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若幽遲疑道：“世子知道？”

    霍輕泓神色一變有些尷尬，“我……我也不知……”

    霍輕泓轉(zhuǎn)而看向吳瑜，似想要他來救場，吳瑜苦笑一瞬，“世子，在下也不知啊，禮部雖每年請些雜耍藝人入宮為陛下和后宮娘娘們添點樂子，可并不知道其中道理。”

    吳瑜說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轉(zhuǎn)眸看向了王青甫，“王兄，你當(dāng)知道吧?！?/br>
    王青甫聞言一笑，“其實就是往衣內(nèi)放了一塊樟腦，而后隔衣點火，火雖燒著，卻只有一瞬的功夫，是不會燒壞衣裳的，不過呢，不能讓樟腦燒的太久了，用量要適當(dāng)，否則，便會真的燒著衣裳露出破綻來?！?/br>
    霍輕泓驚訝，“王大人竟然知道?！?/br>
    吳瑜道：“王兄出自羌州，羌州為戲法之鄉(xiāng)，傳聞羌州人人人皆會戲法?！?/br>
    王青甫道：“倒也沒有這般夸張，只是羌州的雜耍藝人的確多，所為戲法雜耍，多是障眼法罷了，明白了其中道理，便也不覺得玄妙了?！?/br>
    霍輕泓聽的頻頻點頭，他不知又想起什么，還要再問，卻見路柯從右?guī)叱?，“岳將軍問完了，王大人，請您進去——”

    岳明全果然從他身后出來，也不知被問了什么，神色不太好看。

    王青甫應(yīng)聲進門，岳明全出門站定便有些不快的嘆了口氣，“如今我們皆有嫌疑，侯爺還說十年前謀害凈空的和害死馮大人的是一個人，這也太駭人了。”

    岳明全是個粗人，性情豪烈，當(dāng)著霍危樓不敢言語，出了門便有些忍不住，吳瑜道：“岳將軍別不信，這是薄仵作驗出來的?！?/br>
    岳明全看了眼薄若幽，又看了一眼凈空的骸骨，“薄仵作驗尸之法的確厲害，只希望侯爺盡快查明真相，也好讓我們安下心來?！?/br>
    薄若幽聞言覺得哪里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來。

    右?guī)畠?nèi)，霍危樓問王青甫，“馮侖死的那夜，你和吳瑜一同回了院子，之后呢？”

    王青甫便道，“下官是看著吳兄進院子的，后來他院子燈沒多時便熄了，想來是歇下了，下官習(xí)慣晚睡，倒是一直在看書，大概二更時分，下官方才歇下?！?/br>
    “此間便無異常？”

    王青甫眉頭微皺，“異常倒也說不上吧，吳兄睡下半個時辰之后，下官正要歇下之時，依稀又看到他那邊院子亮了燈，下官只以為他是夜半解手，便未曾多想。”

    下雨是一更天，而馮侖遇害是在一更到二更之間，若王青甫看到的時候，正是吳瑜殺了馮侖之后返回，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且彼時夜色已深，他身上多半沾了血跡，勢必要點燈才可清理，霍危樓眉頭微皺，“你說吳瑜洗衣頗勤？”

    王青甫苦笑，“是的，往常還不覺得，此番出來，才真是令下官都要汗顏?！?/br>
    “馮侖遇害第二日，他可有洗衣？”

    霍危樓問的直接，王青甫面色微變，猶豫一瞬才道：“是……洗過的……不過，吳兄乃喜潔之人，這似乎也不算什么?！?/br>
    王青甫與吳瑜交好，自然想替吳瑜開脫一二，霍危樓卻自有判斷，接著問，“當(dāng)年在你們幾人之中，凈空與誰走的最為親近？”

    王青甫便道：“當(dāng)是馮老，馮老在洛州為官，且本身禮佛，似乎經(jīng)常來寺中讓凈空大師講習(xí)佛法，相比之下，岳將軍雖然也在洛州，可他是武將，身上殺氣重，便和凈空大師頗為疏離?！?/br>
    “他和吳瑜可算熟稔？”

    王青甫仔細回憶，“下官當(dāng)時來的時候，吳兄已經(jīng)在此幾日了，凈空大師待人和善，和他也算投緣?！鳖D了頓，王青甫道：“應(yīng)當(dāng)說非常投緣，因吳兄在京城時，便經(jīng)常入相國寺上香，也算對佛法頗有研究，所以他不可能害凈空大師?！?/br>
    若沒有被凈空發(fā)現(xiàn)佛典之事，自然該如何投緣便如何投緣，可在盜竊舍利子的大罪面前，這點投緣又算得了什么？

    霍危樓未曾細說，又問：“馮侖這幾年在京中，和吳瑜走的可算近？”

    這般一問，王青甫蹙眉道：“這幾年，吳兄在京中交好者不多，下官算一個，和馮老的話……似乎不怎么走動。”

    馮侖由洛州升入京城，按理說他也喜好佛法，會和同樣禮佛又曾共事過的吳瑜走的近才是，可二人偏偏沒什么走動，莫非是故意如此，不愿引人耳目？

    霍危樓又問了幾句便令王青甫退下，很快，吳瑜走了進來。

    霍危樓仍然問了凈空與誰交好的問題，吳瑜便道：“和馮大人最熟稔，馮大人禮佛，且又是洛州父母官，經(jīng)常來寺里和凈空大師講經(jīng)，除此之外，在我們剩下三人里便是和下官會投緣幾分，下官也頗信佛，因此當(dāng)時來舍利大典頗為歡喜，還請教過凈空大師幾個問題。”

    此言和王青甫所說吻合，霍危樓又問，“凈空出事之前，你可曾見過他？”

    吳瑜嘆了口氣，又搖頭，“不曾，下官還記得前一日，我們分頭搜查寺內(nèi)各處，岳將軍和馮大人負責(zé)盤查僧眾，下官和王兄負責(zé)搜查禪院房舍，忙了一整日，焦頭爛額的，忙完了，便都立刻回禪院歇下，也顧不上其他了，當(dāng)時事情大，陛下前腳走，我們后腳便覺得要丟頭上烏紗了，當(dāng)真是半點都不敢大意?！?/br>
    此問霍危樓問過他們?nèi)?，而他三人所答，也幾乎一模一樣，無論兇手是誰，此刻都已經(jīng)提起了警惕之心，多言多錯，誰都知道這個道理。

    “馮侖升入京城之后，與你們誰走動多些？”

    吳瑜想了想，“都走動的少吧，我們在不同的衙門，馮老年紀(jì)也大些，下官和王兄在十年前就相識了，這些年來，唯獨和他走動多?！?/br>
    吳瑜看著無所隱瞞，卻也無絲毫破綻，霍危樓略一沉吟，“若說你們?nèi)酥杏泻α笋T侖的兇手，你覺得誰的可能性最大？”

    吳瑜面色微變，“這個……下官猜不出來?！?/br>
    他一臉作難之色，似乎當(dāng)真猜不出，霍危樓倒也不為難他，擺擺手令其退下，路柯和林槐都在內(nèi)，問完三人，霍危樓問，“你們?nèi)绾慰矗俊?/br>
    林槐道：“凈空當(dāng)年最先找的人必定是嫌疑最大的人，如今看來，他當(dāng)年和吳大人還有馮大人最為親厚，多半是先找他二人，剛好他二人一個頗有些身手，另一個使利器，到了如今，他二人重聚，吳大人對馮大人放心不下，或者有其他緣故，便痛下殺手?！?/br>
    路柯也道：“馮大人遇害那夜，雖說王大人為吳大人作證了，可禪院熄了燈，若吳大人這樣有些身手的人，想悄無聲息的溜出院子并不難，且他洗衣頗勤，若要湮滅罪證并不難?！?/br>
    殺害凈空的兇手有二，一個武功不錯，拳腳相加，一個在旁以利器相擊，如果凈空當(dāng)年最先找的人，當(dāng)真是吳瑜和馮侖，便極好解釋了。

    然而霍危樓凝眸，“若凈空最先找的是王青甫和岳明全呢？”

    林槐蹙眉，“王大人……王大人和凈空大師不熟，又非彼時洛州父母官，而岳將軍為武人，身上頗有殺氣，凈空大師要找信任之人多半不會首先找他?！?/br>
    這些疑問此前便提過，如今越了解當(dāng)年細節(jié)，倒是越覺得此前推斷為真，可霍危樓卻覺得這般推論太過理所當(dāng)然了一些，仿佛有何處被他錯過，卻又想不起來錯過了什么。

    “讓他三人先回去歇下，從此刻起，皆禁足禪院中?！?/br>
    霍危樓吩咐完，路柯出門令三人回去歇下，等霍危樓再出來時，日頭已是西斜，明歸瀾和霍輕泓不見了人影，薄若幽正蹲在佛像邊上，仔細看那尊者佛像頸子處。

    “你在看什么？”霍危樓走到薄若幽身后問。

    尊者佛像還被放倒著，薄若幽此刻手正磨砂著佛像頸部的位置，“民女發(fā)覺此佛像遠觀瞧不出什么，可若上手摸，便能發(fā)覺他頸部的位置有些凹凸不平的，和其他地方都不同?！?/br>
    霍危樓擰眉，也上前來，伸手一拂，果真如此。

    薄若幽便道：“此處焊接之時似乎生了岔子，而后又被打磨過，若非金漆上的極厚，這佛像只怕就要毀了?！?/br>
    “佛像內(nèi)藏尸未被發(fā)覺本就奇怪，當(dāng)年塑佛的匠人，必定知道什么?！?/br>
    可惜匠人遠在冀州，還不知何時才能尋到。

    兇手難以確定，舍利子消失之局亦未破解，霍危樓思來想去，還是覺得舍利子失竊一環(huán)頗多古怪，很快，霍危樓命人傳了凡和了覺來。

    他二人來的極快，一進院子，便見凈空的尸骨變了顏色，當(dāng)下一驚。薄若幽只好解釋適才以蒸尸之法驗尸，又得了些線索。

    見二人前來，霍危樓帶著眾人往禪院來，將那畫了大典禮臺的圖紙打開，福公公又講起了當(dāng)日細節(jié)，“若說最奇怪的，自然便是下雨那會兒，可所有人都躲在大殿內(nèi)，也不過十多丈的距離，且四周守衛(wèi)森嚴(yán)，沒道理舍利子便消失了?！?/br>
    福公公指著圖紙，“就這么遠，當(dāng)時禁衛(wèi)軍都在這里，還有兩側(cè)的回廊之中……”

    薄若幽聽福公公說的仔細，腦海之中忽而靈光一閃，“公公說，當(dāng)時主持尋了一把大傘罩在那銅匣之上的，公公可能說說，那是一把怎樣的傘？”

    福公公便道，“傘極大，將下面的蓮花臺座都快要罩住了?！?/br>
    福公公手排開比劃著道：“傘柄不是很長，幾乎是罩在銅匣上的，邊緣罩著蓮臺邊緣，雨水順著傘面流下，半分不曾沾濕蓮臺和寶函。”

    了凡也道：“那傘其實早有準(zhǔn)備，寺里為了大典，風(fēng)風(fēng)雨雨都要準(zhǔn)備完全?！?/br>
    薄若幽眸色一定，“所以，大家的視線里，是看不到銅匣的？”

    福公公和了凡齊齊點頭，薄若幽眼底閃過一抹微芒，看向霍危樓道：“侯爺，盜竊舍利子之人，是否會用到什么障眼法？”

    霍危樓揚眉，薄若幽便道，“今日世子耍了個戲法，后來王大人說到，戲法便皆是障眼法罷了，因此民女想，遮傘之時，眾人看著傘面未動，便覺其下寶函還在，可會不會，遮傘之后寶函已經(jīng)不見了，等取走傘之時，寶函雖在，可里面的舍利子已經(jīng)不見了，就……就好似變戲法那般……”

    “又有什么戲法？！”

    薄若幽話剛落，外面又響起霍輕泓的聲音，他一襲紅衫大刺刺飄進來，一臉好奇之色，“什么戲法？”

    福公公失笑，“世子別急，是在說當(dāng)年舍利子失竊的案子呢。”

    霍輕泓面上興致半失，這時，霍危樓問道：“當(dāng)時放著銅匣的蓮臺有多高？”

    這圖紙之上雖畫了蓮臺，卻只是個大概輪廓，這般一問，福公公便道，“半人高，下面是蓮柱，上面是一朵盛開的佛蓮，寶函便放在佛蓮蓮蕊之上，據(jù)說此物也是寺里一早就在準(zhǔn)備的，也化了些功夫?！?/br>
    霍危樓又問，“蓮柱有多粗？”

    福公公抬手比了比，“也就，一人合抱般粗細吧?！?/br>
    見霍危樓問起此物，了凡忙道：“此物為木質(zhì)，是專門為大典準(zhǔn)備，當(dāng)年許多物件都是提前三月雕刻的雕刻，繡制的繡制，大典上所用之物，也皆是簇新?！?/br>
    林槐在旁聽著，此刻問道：“侯爺莫非懷疑此物內(nèi)有機關(guān)？”

    霍危樓頷首，“遮傘不過片刻功夫，可若其內(nèi)有機關(guān)，機關(guān)之內(nèi)可藏人，那片刻功夫，便足以令其盜竊舍利子，且偷盜之人買了佛典，已知鑰匙形制，此刻也能派上用場?！?/br>
    福公公遲疑道：“可是那蓮柱看著不大……”

    霍輕泓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小聲道：“其實不大也可以藏人，耍戲法的那些人，許多都會軟骨之功，尤其一種戲法，一個人鉆進箱子里，以刀劍刺之卻不死，似乎便是極會軟骨縮身改變身形者。”

    霍危樓轉(zhuǎn)眸望著霍輕泓，霍輕泓還當(dāng)自己說錯了話，一把捂住嘴巴往后退了兩步，然而霍危樓卻道：“你的不學(xué)無術(shù)總算有了半分用處。”

    霍輕泓一訝，隨之面露歡喜來，霍危樓便問了凡，“當(dāng)初大典一應(yīng)物品，是寺內(nèi)準(zhǔn)備？”

    了凡頷首，“的確如此，不過和塑佛一樣，管事僧負責(zé)此事，底下匠工還是頗多外來之人?！?/br>
    “那你可記得此蓮臺是如何制備的？”

    了凡無奈搖頭，“這個小僧便不知了?！?/br>
    霍危樓看向了覺，了覺也搖頭，“當(dāng)時寺內(nèi)一早開始準(zhǔn)備這些，禮部來人之后要查驗，馮大人也在旁監(jiān)管，那些匠工大多是洛州本地的木工，當(dāng)時負責(zé)此事的管事僧……似乎是了慧師兄?！?/br>
    了慧便是當(dāng)日帶路往萬佛崖去的僧人，霍危樓令人將其召來，剛問起蓮臺，了慧便道：“蓮臺乃城中木工所制，上為佛蓮，內(nèi)里中空，外有朱漆，后來禮部來人驗看無錯之后，便一起收入了庫房之內(nèi)，由專人看管?！?/br>
    霍危樓凝眸，“看管者是誰？”

    了慧道：“當(dāng)時諸如庫房的地方，皆是洛州州府衙門的衙差和洛州駐軍一起看管，此處具體看管的是哪些人，小僧記不清了?！?/br>
    了慧前日還是泰然模樣，如今見到霍危樓已頗有兩分緊張畏怕，凈明和了清如今已經(jīng)被看管起來，他做為凈明徒弟，自然也頗為自危。

    “后來那蓮臺如何處置了？”

    了慧忙道：“先是置于庫房之內(nèi)，后來被搬去了佛殿之中供奉佛寶，前兩年寺內(nèi)換了一批朽壞的器具，那蓮臺便被置換掉了?！?/br>
    霍危樓沉吟片刻令了慧退下，“看來后來倒是尋常，只是如果此物之中要藏人，看守必定不可能不發(fā)覺，當(dāng)時負責(zé)看守的，到底是馮侖之人，還是岳明全之人，暫不可知，且當(dāng)時那偷盜之人若一早想好用此法，他又如何得知那日會下雨？若不曾下雨，便不會以傘遮蓮臺，不遮住蓮臺，便是有鑰匙，又如何竊走舍利子？”

    林槐道：“下雨是個未知之?dāng)?shù)，除非他們還做了別的準(zhǔn)備，即便不下雨，也會生出別的亂子，到時候趁亂，總能找到機會動手?！?/br>
    霍危樓看向路柯，“這兩日凈明和了清如何？可有再說什么？”

    路柯?lián)u頭，“不曾，師徒二人念了一天一夜的經(jīng)文，倒真的像是在悔過?！?/br>
    了凡和了覺站在一旁，聽到此言仍然有些不忿，霍危樓眼底明暗不定的，片刻后忽然問了凡，“你師父是哪般性子的人？他當(dāng)時治下可嚴(yán)？”

    了凡聞言，只覺霍危樓是想到了當(dāng)年凈空并未第一時間在人前揭破了清，立刻道：“師父雖是慈悲為懷，卻并非一心慈悲毫無原則之人，他對我們師兄幾人在課業(yè)之上極嚴(yán)苛，可課業(yè)之外卻待我們十分親善，對寺中一眾管事僧和尋常僧眾亦既有耐心，從沒有主持的架子，除非有人犯了錯，若是無心之失，便多為訓(xùn)誡，若是有意為之，便是小錯，在師父看來，亦是惡念，是一定要懲戒的。”

    “當(dāng)初師父并未立刻揭破了清師兄，雖是存了仁念，卻也是因為那時事情嚴(yán)重，他不敢輕慢大意，若……若師父未曾出事，了清師兄多半也是要被嚴(yán)厲懲處的，只是他為人所害，沒有那般機會了?！?/br>
    了凡說著，面上再生哀戚，霍危樓沉吟片刻，先令了凡二人退下之后方才皺了眉頭，“此前我們想錯了?！?/br>
    林槐和福公公都看過去，似有不解，薄若幽卻也在沉思著什么。

    霍危樓道：“凈空并不一定會去找馮侖和吳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