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后即便是薩基爾幾乎都有點兒支撐不住了。

    拉菲爾的眼睫上更是掛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他的臉很白，眼神也有些渙散。

    “我們該不會已經(jīng)死了吧。”

    在前行的過程中, 拉菲爾忽然用虛幻的語調(diào)沖著薩基爾說道。

    他并沒有指望薩基爾的回答，畢竟那家伙一直都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這一點恐怕到他死都不會改變。

    結(jié)果走在隊伍之前的貝利安在聽見拉菲爾宛若自言自語一般的問話之后，卻出乎意料地回過頭來看向拉菲爾。

    “不, 沒有人會死，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唯一能夠讓我們所有人活下來的契機之地。”

    在說這句話時候他一如既往地顯示出那種神神叨叨的深沉表情。

    “我希望你說的都是真的?！?/br>
    ——只可惜, 很顯然薩基爾并沒有被貝利安所打動。

    他的一只手勉強撐著艾倫的尸體, 另一只手卻握緊了離子槍，槍口直直對準(zhǔn)了貝利安。

    即便是極寒和稀薄的空氣同時襲擊，這個男人看上去似乎依然沒有放棄自己的警惕。

    “你會看到的?！?/br>
    貝利安沖著薩基爾低語道。

    在那一刻其實拉菲爾并不明白貝利安這句話是什么意思，直到貝利安帶著他們一路向下，沿著迂回彎曲的通道繼續(xù)前行直到兩個人類都抵達(dá)了極限之后, 他們抵達(dá)了一個異常離奇古怪的地方。

    那是一間大廳。

    一路走來, 因為系統(tǒng)完全崩潰的緣故整個中軸區(qū)都籠罩在黑暗之中, 他們就像是深海魚一樣完全靠著腕帶上內(nèi)置照明面前看清楚道路。

    習(xí)慣了這樣的黑暗之后, 當(dāng)貝利安推開大門讓那熒光閃閃的世界出現(xiàn)在拉菲爾和薩基爾眼前時候，兩個人都不得不用力眨了眨眼睛, 好讓自己的視線能夠清晰一點。

    銀色的光輝宛若星河, 在大廳之中燦爛地閃耀著。

    而這些璀璨的, 帶著些許藍(lán)色調(diào)的銀色光芒竟然是從充斥著整個大廳的漩渦狀白色樹枝所散發(fā)出來的。

    假如能夠忽略掉那些無比詭異的植物, 這地方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廢墟, 地面上有許多崩落的金屬結(jié)構(gòu)支架和金屬面板，還有一些堆積在地面上的怪物的肢體……不過現(xiàn)實就是, 沒有人有可能忽略掉那些卷曲的, 東倒西歪的銀樹。

    那些銀樹之前一定收到過奇怪的撞擊, 它們的樹干大多都已經(jīng)折了，枝葉相互糾纏在一起長得密密麻麻，濃密的羽毛狀葉片幾乎占據(jù)了視野范圍內(nèi)的所有空間，看上去就像是野地里特殊的野草。

    平心而亂，這種散發(fā)著銀色光芒的植物實在讓薩基爾感到有些惡心，但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認(rèn)，正是這種特殊植物卷曲的枝干和羽毛狀的葉子牢牢地支撐著大廳，讓它不至于像是其他大型空間一樣，在之前的巨大爆炸引起結(jié)構(gòu)震顫中倒塌。

    “這是什么？”

    進(jìn)入大廳之后，拉菲爾就不由自主地東張西望起來，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觸了一下那顆銀樹的樹葉。只不過他都沒有來得及碰觸到這些銀色葉片，站在他身后的薩基爾用槍托打掉了他的手。

    “不要碰——你根本不知道這就是什么鬼東西——”

    薩基爾在拉菲爾耳邊嚴(yán)厲地低語道。

    “這是我們的圣樹?！?/br>
    貝利安轉(zhuǎn)過身來，沖著拉菲爾和薩基爾解釋道。

    然后，他朝著薩基爾伸出了手……他與薩基爾對視了片刻。

    一個怪物一般的男孩，一個臉色凝重的安全局特工。

    他們兩個人的互相瞪視并沒有持續(xù)多久，薩基爾就干脆利落地將自己一直緊緊扛在肩頭的尸體放了下來。

    一直守在貝利安身側(cè)的烏劜雅達(dá)抬起胳膊，鄭重其事地從薩基爾的手中接過了艾倫的尸體。

    “你們到底打算做什么？”

    眼看著那個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很詭異的男人就那么帶走了艾倫的尸體，拉菲爾控制不住地追問道。

    “就像是我之前一直告訴你們的那樣……我們需要復(fù)活艾倫?！?/br>
    貝利安說。

    “他是命運的關(guān)鍵?！?/br>
    他又補充道。

    “嘶……”

    似乎是為了應(yīng)和自己的兄弟，烏劜雅達(dá)也發(fā)出了一聲輕哼。

    那個丑陋，怪異，半人半鳥的男人懷中就是艾倫的尸體，尸體的頭顱低垂無力地斜向一邊，正好讓拉菲爾直視他的面孔。

    那張面容泛著死氣，卻依舊美麗得驚人。

    而烏劜雅達(dá)看上去仿佛更加恐怖了。

    極致的丑陋與艾倫那種帶著死氣的陰森美麗配合在一起，看上去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與詭秘……

    拉菲爾糾結(jié)地看著眼前的場景。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走上前去，阻止面前的怪物兄弟將艾倫的尸體帶走。

    因為在這一刻誰都不知道他們打算做什么。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有可能復(fù)活另外一個生命嗎？

    拉菲爾其實是不太相信的。

    但出于某種連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直覺，他最終并沒有攔下艾倫的尸體。他的心跳得比正常要快很多，而且一進(jìn)入這間滿是銀樹的大廳，他就總覺得毛骨悚然。

    而這一刻，他甚至被這種生理性的恐懼嚇得動彈不得，只能呆呆地看著那身上長著羽毛的兩人無比虔誠地抱著艾倫的尸體，一步一步走向那些銀樹。

    銀樹根部匯集的地方，甚至連堅硬的金屬地板都隆得坑坑洼洼的。

    那個地方看上去似乎有一個水池，只不過現(xiàn)在，水源早就已經(jīng)消失得一干二凈，只有樹根在那個位置盤根錯節(jié)。

    貝利安似乎并沒有介意水池底部干涸的泉水，他走上前，去將艾倫的尸體平放在了原本是水池的位置。

    幾根銀色的樹枝以不可思議地角度糾纏在一起，形成了一個類似于祭壇似的平臺。

    艾倫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了那里，平躺在在銀樹散發(fā)出來的光輝之下。

    那些光暈宛若薄紗籠罩著他沉靜的面龐與完美的身軀，驟然看過去，就連他胸口的血跡都變得沒有那么明顯了。

    接著，完全違背拉菲爾常識的事情又一次開始了（好吧，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疲憊感，甚至明天告訴他宇宙毀滅，他不會感到驚訝了）。

    那些看似植物的銀色樹枝宛若動物一般顫抖起來，它們在樹葉的掩映之下簌簌而動，像是蛇，又像是不知名的軟體動物，一點一點靠近了艾倫。

    原本卷曲的枝條伸展開來，rou質(zhì)的花朵在藤蔓的頂端迅速生出花蕾，然后綻放，濃稠的汁液順著那些肥厚粘稠的花瓣滴滴嗒嗒地落了下來。在碰觸到艾倫之后，那些液體立刻就形成了一層閃著珍珠光芒的薄膜……

    一層，兩層，三層……

    沒過用多久，那些薄膜就在艾倫的身上結(jié)成了一個蛋形的半透明繭囊。

    “艾倫……”

    拉菲爾有些擔(dān)心地揉著自己的鼻尖，眼睛死死盯著那一枚繭囊。

    哪怕被包裹在粘液之中，那種無處不在的璀璨銀光還是足夠讓薩基爾和拉菲爾看清楚繭囊內(nèi)部的情形。

    顫抖。

    是顫抖嗎？

    艾倫的尸體……那已經(jīng)被確認(rèn)過無數(shù)次的尸體，就那樣慢慢地顫動了起來。

    拉菲爾嚇得微微一抖，用力地握緊了薩基爾的手。

    “哦，上帝啊?！?/br>
    他喘息著嘟囔道。

    不過，在仔細(xì)觀察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那種顫動并不是艾倫自己的動作……而是某些更加纖細(xì)的樹枝從囊袋內(nèi)部生長出來然后一點一點刺入了艾倫的身體。

    手臂，脊椎，腿部……

    當(dāng)那些樹枝生長的時候，艾倫也像是提線木偶一般開始緩慢地動作。

    雖然早就被告知這是為了讓艾倫復(fù)活，但……但現(xiàn)在眼前的場景還是讓拉菲爾感到了些許不適，那種想要把艾倫從貝利安手中搶回來的沖動又一次地涌上了拉菲爾心頭。

    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他在不自覺中慢慢地往繭囊的方向靠近，銀色的光芒倒映在拉菲爾的瞳孔之中。

    “冷靜一點！”

    最后，是薩基爾緊緊地抓住了他。

    “我想他們只是在治療……”

    薩基爾說——只不過在說到“治療”這個單詞時候，他的語氣有點僵硬。

    薩基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的場景，拉菲爾側(cè)過臉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咬緊了牙關(guān)。

    拉菲爾可以打賭，薩基爾的家伙一定在仔細(xì)地觀察所有細(xì)節(jié)。就等著回去向安全局的那些高官們作報告。

    這也許就是合格的安全局官員應(yīng)該有的態(tài)度吧。

    可拉菲爾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到這一點。

    光是看著眼前的場景，拉菲爾就覺得自己快要吐了……

    不過，無論是薩基爾那無比尖銳的審視目光還是拉菲爾厭惡的觀察，都沒有給貝利安造成任何影響。

    自從那一枚繭囊將艾倫包裹起來之后，他臉上的神情似乎放松了一點。

    他匍匐著前行，然后慢慢跪坐在繭囊的前面。

    一陣動聽的歌聲從他的喉嚨中涌出來。

    那是一首幽遠(yuǎn)，縹緲而古怪的哼唱，甜美，但是令人毛骨悚然。

    在那首歌的鼓動之下，幾乎快要將整個空間占滿的銀樹也展現(xiàn)出了活物的跡象，他們在無風(fēng)的環(huán)境下簌簌而動，摩擦的聲音在無形之中迎合著歌曲的旋律。

    眼前的這個場景充斥著一種語言難以描述的神秘，詭異，甚至還能說得上是莊嚴(yán)。

    拉菲爾并不知道貝利安此時究竟在唱什么，但……但他還是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在歌聲的作用下逐漸變得渙散。

    而伴隨著那特殊的旋律，艾倫身上的光芒也變得愈發(fā)燦爛，與之相對的是，那些茂盛無比，幾乎快要將整個大廳化為異星叢林的銀色樹木則一改常態(tài)地一點一點枯萎了下去。

    銀色的光芒仿佛被匯集到了繭囊之中。

    而失去了光芒之后，那些銀樹的枝條以rou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枯萎。

    它們死亡，然后凋零。

    露出了大廳頂部以及墻壁上那些原本rou眼難以看見的位置——大廳的已經(jīng)被廢棄的通風(fēng)管道，還有空氣過濾管道，都?xì)埩糁罅抗治锏膔ou團和觸手，只不過這時候的它們就跟那些銀色的樹葉一樣，早已死去多時。

    貝利安的歌聲更加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