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郭威立刻把話說得明白些：“禁軍整頓，你是欲繼續(xù)于軍中任職，還是謀求外放？”

    “您覺得呢？”郭榮征詢郭威的意見。

    “這要看你自己！”郭威答。

    皺著眉想了想，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會兒，郭榮回答道：“京中恐無我這種后輩的用武之地，若得外放一州，施展拳腳，兒愿往！”

    “你想去什么地方？”

    “關(guān)中或者河北！”郭榮回答地很干脆。

    郭威露出了一抹笑容，說道：“去澶州吧，過幾日，我薦你為澶州防御使，以你此次的功績，再加我的面子，此事不難！”

    提到澶州，郭榮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了：“朝廷要對杜重威動手了？”

    對郭榮的機敏，郭威表示很滿意，淡淡地說道：“不是朝廷要對他動手，而是倘若他有異動，朝廷需要有所防備！”

    郭榮若有所思，郭威略作思量，又朝他囑咐道：“外放之事，你親自與二皇子解釋一番?！?/br>
    “是！”

    第137章 整編事

    劉承祐很聽話，表現(xiàn)得也很灑脫，說讓歇息休養(yǎng)，就老實地待在府中，舒緩半載戎馬倥傯的疲憊與壓力，表現(xiàn)地十分安分。

    拋卻一切軍政，每日就在府中讀書、練字、習(xí)武、充實自己，如當(dāng)初在晉陽那般，每日早晚進宮給母后李氏請安，回府便如往常，偶爾與耿氏調(diào)調(diào)情，還在府內(nèi)的園圃中墾出了一片地，搗毀了原本的花花草草，種了點小菜。很閑適，至少表面看來是這樣的。

    然而在暗地里，劉承祐對朝政、對國事、對京畿乃至天下局勢，沒有放松過片刻關(guān)注。

    清晨，晨色尚且朦朧，霧氣尚未徹底散去，劉承祐便已身在仁明殿中，給李氏請安。殿中，則是日常的母慈子孝的場景。

    “來，試試，合不合身？”李氏親自拿出一件錦袍，給劉承祐換上。

    劉承祐一副謙孝的表現(xiàn)，任由李氏在自己身上動作。知道劉承祐喜素色，李氏刻意挑選的灰錦，上邊繡著一些銀白色的山?；B圖案，顯得十分精致。

    “殿下，這些花紋，都是娘娘一針一線，親自繡的?！边吷希幻藕虻呐賹⒊械v道。

    “慈母手中線。”聞言，劉承祐頓時朝李氏奉承道：“娘親真是心靈手巧，您的手藝真是巧奪天工?！?/br>
    李氏則不由白了劉承祐一眼，如今劉承祐說些甜言，她也是見怪不怪了。退后兩步看了看整體效果，鳳眉一蹙：“有些偏大了，脫下來，我再改改?！?/br>
    “不用了，正合適。”劉承祐則抻了抻手，輕聲道：“再過個一年，也就貼身了。”

    “早膳準(zhǔn)備好了。”內(nèi)侍前來稟報。

    劉承祐朝李氏一抱拳：“兒刻意沒吃早飯，又要在您這邊蹭一頓了。”

    “早準(zhǔn)備了你的碗筷。”李氏伸手，在劉承祐額頭輕柔地點了一下。

    一碗粥下肚，李氏鳳目瞟著劉承祐，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這幾日，在府中歇息得如何？”

    劉承祐回答：“甚好，已盡釋征伐之疲?！?/br>
    “官家讓你休養(yǎng)，你便好好休養(yǎng)，莫要焦慮，心情郁結(jié)。國家初立，百廢待興，還需你們父子，合力圖興……”

    聽李氏這么說，劉承祐不禁抬首，詫異地看著她，只見她母親的雍容玉面上，神態(tài)自然，嘴角噙著點柔和的笑容，那雙慈愛的眼睛，卻是有些深邃。

    “是！”將嘴里的糕點咽下，劉承祐輕聲應(yīng)道。心中卻是不禁猜測，母親突然說這話，是她自己的想法，還是受劉知遠的指示前來安撫自己？

    自李氏那兒告退后，自垂拱殿那邊來人，劉知遠相召。順道，劉承祐便去了，途中，遇到了同樣受召的劉承訓(xùn)。

    兩兄弟打了個招呼，寒暄兩句，劉承祐看著劉承訓(xùn)問：“大哥，你身體如何了？”

    秋晨確實清涼，風(fēng)冷颼颼地刮，不過卻也沒冷到那個地步。但劉承訓(xùn)身上裹著一件厚厚的袍子，把頭都罩起，似乎受不得風(fēng)吹。

    劉承訓(xùn)的身體狀態(tài)顯然不怎么好，白皙的俊臉上泛著一團異樣的紅潤，緊了緊身上的袍子，露出點笑容答道：“并無大礙，就是一般的傷害，服過太醫(yī)開的藥后，已然好轉(zhuǎn)許多?！?/br>
    觀察著劉承訓(xùn)表情，劉承祐眉頭稍微蹙了下，提醒道：“大哥不要太過勞累了，流民之事，可多交與下面的官員去做，不需如此辛苦奔波。”

    “無妨。”劉承訓(xùn)擺了擺手。

    這些日子，劉承訓(xùn)基本都忙著處置京畿地區(qū)流民的問題，從劉知遠那里還是取得了一定的支持，在鄭州地區(qū)，劃定了一片區(qū)域，用以實施官屯。還舉薦前三司使劉審交為鄭州刺史兼營田使，負責(zé)實施政策。

    這一回，劉承訓(xùn)倒是用對了人，劉審交已年逾古稀，但此人老而彌堅，且治政才能卓著。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每歷事，矜恤撫理，官民稱善。以劉審交落實其事，卻是十分順利，井井有條，縱使日子艱難，有這么廉平慈善的老人做榜樣，卻也能撫定人心。

    劉承訓(xùn)呢，則一心撲在上面，時不時還親自西去鄭州察看情況。見那邊有了效果，聽說劉承訓(xùn)已經(jīng)打算著手其他地區(qū)的?？雌饋恚瑒⒊杏?xùn)有些急。

    見劉承訓(xùn)不怎么在意的樣子，劉承祐也沒再多勸什么，落后半個身位，兩人聯(lián)袂前往，隨口問道：“大哥可知，父親相召所謂何事？”

    劉承訓(xùn)扭頭瞧了劉承祐一下，眼色微閃，輕咳兩聲，以一種不確定的語氣說：“應(yīng)該是整軍之事吧?！?/br>
    近來，漢廷軍政，以兩件事為要，其一是諸節(jié)度調(diào)遷，其二便是禁軍整飭。節(jié)度調(diào)遷，仍在商討中，調(diào)誰，何時調(diào)，非特別緊要，但禁軍的整治卻是眼前的事，甚至于，只有禁軍整肅了，漢廷才能騰出精力來對各地的方鎮(zhèn)進行調(diào)整。

    垂拱殿中，樞密使楊邠、副使郭威、三司使王章，再加禁軍統(tǒng)帥史宏肇并在。劉知遠閱覽著最終的整編章程，史宏肇則親自向他匯報著。

    “侍衛(wèi)司下馬步軍依前例，設(shè)護圣、奉國兩軍，兩軍屬下分置馬、步軍。前朝眾軍，廣銳、散都頭二軍沿置，余下如興國、威順、忠衛(wèi)、興順、弩手、宗順等軍，兵不滿員，將?？者z，盡數(shù)裁撤，兵馬并入新軍。北來河?xùn)|兵馬，留武節(jié)、興捷、龍棲三軍，余者裁撤并入三軍。另，臣等議取諸軍少年精壯者，新設(shè)大軍，以為禁軍精粹。以上大小諸軍額滿之后，余者另設(shè)小軍，軍號另置……侍衛(wèi)司下轄諸軍，整頓結(jié)束后，馬步軍計以十一萬卒?！?/br>
    “皇城殿前部署諸軍，內(nèi)殿直、散員、控鶴三軍沿設(shè)，另置新軍，計兩萬兵馬?！?/br>
    “……”

    史弘肇大概給劉知遠介紹了一遍后，便靜待他的反應(yīng)，奏書所述，已經(jīng)經(jīng)過數(shù)次修改調(diào)整，很是詳細，具體編制、兵力配備甚至于駐防區(qū)域都有所提，當(dāng)然更重要的，附有一份名單，是整編完成后諸軍將領(lǐng)的任用。

    這次整兵，基本是朝廷對前朝晉兵的一次大消化，原本的河?xùn)|將校們，自然留用，還多少有所升拔，但其中的人事調(diào)動，可cao作性實在太強。史弘肇與郭威“不偏不倚”地擬了一份名單，只待劉知遠點頭。

    劉承訓(xùn)與劉承祐兩兄弟覲見之時，劉知運正看得認(rèn)真，從其表情可知，應(yīng)該還是很滿意的。

    “侍衛(wèi)親軍新設(shè)大軍，軍號小底，余者新軍，可沿稱梁、唐禁軍軍號?！眲⒅h提筆在奏書上勾勾畫畫，嘴里說著。

    然后盯著那份名單瞧，看得尤為仔細，在侍衛(wèi)司的高級軍官隊伍中，史弘肇再張狂也不敢有所偏私，劉知遠的嫡系將領(lǐng)如劉信、李洪信、尚洪遷、蓋萬、郭從義等，皆高高在列，最次，也為一大軍軍使。劉知遠最在意的，也是這部分人，至于更低級往下的將校，則不需他這個皇帝親自去關(guān)切了，至少，劉知遠自己是這么看的。

    “大郎，二郎，這是整軍章程，你們來看看，有何想法？”抬首看著兩兄弟，劉知遠說道。

    劉承祐低調(diào)地走進來，恭順地站著，余光觀察著殿中的情形，在史弘肇、楊邠幾人身上掃過，而后入定。等劉承訓(xùn)看完了，劉承祐方才接過。

    事實上，這份整兵計劃，從初稿告成之后，便以流到劉承祐案上，對其內(nèi)容，基本都有所了解。走馬觀花一般瀏覽了一遍，重點便放在了龍棲軍上。

    在京的龍棲三步一馬四軍，僅留馬全義的第一軍，以之為基，重新組建，轄萬人，下設(shè)四軍，分左右兩廂，馬全義為龍棲右?guī)贾笓]使。

    余者，也做同樣處置，不過是并入其他侍衛(wèi)諸軍。尤其是韓通所率一軍馬兵，全數(shù)劃歸護圣軍。（護圣、奉國兩軍，分別是侍衛(wèi)親軍馬、步軍軍號，屬于軍種軍號，下邊才是龍棲、武節(jié)、興捷等軍隊）

    “甚好，史、郭二位將軍安排編制得甚是妥當(dāng)?！边@是劉承訓(xùn)的回答，他的目光只在名單上停留了一會兒，似乎在找著什么人。

    “兒臣并無異議?！眲⒊械v也很痛快地回答劉知遠，面無異狀。

    劉知遠露出了笑容，對史、郭二人說：“就照此章程，整編禁軍，朕要在一個月后，檢視新軍！”

    “是！”二人齊整地應(yīng)道。

    心情比起之前，明顯好了許多，劉知遠瞟向劉承祐，輕笑道：“二郎，聽說你近日在府中，修生養(yǎng)性，還親自墾地，可是十分地愜意啊?！?/br>
    不明劉知遠打著什么算盤，劉承祐只是很平靜的應(yīng)道：“農(nóng)事之重，在國之根本，故為農(nóng)墾，略通其道。有此閑情，倒讓您見笑了……”

    劉知遠呵呵笑出了聲，似乎真的很開心，對劉承祐道：“朕可不能讓你清閑了，明日入樞密院，理軍政，上封事！”

    “是！”眉毛一揚，劉承祐躬身一拜。

    “郭樞密！”告退之后，劉承祐主動找到郭威。

    郭威仍舊一副謙和的態(tài)度，朝劉承祐抱拳：“殿下?！?/br>
    這是到開封后，劉承祐第一次與郭威正面交流。一道走了幾步，劉承祐才語調(diào)平緩地說了句：“整兵之事，龍棲將校，有賴樞密回護！”

    在提擬章程之時，史弘肇果然是看龍棲軍不爽，懷有嫉妒之心，又有上命，對龍棲軍將校的安排有所偏私。也就是郭威從旁擔(dān)待，不致讓其做得太過分，是以龍棲軍雖散，但將校猶在。對此，劉承祐心里清楚。

    聞言，郭威卻是一本正經(jīng)地搖了搖頭，對劉承祐說：“龍棲將校皆有勇略，統(tǒng)兵之才，于國家亦有功勛，下官只是以公心，依情理而斷罷了?！?/br>
    聽郭威這么說，劉承祐神色不變，嚴(yán)肅地對他道：“龍棲將士，隨我出生入死，我自然希望他們能有個好的前程。郭樞密，自是出于公心，然于我而言，這份恩情，銘記于心?！?/br>
    見劉承祐這副鄭重的樣子，郭威不由露出點笑容，晃了晃腦袋：“殿下言重了?！?/br>
    “在軍官名單中，似乎沒有看到郭榮？”未在此事上糾結(jié)，劉承祐提出他心中的疑問。

    “此事，下官原意使郭榮親自告知殿下的！”面對劉承祐疑惑的眼神，郭威說道：“不怕殿下笑話，下官有點私心，有意替其謀一個外放職缺?！?/br>
    “哦？”劉承祐來了興趣：“屬意何地？”

    “澶州?！?/br>
    “澶州？這是個要地??！”劉承祐念叨一句，不由瞥了郭威一眼，只能看到他的側(cè)臉，悠悠然地說道：“我那彥超叔父，卻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啊?！?/br>
    閑談幾句，郭威卻是主動劉承祐說：“殿下，下官有一個不情之請?！?/br>
    “講！”劉承祐抬手，心中有點好奇。

    “接下來整軍之事，諸事冗雜，亟缺熟悉兵事的干才。下官聽聞，您幕佐中有一人，名曰魏仁浦，其人精明強干，博聞強記，曾在晉樞密院任職，對兵仗之事十分敏銳，懇請殿下割愛，暫借于下官，您看如何？”郭威笑宴宴地表明其意。

    眉頭一下子便皺了起來，魏仁浦，如今可是劉承祐麾下最重要的謀臣。摸著下巴，認(rèn)真地思量了一會兒，抬眼輕松說道：“以魏先生之才，我早有推舉之意，只恐旁人說我因私而薦。若得郭樞密舉薦，那么別人也就無話可說了?！?/br>
    “不過，郭樞密，魏先生的官職，可不能如前朝那般，給個屬吏就打發(fā)了……”劉承祐半開玩笑地說。

    郭威笑了笑，道：“下官明日，便薦之為樞密院承旨！”

    樞密承旨，官雖不大，但權(quán)重，在樞密院，能接觸到核心軍政要務(wù)的位置。

    劉承祐挺滿意，他倒不虞郭威來“挖墻腳”，畢竟他自己也在樞密院任事。事實上，就算不用郭威，他也能把魏仁浦給運作進樞密院。但有郭威，顯然要容易些，他是在向自己賣好。

    兩人之間的交談，不知覺間，似乎更加融洽了。對郭威，劉承祐已沒有初來之時，因“固有印象”而帶有的那種“偏見”了，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劉承祐對漢廷朝中的局勢已有了足夠清晰的認(rèn)識。比起楊邠、史弘肇等人，他當(dāng)真還只是個“弟弟”，論資歷、威望，對劉承祐都還構(gòu)不成威脅。

    況且，郭榮這個“五代第一明君”這數(shù)月以來，都當(dāng)心腹用了，還用得很順手，又哪里需要在此時顧慮郭威？

    想所以，對郭威隱約對自己的靠攏，劉承祐心情著實不錯。

    第138章 請立太子

    馬車緩緩地行駛在坊里間，幾乎占據(jù)了大半個道，開封城中的路況，十分不佳，擁擠、狹窄，多數(shù)不能容兩輛駢馬車駕同行。

    車廂內(nèi)，劉承祐盤腿而坐，微閉目，腦中念頭不斷閃動。從今日殿中問話來看，劉知遠顯然沒有徹底打壓他的意思。

    食指點在膝蓋上，劉承祐不禁考慮，接下來，自己的工作重心該放在哪方面。大哥劉承訓(xùn)在安撫流民上做得不錯，那他呢？

    事實上，他頭腦中的想法很多，他有太多看著不滿想要改變的地方，軍、政、官、民，大到國家戰(zhàn)略，小到庶務(wù)耕織，有太多弊病需要革除，亟待改正。

    但是，眼下還輪不到他來對這個天下指手畫腳，此前薛懷讓之事，已經(jīng)給他敲響了警鐘。事情，急不得。

    有的時候，知道得太多，也不見得是好事。劉承訓(xùn)的染病，讓劉承祐有些患得患失，心里清楚，哪怕自己什么事都不做，只要再熬個半載，什么都是他的了。他也是打算這么做的，然而，內(nèi)心那種難以名狀的躁動，近來實在讓他不堪其累，遠沒有臉上表現(xiàn)出的那么平靜。

    掀開簾幕，看向車外，望著開封的街巷里弄，眼神漸漸一亮，但旋即一暗。眼下開封府尹之職還空缺著，而開封到如今，仍處半軍管期間，若是得治開封，倒也能有一番作為，比當(dāng)個樞密副使，也許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