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聽見他喊我?guī)熓灏?？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是他二爸！我不同意他結(jié)婚，他就這輩子都娶不著媳婦！”和病人抬杠，嚴奚如最熟練。

    阿婆提著兩盒龜鱉丸忿忿走了，嚴奚如回頭看俞訪云朝自己傻笑，笑出兩個兔牙：“你還笑，別人要給你介紹對象你臉紅什么？”

    “她是問我喜歡什么樣的。”

    嚴奚如感覺自己坐盆歪了，移正屁股，順口問下去：“那你喜歡什么樣的啊？”

    兔牙一現(xiàn)，豆蔻的聲音都變甜了。俞訪云回答：“師叔。”

    “嗯？”兩條長腿無處擺放，只好伸直了，提了提褲腳，“聽著呢。”

    “師叔，”對面眨巴下眼睛，“你的盆裂了道口子?！?/br>
    遂即咵擦一聲，師叔摔到了地上。

    盡管馬上換了疊牢固的報紙，可“嚴大夫看病看傷了臀部”的說法已經(jīng)在折瀧流傳開來，排隊來的病人都忍不住朝嚴大夫的屁股瞅上一眼，害得他皮癢都不敢去撓。

    “下一個！”醫(yī)生叫號的脾氣越來越大。

    “嚴大夫，我又來啦?！笔钦J識好幾年的孫婆婆。“您來啦?！?/br>
    孫婆婆后面還跟著一個人，扭扭捏捏：“哎呀我都說了不來，大醫(yī)院的大夫都看不好，這小地方的更沒用了！非拉我來干嘛！”

    “他們都是大醫(yī)院來的專家，厲害著呢。”

    “怎么是你？！”女人指著他，這不就是那個在醫(yī)院門口和自己對罵的醫(yī)生？！

    冤家路窄，嚴奚如險些又摔下報紙。

    ”你們認識啊，那太好了！八妹這就是我說的嚴大夫，人可好了。”

    八妹斜眼：“他一個開刀的，會看什么失眠？”

    嚴奚如大度一笑：“不巧，我還真的會看。我不僅會看，我還知道失眠和小心眼子最有關系?！?/br>
    女人踹一腳他的水桶，轉(zhuǎn)身擠到俞訪云的診臺前去了。

    嚴奚如無奈地想，心眼這么小，眼光還挺好。“孫婆婆，最近血壓還好吧？”

    “好的呢，我都去找陸醫(yī)生幫我看著嘞?！睂O婆婆笑呵呵地拿出紙盒，是每次都會帶來的綠豆餅，“我去他們家買藥，他都給我講這個病啊這個程度，要不要做手術，要做哪種手術，毛專業(yè)的嘞。那么好的大夫，不能繼續(xù)幫人開刀，不應該的?！?/br>
    嚴奚如安靜聽著孫婆婆絮叨。她其實除了血壓都很正常，經(jīng)常來找自己或者陸弛章，不過是想找個人說說話。

    “可是葛院長要是退休了，沒有醫(yī)生給我們看病了怎么辦嘞？我們折瀧是個窮地方，但還是……病人總不能分富人窮人吧，陸大夫自己條件都這樣了，不還在給掏不起錢的老人看病嗎?！?/br>
    嚴奚如輕笑：“要是沒人來，我來好不好？我來折瀧給您看病?！?/br>
    “那不行的！你是要在大醫(yī)院里當大醫(yī)生的！”孫婆婆胸懷很大，cao心的也多，“但是啊，現(xiàn)在你們的□□那么多，會不會以后誰都不愿意當醫(yī)生，看病的人越來越少了啊。”

    “會有更多人來的。比如這個笨蛋，不就來了嗎？”嚴奚如含笑看一眼身側(cè)的俞訪云，后者也懵懵地回望他。

    連孫婆婆都知道，學醫(yī)辛苦，出路又吉兇未卜，孤獨且無人依傍，可依然有人前赴后繼。很少有什么職業(yè)從一開始就與生命相連，多付出的一點努力都被冠名以希望，而希望是一束吸引旅人奔徒的星光。

    也許就是四周陰沉灰暗，更顯得那一簇光的的珍貴，

    俞訪云那邊給八妹開了藥?！拔抑滥銥槭裁纯咕艹运?，但失眠本身的危害比這些藥物的副作用可怕得多，如果不能調(diào)整心態(tài)，至少用藥物來調(diào)整狀態(tài)?！?/br>
    “八妹”算聽進去了，站起來對他道了聲謝，孫婆婆挽著她走了幾步，又轉(zhuǎn)身：“也謝謝你啊，大夫?！?/br>
    嚴奚如略微驚詫，跟著抬頭一笑：“不謝，祝你晚上睡得香。”

    醫(yī)患之間的關系很微妙，不能說是利益交換，也不算單純的幫助。即使把自己當成服務行業(yè)，還是有很多人希望他是個全然無私道德高尚的奉獻者。所以不能怪患者苛求，從開始便用一個刻板形象去規(guī)定一個職業(yè)群體本就是錯的，什么樣性格的醫(yī)生存在都是合理存在。

    同樣的，嚴奚如時至今日終于能坦然接受，什么樣的病人存在也都是合理。他們不該被擺在醫(yī)院的對立面，用另一幅刻板印象去固化。有一兩個糟心的病人，那必然就有七八個能互相體諒的。甚至還有孫婆婆這樣的真心相待，一年見一次面，猶記得嚴奚如愛吃綠豆塌餅，就回回都帶來的。

    嚴奚如把裝餅的塑料袋扎緊了，妥帖收到臉盆底下。

    俞訪云在一旁默默瞧他。義診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可嚴奚如每年都來，嘴上抱怨著環(huán)境簡陋病人拖沓，對著提問的人吹胡子瞪眼，依然看了數(shù)量最多的病人。

    如果能仔細看一看，他真的好溫柔。

    月上樹梢，攤子也收了。俞訪云拍拍屁股想跑，被嚴奚如抓住衣領：“你去哪兒，等下院長家吃飯?！?/br>
    “我去找陸師父。”

    自從帶他去了一次，嚴奚如再沒去過陸弛章那兒。雖然他沒表示，但俞訪云猜，他其實有點怕陸符丁，怕他氣著自己。

    “你讓陸符丁把腦子洗清醒點，這破藥店至少有一半東西是他師父的，說不開就不開了，他有資格嗎?！皣擂扇缯f得難聽，意思還是讓俞訪云勸勸陸符丁。那么大一家店，賣龜苓膏真有點暴遣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