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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時,池逾卻再也睡不著了。他撐著腦袋,拿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緞面筆盒,在手中掂摸了片刻,又放回隨身的包里。 腦中正不得寧靜地翻覆著虛虛實(shí)實(shí)的胭脂色想法,后座的乘客卻不合時宜地教起古詩來,那估計(jì)是個年輕的mama,聲音柔和,語調(diào)溫婉,低語道:“這是詩經(jīng)呀,寶貝。昨兒一直纏我,現(xiàn)在倒沒事,你隨意指一篇,我給你簡略講講?!?/br> 不知道小孩指了哪一篇,悅耳的女聲便轉(zhuǎn)開一抹笑意,她說:“好罷……你看,國風(fēng)·邶風(fēng)·靜女,這是題目,說‘靜女’是‘邶’這個國家的一首歌頌愛情的民歌?!?/br> “……愛而不見,搔首踟躕。就是說呀,這位男子遲遲見不到他的心上人來赴約,一會兒撓頭,一會兒左右走動,他很焦急。” 池逾:“……” 池逾往后看了一眼,只見那說話的姑娘卷發(fā)披肩,穿著深煙紅的繡花旗袍,眼眸明亮,粉面桃腮,笑意吟吟,長相無疑是個十足十的美人。她身前抱著一個才兩三歲左右的小男孩,正睜著圓溜溜的眼睛認(rèn)真地聽著mama的臨時國文課。 周圍的乘客都對這一對母子善意地笑著,只有池逾的眼神有點(diǎn)兇猛。 小男孩用足以令人融化的奶聲戳著眼前的書本問道:“mama,彤管是什么?。俊?/br> 姑娘毫無知覺地解釋道:“就是古代人用來寫字的一種筆,彤就是紅。這種筆細(xì)細(xì)長長,外表用紅漆刷得光滑漂亮,寫出來的墨也是鮮紅鮮紅的,像戀人熾熱的心呢。所以啊,最適合送給心儀的公子了?!?/br> 池逾轉(zhuǎn)過身去,聽到男孩說:“那我也要讓Lucy買一支送給我?!?/br> 姑娘失笑說:“Lucy是你的保姆阿姨呀。怎么能送這個給她呢,這樣的東西中看不中用,只是圖個寓意,其實(shí)細(xì)究起來,全是變著花樣在說‘我有一點(diǎn)喜歡你’罷了?!?/br> 池逾再也聽不下去,驀地彈起來,喊那個姑娘的名字:“白漫舒!” 白漫舒被池逾氣勢洶洶的模樣唬了一跳,下意識抱緊懷中的兒子,等看清池逾的臉,才松了一口氣,稀奇道:“池少爺?好巧啊。” “是啊,隨便坐一架飛機(jī)就聽見你在這里傳道授業(yè)解惑?!背赜獾恼Z氣古怪地充滿火藥味,他跟白漫舒的兒子對視一眼,亂放槍道:“幾年不見,你什么時候成了親還生了寶,怎么?嫌我上不得臺面、丟你的人?請柬都不給我發(fā)一張?!” 白漫舒笑道:“我哪敢嫌棄您啊。我的婚禮在國外辦的,還瞞著陵陽這邊的親戚呢。這不,現(xiàn)在帶兒子回去先斬后奏,等他們接受了事實(shí),我們再在陵陽補(bǔ)辦一場中式婚禮。屆時給你發(fā)請柬,你可別不賞臉?!?/br> 池逾頷首表示了解,轉(zhuǎn)回去之前又說:“您那國文課可別再上了,聽得我暈的慌,什么筆不筆紅不紅愛不愛的,給小孩子講這些做什么!” “我寶貝早就知道什么是喜歡了。”白漫舒摸了摸她兒子軟軟的臉頰,說:“這也奇了,你又不是老古董似的頑固派,什么時候還講究這個了。按你這樣說,豈不是我三年前跟你相過親,如今連個外人都不能見了,要躲在閨房里蒙面以度日???” 池逾在前面閉著眼說:“誰跟你相過親?白小姐,你臆想癥發(fā)作?你現(xiàn)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要招惹本少爺?!?/br> 白漫舒簡直好氣又好笑,她懶得理闊別幾年、突然變得喜怒無常的池逾,低頭跟自家兒子輕聲聊著天,講述起陵陽本家的一些事情。 池逾則闔上眼眸,但意識格外清醒,他唯恐自己再度做些似是而非的夢。時間漸流,飛機(jī)沒入濃密的云中,星辰在遠(yuǎn)處細(xì)碎發(fā)光,那段茫茫的前路無端盛滿期待。 這條航線馬上就要到達(dá)終點(diǎn)。 他自高空垂眸下望,視線掃過山巒層疊的模糊大地,忽然在心中很文藝地想,如若他現(xiàn)在愛上云霧繚繞的這一眼陵陽山海,那他可謂在一瞬間、就愛上了那整座城內(nèi)的所有人。 又荒誕無經(jīng),又合情合理。 ―― 谷蘊(yùn)真回家時,恰好遇到拄著拐杖出門的白歲寒,他以為這人要出門散步,一句殷殷的關(guān)切才飄到嘴邊。白歲寒便先發(fā)制人地伸手打斷道:“安安,我要回去住了?!?/br> “師兄,你的燒才退了兩天,而且、而且你一個人住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惫忍N(yùn)真極為苦惱地皺起眉頭,看樣子很想把人直接拉住,那手抬起來又放下去好幾次。 白歲寒比谷蘊(yùn)真還疑惑,他頓了頓,問道:“我見你腕間多了一個玉鐲子,這樣式不是你素來的喜好,所以那是誰贈予你的?” “…………”谷蘊(yùn)真立即把挽留的手按下去了。白歲寒眼見著他臉頰爬上一點(diǎn)點(diǎn)的紅暈,心中越發(fā)了然,補(bǔ)充道:“我從不做礙事的人。若是往后你們情難自禁時,在家中也要忍著憋著,只為了避我的嫌,那未免也太委屈了些?!?/br> 谷蘊(yùn)真被輕輕巧巧的“情難自禁”四個字燒紅了臉,眼神飄忽不定,毫無底氣地說:“師兄,哪、哪有什么委屈……” 白歲寒微嘆一口氣,輕聲說:“天底下從來沒有不散的宴席。你就是太過天真,還以為什么都可以不變不改,咱們以前谷家班也可算是煊赫一時,現(xiàn)在又成了什么樣子?走的走,散的散,無非飛鳥各投林,茶涼酒樓空罷了?!?/br> “不過你這么天真也好?!卑讱q寒的尾音漸漸染上一縷悲哀,他道:“只要有人愿意寵著,捧著你的天真,那任性一點(diǎn),也未嘗不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