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回了建康后，他說要保護(hù)我的名節(jié)，極少跟我有親密舉動(dòng)。

    只是三日后便要分別，我忍不住要惹他破例。

    “本將軍，一定凱旋而歸！”我埋在他胸口道。

    “嗯。”他應(yīng)道。

    “我只要一有空，就給你寫信。”我道，“你也要給我寫?！?/br>
    “嗯。”

    我抬頭，不知是月光，還是水光，我竟在他眼中，看到波光瑩然。

    頓時(shí)心里十分心疼。

    在我心中一向英明神武的溫宥，居然也很舍不得我。

    作者有話要說：上班時(shí)間偷偷那個(gè)更新

    雁過拔毛啊，別忘了

    二十八、送別

    五月初五，西郊落雁峰上依然沒有落雁，一片綠綠蔥蔥、秀麗挺拔景色。

    林放、我、霍揚(yáng)領(lǐng)二十四衛(wèi)、小藍(lán)，一共二十八人，今日難得清一色黑色武士服，各牽一匹駿馬，準(zhǔn)備出發(fā)。

    未料到，溫宥竟是這次朝廷派來踐行之人。

    倒讓我覺得對(duì)我們兩個(gè)來說，有些特殊的含義，令人激動(dòng)：就是在這落雁峰，我們共同從道士手上脫險(xiǎn)；也是在這里，我們共同拜在同一個(gè)武林盟主之下。

    我想，這是個(gè)好兆頭，今日他在這里送別了我，三五個(gè)月后，我們必將在這里團(tuán)聚。

    雖然跟溫宥離別的傷痛讓我心中始終沉郁，可是望著身邊伙伴的臉，我又抑制不住熱血沸騰。

    望了望不遠(yuǎn)處一身白衣，面色一直暗沉的溫宥，我不禁為自己的沒心沒肺而心虛。

    我和眾人站在一起，望了溫宥不下數(shù)遍，可他一直跟身旁另一個(gè)官員附耳說話。我反而不好意思過去找他。

    未了，宦官唱到“吉時(shí)已到！”

    溫宥面色一正，雙手?jǐn)n袖，神色肅穆。

    林放走了過去。

    一旁官宦捧了水酒上來。

    溫宥主持，祭了天地，代表天子贈(zèng)林放一把寶劍，劍身深黑、寒光四射，名曰“鐸”。

    林放受之，三拜。

    而后是我。

    我在溫宥面前站定。

    他今日神色，與往日有些不同。興許是因代表天子為我們這幫人踐行，格外沉肅，面上沒有半點(diǎn)笑容。

    我望了望他身后幾名官員和一堆散騎常侍，真想一腳踢開這些不識(shí)情趣的家伙。

    一旁宦官送了張表上來，按說他要誦讀那表。

    他揮了揮手，沒接。抬手，端起一杯酒，雙手奉上。

    他閉了閉眼，旋即睜開，露出微笑：“將軍此去，千里迢迢、任重道遠(yuǎn)。子蘇一祝將軍，百戰(zhàn)百勝、攻無不克！”他說得很慢，簡(jiǎn)單幾句話，似費(fèi)了極大氣力。

    他身后眾人都愣住了。

    我斂了笑容，伸手接過，飲盡。

    為何這離別水酒，有些苦澀。

    他又端起一杯：“二祝將軍平安康順，無病無痛?！?/br>
    飲盡。

    第三杯：“三愿將軍早日凱旋而歸！”

    這杯他卻沒給我，自己毅然仰頭飲盡。

    放下酒杯，他雙眼如同寶石般波光流轉(zhuǎn)，微笑看著我。

    我看著他的動(dòng)作，心中滯郁非常。

    這子蘇，讓我心中，難過得發(fā)緊。

    “上馬！”身后不遠(yuǎn)處，林放下令。

    我依依不舍看著他。

    他依然雙手?jǐn)n袖，一身白衣，飄然而立。他今日發(fā)束得很高，用那塊帛巾纏起，更顯得眉骨挺秀、俊朗堅(jiān)毅。

    他凝眸望著我。

    我見過他鄙視的眼神，見過他溫柔的眼神；見過他含笑的眼神，見過他惱怒的眼神。

    可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眼神。明明在笑，卻又讓你覺得，很難過。

    眼神深深，似要這樣，望著我一輩子。

    我再也看不下去，狠狠摔了酒杯，雙手抱拳，躬身拜倒：“清泓謝過常侍大人！”

    轉(zhuǎn)身，上馬，背著他而立。

    子蘇，他日，我必不負(fù)你所愿，凱旋而歸！

    “子蘇，眾位大人，請(qǐng)回吧！”林放高聲道。

    鞭聲響起，我們二十八騎，原地拔起，如怒奔的江水，馳騁而去。

    我與林放行在隊(duì)伍正中。

    “你已是將軍，豈可在眾人面前落淚?！绷址诺馈?/br>
    “是?！蔽夷四樕涎蹨I。

    “你知這次行軍任務(wù)，我為何要應(yīng)承下來？”林放又道。

    我詫異看著林放——他一向很少主動(dòng)將自己意圖說給別人聽，今日倒有些不同。

    “為何？”我想了想，“你總不會(huì)是為了功名吧？”

    “雖說是皇帝旨意，我們?nèi)粽娌辉敢猓瑴貚笕俗匀荒軓闹形有?。可我還是應(yīng)了?！绷址拍抗饪聪蜻h(yuǎn)方隱約的山川河流，“說給別人，或許不信?？墒悄銈冎??！?/br>
    他頓了頓：“雖為武林人士，男兒在世，卻只為，這大好河山。”

    他說得很輕，很慢。

    卻似韁繩抽在我心上，讓我的心，因驚覺而鮮活起來。

    只為這大好河山。

    我心中激昂之情油然而生。

    人生在世，能仗劍平定四方武林，能飲馬馳騁大好河山！

    何其幸也！

    我望了望身前如黑色潮水般駕馬馳騁的二十四衛(wèi)，他們一如既往面色肅殺，身手矯健，目光堅(jiān)定。

    我側(cè)頭看向林放：“文璇，謝謝！”

    他眉目不動(dòng)，嘴角微微翹起。

    馬漸漸行得遠(yuǎn)了，前面再拐彎，便見不到溫宥。

    我忍不住，回頭。

    我呼吸一滯，被遠(yuǎn)處景象驚呆！

    “吁——”我急急勒馬停住，轉(zhuǎn)身回望。

    身邊眾人也紛紛停馬，側(cè)目。

    我聽見身旁，林放輕輕一聲嘆息：“子蘇……”

    金黃日光穿破厚厚云層，將他們所站立之處籠罩得輝煌而朦朧，圣潔得不似人間。

    他白色身影，猶如天神般，疾疾直沖丈許高。

    猿臂舒展、衣袂飄揚(yáng)、劍光耀眼，大開大闔間，是漂亮至極的戰(zhàn)家攻云劍起手式。

    我呆呆望著他縱橫翻躍的身姿。這套劍法，他見我練過無數(shù)遍，卻從未使過。今日，他卻使將開來！

    做完起手式，他落地，足尖輕點(diǎn)，再次拔得更高。

    遠(yuǎn)遠(yuǎn)的，只見那白色身影挺拔如鷹，矯健如龍，一招一式干凈利落，隱隱有山河咆哮之勢(shì)。

    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

    躍起、落下；再躍起、再落下……

    輝煌的日光如夢(mèng)如幻，他跳得一次比一次高，在空中將整套攻云劍法施展得淋漓盡致，氣吞山河。他的劍，比旭日還要磅礴，比大海還要洶涌，比煙火還要繽紛絢爛。

    他的束發(fā)帛巾大約不知何時(shí)已經(jīng)掉落，遠(yuǎn)遠(yuǎn)的，只見他黑發(fā)如墨，與白色長(zhǎng)袍一同，迎風(fēng)飄揚(yáng)。宛如壯麗的水墨山水落日?qǐng)D，以天地為背景，深深鐫刻。

    我周圍的一切都寂靜了，只有那白色英挺身姿，在無窮無際的浩瀚天空，在柔和得讓人落淚的金黃日光中，竭盡全力，為我舞出，戰(zhàn)家攻云劍。

    收手勢(shì)，他如大雁徐徐落下，白色長(zhǎng)袍隨風(fēng)舒展，隱隱有風(fēng)雷之聲。

    遠(yuǎn)遠(yuǎn)的，只見他黑發(fā)披肩，雙手?jǐn)n袖，長(zhǎng)袍拖曳，朝我們的方向，深深拜倒。

    許久，也未起身。

    我閉了閉眼，猛然躍起，翻身上馬。

    “駕——”馬兒如離弦的箭般飛馳。

    馬蹄聲紛亂，眾人都策馬跟上。

    不知是誰(shuí)帶頭，大家開始高聲吟唱：

    “江山兮，壯美軒轅。

    秋風(fēng)兮，喚我孤顏。

    英雄兮，魂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