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石頭記詩詞曲賦》原是放在這邊書架最上一層的格子里，所幸書房里有專門用來墊高的矮凳，谷蘊(yùn)真踩在上頭，搖搖晃晃地把書緩慢地塞回去。

    他剛把書放好，準(zhǔn)備下去。門口傳來一陣有人進(jìn)來的動靜，那腳步聲既輕且急。須臾，池逾很快出現(xiàn)在書架邊――他趨著光芒，準(zhǔn)確無誤地走了過來，停在谷蘊(yùn)真面前。

    谷蘊(yùn)真第一次居高臨下地看他，只覺得那雙眼睛似乎比平時的稍微亮些。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池逾抬頭問他。

    谷蘊(yùn)真說：“池在和見微下午同去看電影了?！?/br>
    池逾笑了一聲：“你怎么不一起去？”

    谷蘊(yùn)真：“我看不懂。”

    他垂下眼皮，心中想從這凳子上下去，但池逾一直攔在身前，叫他無處下腳。谷蘊(yùn)真不好意思直接開口，只得束手無策地立在那兒，一只手扶著古樸的書架，防止自己不慎摔倒。

    寂靜的淡黃燈光里，池逾不再看他，沉著眉眼，谷蘊(yùn)真卻因他難得安靜的神情微怔，望著他英挺的鼻梁上的細(xì)碎光點(diǎn)，目不轉(zhuǎn)睛。

    他忽地想起一句話。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

    “谷蘊(yùn)真?！背赜饨K于抬起眼睛，谷蘊(yùn)真卻因為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到，險些摔落下來。幸好池逾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他則手忙腳亂扒住池逾的肩膀，驚得直喘氣。

    池逾笑道：“我猶豫了這么一會兒，被你這一摔，倒弄得也沒那么緊張了。”

    “……猶豫什么？”谷蘊(yùn)真問。

    他的右手還扶在池逾肩頭，剛問完這句，便被池逾握著拿下來。谷蘊(yùn)真不明所以地感覺到池逾把什么東西套進(jìn)他手里，那東西冰冰涼涼，像一圈脆冷的手環(huán)，被池逾慢慢推到腕骨。

    并不明亮的光線下，谷蘊(yùn)真看到那是一只玉鐲子，色澤不分明，也許是羊脂的純白，也許是翡翠的冷碧，但必然價格不菲。谷蘊(yùn)真吃驚地動了動手腕，池逾卻如有預(yù)感，預(yù)先扣住他那只手，不令他再動彈一下。

    寂靜的氣氛里，池逾的聲音顯得十分清晰。

    他說：“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谷蘊(yùn)真驀地心臟加速起來，他耳后根像被池逾點(diǎn)了一把烈火，燒得狂亂，蔓延得極快，以至于站在這高度，竟生出種暈乎的錯覺。

    他盯著池逾的眼睫問：“跳脫？”

    “跳脫獨(dú)身啊?！背赜鈸P(yáng)起下巴，眼睛恰到好處地彎成祝福的弧度，方才那種空氣中仿佛縈著什么纏綿的曖|昧氣氛，便被這極為輕佻的一笑給笑碎了，他說：“谷老師，你都這個歲數(shù)了，身邊竟還沒有一朵桃花，也是奇了。”

    谷蘊(yùn)真：“……”

    池逾無知無覺地繼續(xù)解釋道：“恰巧今兒我順路經(jīng)過珠寶行，想著也正好給你賠罪，就買了這個贈你?！?/br>
    “祝你往后，覓得佳人，成雙入對，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谷蘊(yùn)真手腕墜著那只鐲子，聽著池逾祝福的那幾句話，只覺得耳朵和腕間一并變得沉冷，什么熾熱guntang的情緒霎時被冰凍三尺。緊接著，一股無名惱火從心底燃起，逐漸漫過四肢。

    他忽然一掌推開池逾，從凳子上跳下去。

    池逾微微睜大眼睛，略顯驚愕：“你去哪？”

    谷蘊(yùn)真回過身來，回答道：“回房休息。”他停頓片刻，昏暗的光里，漂亮的眉宇間似乎隱隱有些憤然在涌動，他不怎么客氣道：“池大少爺，我體諒你當(dāng)時年幼無知，如今孤陋寡聞。可我也不是什么高嶺之花，不是來者就拒。什么叫‘身邊竟沒有一朵桃花’？拜托你去街頭隨意打聽打聽，看看我的桃花運(yùn)究竟如何。我才是竟不知道，自己何時就奉行獨(dú)身主義了！”

    他轉(zhuǎn)身甩袖走了。池逾卻在一片黑暗里猶豫著，把那番話思來想去，對那言語里透露的信息又大驚失色。他自己揣摩猜測半晌，忍無可忍，直接奪門而出，將書房的門摔得震天響。

    谷蘊(yùn)真簡單在廚房吃過飯，回到暫住的客房洗浴休憩。洗手時不留神，那鐲子掉出衣袖，恰好卡在他胎記之上，那胎記便如同一抹純白雪地中的寒梅，更顯鮮紅欲滴。

    他直到這時候，所以的惱才消弭而去。心中殘留下的只有半刻鐘前，清清淡淡的一點(diǎn)羞怯的余韻。

    這鐲子通體瑩潤雪白，看得出玉是上好的質(zhì)地。谷蘊(yùn)真在燈下看了許久，將手鐲從腕上摘下去，找出一方錦盒，將它裝進(jìn)去，妥善收好。

    谷蘊(yùn)真打滅房里的燈火，籠衣上床，窗外的月色竹影隨風(fēng)輕輕搖動，他闔上眼眸，腦海里思緒混亂，快要陷入睡眠時，他心中有個朦朧的念頭一閃而過。

    其實雙雙對對……

    才好一同跳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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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我來了！

    附：――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魏晉）《定情詩》

    第17章 貌離神合

    逐香樓依舊人來人往，過客匆匆。谷蘊(yùn)真被幾個客人擠著上了二樓，他選了一個較為偏僻的角落，叫茶坐下，來送茶的小廝見到他便和善地笑，偷偷摸摸說：“谷先生，待會給您多上幾塊桂花酥，包管吃飽！”

    谷蘊(yùn)真哭笑不得道：“多謝?！?/br>
    他掩在一片鏤空的木質(zhì)屏風(fēng)后，一面飲茶，一面瞧下頭的街景。陵陽是座只要天氣晴朗，便會滿城花開，繁華如夢的城市，這時候街道上紛紛嚷嚷，叫賣的、逛街的、游玩的……不一而足，熱鬧得叫人不由感嘆這美好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