拉巷子里的祝深起來，正猶豫著要不要對他說實話的時候，忽然聽見旁邊傳來腳步聲。

    還沒等到祝深伸手，便聽身后傳來了一個低沉中透著些許焦躁的聲音，像是在極力克制一般：“不能再等了，不管走多遠我得想辦法給小拾打一個電——”

    話還沒說完，鐘衡路過巷子看見了地上的祝深，幾人俱是一怔。

    祝深坐在地上，因剛剛猛烈地哭泣過，肩膀正一聳一聳地抽泣著，聽到了鐘衡的聲音，連話都不會說了，豆大一顆眼淚啪地砸進了雪里。

    在眼淚落地的一剎那，他被鐘衡緊緊地抱在了懷里。

    力道很緊，他沒想掙開。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雙手下意識地勾住了鐘衡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