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17節(jié)
“有韜光養(yǎng)晦之嫌吶!”劉承祐臉上也來了點興趣。 眼神稍微飄忽了一下,劉承祐對此,似乎有些切身的體會。天子沒說話,大臣們也不好接這茬,都是玩政治的,在這方面不該表現(xiàn)得太過聰明。 劉承祐迅速地回過神來:“如今契丹那邊,是什么情況?” 聞問,徐臺符說道:“這些時日以來,我朝解除邊警,暫停兵力調(diào)動,契丹君臣也漸放下了戒心!” “就在臣南歸前,契丹主已率師秘密北歸,據(jù)說是上京不安,且國內(nèi)有奚人叛亂!” “既是秘密北歸,又關(guān)乎其國內(nèi)局面,當(dāng)其國情,這本該是機密之事,徐侍郎是如何得知的?”郭威突然發(fā)問。 徐臺符說:“是臣自契丹留守檀州一貴族口中得知的——” “嘶……”說到這兒,徐臺符自己吃了一驚:“莫非,這是契丹人故意透露給下官的?難道,契丹人另有陰謀?” 郭威輕輕地笑了笑:“想來是如此了!不過,也非徐侍郎猜測的那般!” 朝著劉承祐,郭威稟道:“陛下,就軍情司及前線所報,契丹兵馬北歸,確有其事。而臣猜想,契丹人通過徐侍郎透露此事,是欲安我朝之心??吹贸鰜恚醯Υ鬂h,同樣忌憚無比!” “如今,契丹那邊,主南部軍政事者,名叫耶律撻烈,被契丹主拜為南院大王。其南樞密使耶律安摶,被奪了軍權(quán),調(diào)回上京任職?!毙炫_符又補充道。 “這個耶律撻烈,又是何人?”劉承祐問。 群臣皆搖頭,契丹那邊的人事情況,對于大漢的臣僚而言,確實了解不多。 徐臺符則說道:“臣只知,這耶律撻烈也是契丹皇族,但此前一直默默無聞,一直四十歲了,才出仕,未幾年,屬無名之輩。但此人,是耶律屋質(zhì)向契丹主推薦的!” “既如此,不可小視其人!有的時候,越是這種不名一文之人,越該警惕,當(dāng)善防之!”劉承祐說道:“另外,軍情司及武德司,今后對契丹官員、貴族及國內(nèi)形勢,當(dāng)有更細致的調(diào)查,整理成檔!” “是!”郭威應(yīng)命。 “徐卿此番使遼,厥有功勞,朕當(dāng)酬之,賞錦緞十匹,錢五萬,擢右諫議大夫,參贊政事!”劉承祐論功行賞。 “謝陛下!”徐臺符神宇之間表現(xiàn)出點興奮的色彩,趕忙起身拜謝,不過其順著話說道:“陛下,而今正值南征,軍資靡費甚重,國用尚且不足,臣之所行,乃分內(nèi)差遣,豈敢居功以收受陛下重賞,請將所賜錢帛,充以軍用!” 見徐臺符這般主動,劉承祐意外之余,更添幾分欣賞,輕笑道:“徐卿深明大義,這番心意,朕就替前線將士,聊表感謝!” 言罷,沉吟幾許,劉承祐環(huán)視一圈,劉承祐鄭重地說道:“而今北患暫消,可著河北諸軍州鎮(zhèn),停止備戰(zhàn),各州動員的軍丁,征召的民夫,登記之后,放還鄉(xiāng)里。再觀察一陣北方局勢,看看契丹對我朝伐唐,竟是何反應(yīng),確認無虞后,北面輜需,可行南輸之事了!” “三司度支,著手核算一番,因北御契丹,前后損耗多少錢糧,朕要心里有個數(shù)!”劉承祐又看向三司副使薛居正,吩咐道。 “契丹,害我無謂損耗之人物力,何其之巨??!”劉承祐的語氣中,帶有強烈的rou疼色彩。 “遵命!”相關(guān)職司的大臣們,齊聲應(yīng)道。 交待過后,劉承祐沉默一會兒,環(huán)視一圈,高聲重提舊事:“今北面無事,朕可從容南征了!” 此言一落,滿殿寂靜,馮道幾文臣互視了一眼,委婉地建議道:“陛下為一國之主,臣等以為,還是當(dāng)坐鎮(zhèn)東京,以安天下。親征之事,是否再考慮考慮?” 眉一凝,劉承祐掃了馮道一眼,讓這老狐貍別開了目光,他心頭稍微有一絲不痛快。每每要親征,這些人,總是要攔著他,前番決定御駕北征,也不是輕輕松松地便讓滿朝公卿達成共識的。 此番,又來了。 雖然察覺到皇帝有些不愉,但自認作為臣子的本分,范質(zhì)還是主動勸阻道:“陛下,討伐偽唐,自有淮南前營將帥用命,何勞陛下親往?戰(zhàn)場兇地,只怕御駕親往,會使將士作戰(zhàn)之時,心懷顧忌??!” 在馮道、李濤以及范質(zhì)這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 注意到劉承祐的神態(tài),有幸在座的陶谷起身,替劉承祐道:“范相何不反過來想想,陛下親往淮南,當(dāng)激勵士氣,使前線將士,奮勇殺敵,以破唐軍?” 陶谷言罷,劉承祐也沒有再在親征之事上與宰臣扯皮的興致了,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道:“面對北方強大之契丹,朕尚且不懼,何況區(qū)區(qū)偽唐?親征之事,朕意早決,不容更改!” “詔令本月一十八日,御駕幸淮南!” 馮道等人,面面相覷,難免有些苦澀,但面對此時的劉承祐,只能捏著鼻子應(yīng)是。 他們侍奉劉承祐的時間已不算短了,基本上是從國初之時,便看著他一步步成長到如今。也清楚,當(dāng)劉承祐露出這番強硬得幾乎不講道理的態(tài)度時,便不可阻擋,再勸,就是不識趣了。 第75章 西北邊報 在親征詔令正式下達之后,北漢朝廷上下,朝堂、軍隊以及宮城之內(nèi),都再度緊張起來。而劉承祐選擇十八日出發(fā),已然給了近十日的余地,既為準備得更充分些,也為再觀望觀望一下局勢。 東京下余禁軍,鐵騎軍右?guī)?、興捷、武節(jié)兩軍,尚需拱衛(wèi)京畿及其周邊,尤其是滑、澶之地,大內(nèi)軍與內(nèi)殿直守備皇城。隨劉承祐南下的,有奉宸營、鐵騎軍左廂、龍棲軍全軍以及從北方鄰水各州雜聚的一支三千余人的水軍。 御營之軍,合步騎水軍計兩萬余,再加上數(shù)千輔卒及隨軍民夫,以及大量的軍械物資,也是一支不俗的力量。 而在準備起行的這段時間內(nèi),劉承祐收到了一則好消息,西北的靈慶巡檢使折從阮上報,野雞族上表臣服,攜部族三萬余丁口,歸附大漢。 自去歲冬,折老令公奉命出征,討伐叛亂的野雞、殺牛等河西雜胡。殺牛族比較機靈,在折從阮第一次突襲之后,便老老實實地投誠了,野雞族則不然,要和大漢扳扳手腕。 北漢朝廷這邊,從始至終,都沒有催促過折從阮,任由其統(tǒng)籌作戰(zhàn),后在年初,史弘肇又到任靈州,募集勇士,整頓兵馬,同折從阮軍,南北兩面,痛擊西北雜胡。 折從阮是名將、老將,邊事經(jīng)驗豐富,史弘肇則是個狠人,殺性很重,面對這二者征討,很快作亂的雜虜部族便扛不住。尤其是野雞族,以其族群最大,實力最強,屬于重點打擊對象。 事實上,早在入秋前,在折、史二將的打擊下,野雞族便已經(jīng)扛不住了,但硬生生地,被漢軍拖到今歲冬,方才接受其投降。 而在近一年的打擊過程中,漢軍針對西北雜胡,前后殺、俘一萬多虜騎,繳獲牛羊五萬頭,馬匹上萬?;旧?,河西雜胡“牛羊豐盛”的情況,不復(fù)存在,不用個幾年,是難恢復(fù)過來的。 而據(jù)折從阮軍報所告,還有一批四千匹的戰(zhàn)馬,正在東來途中,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讓劉承祐欣喜異常。這兩年,朝廷在西北重開馬政,可是由于財政、以及藩鎮(zhèn)所限,還未取得顯著效果。 針對于西北的邊報,劉承祐迅速地做下了批復(fù)。 此前,早先投降的殺牛族劉承祐設(shè)安化縣于慶州。此番效殺牛族的處置方法,將投誠野雞族遷屯于威州,設(shè)威化縣,以其首領(lǐng)、頭領(lǐng)為官員。至于其他雜胡,則另設(shè)歸化縣于靈州。同時,令各族挑選精壯,充入大漢蕃騎。 基本上,對于愿意投誠雜胡,劉承祐還是愿意接納的,正巧,也卡在淮南戰(zhàn)事這個關(guān)鍵時間點。 西北能夠平定,局勢安穩(wěn),對于大漢來講,也絕對是好事。而關(guān)右諸州鎮(zhèn),也能將支援的錢糧節(jié)省下來,或東輸,或用以應(yīng)對不時之變,比如后蜀。秦鳳階成四州,可還在蜀國手中,蜀軍隨時可借之入寇關(guān)中。 乾祐元年的雞峰山大捷,雖然打疼了蜀軍,但這三四年過去了,當(dāng)年的疼只怕早就忘記了,傷也結(jié)疤了。 猶記得,當(dāng)初蜀主孟昶,之所以接受大漢和議的建議,一方面是前線戰(zhàn)敗,另外一方面是孟昶韜光養(yǎng)晦十?dāng)?shù)年終于把開國的老臣驕將全部收拾了,徹底掌控后蜀大權(quán)。 又經(jīng)過這幾年,蜀國國勢日漸穩(wěn)定,孟昶的皇位也越加鞏固。雖然,孟昶已經(jīng)有些開始荒于朝政,耽于后宮享樂,但蜀國的國力,還算強盛。未必沒有出兵北上的可能,尤其在漢軍大力攻伐南唐的同時。 另外,蜀主孟昶新委任了一名樞密使,王昭遠。而這位王樞密使,是孟昶的伴讀,素聰慧,知兵書,極受蜀帝寵信。當(dāng)上樞密使后,已然自詡諸葛武侯,有北伐中原之志,說不準什么時候,其人真率蜀軍北出祁山了…… 身為大漢皇帝,這全局眼光,確實是鍛煉出來了。 是故,即便用事于東南,對于西南、西北之?dāng)?,劉承祐也未嘗忽視。甚至定難軍的李家,劉承祐都沒忽略,因為黨項人,這些年,表面臣服,實則每年都有些小動作。比如野雞、殺牛的叛亂,背后也有李家的影子。 因此,劉承祐前不久,便下詔褒勉了延州節(jié)度使高允權(quán)。雖然找了些聽著都假的由頭,但實際上根本原因是,延州高氏與定難軍不和,雙方之間的爭端在劉承祐當(dāng)政這幾年,已經(jīng)幾次鬧到朝廷這邊了。 同時,劉承祐遣使,去府州拜訪了一番岳丈折德扆,帶去了些他與折小娘子的禮物。 西北捷報,對于漢帝,對于北漢而言,都是一件好事。劉承祐命人將之抄報東京與淮南前線,給朝臣軍民們以激勵。 而當(dāng)夜,劉承祐是上賢妃這小娘子的秋華殿就寢的,在榻間: 羅紗半掩玉嬌娘,冬風(fēng)難耐春海棠。 雪花翻飛騰戲浪,輕騎入夢是君王。 稍晚些的時候,劉承祐自睡夢中醒來,縮在被衿中,身上是細膩而溫暖的觸感,鼻尖縈繞一點幽香氣,周邊只兩只宮燈籠散發(fā)著少許黯淡的光芒。 “陛下醒了?”折小娘子輕輕地問道。 稍偏頭一看,折娘子那雙瞳子即便在昏夜中,似乎也那般明亮。劉承祐問道:“我睡了多長時間了?” 小娘子臉有些涼,朝被窩里縮了縮,應(yīng)道:“官家入眠只半個時辰左右!” “看來朕是,真的累了啊!”劉承祐不禁感慨道。 要知道,以往完事之后,劉承祐總要做些撫慰工作,聊聊天的,哪里像此夜,躺下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國家正逢緊要時刻,大軍在外,官家辛勞了!”這小娘子那雙習(xí)武的手,輕輕地在劉承祐胸口撫弄著,似乎在安撫他的身心。 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劉承祐突然說道:“朕親征淮南,你隨侍御前!” “官家此言當(dāng)真?”聞言,折娘子有些興奮了,直接坐了起來。 妙目眨巴著,低頭看著劉承祐,也不顧身上抖動的春光…… 顯然,賢妃小娘子,對于隨駕出征,還是很有興趣的。 “君無戲言嘛!”劉承祐目光清澈地打量著他的賢妃,尤其注意著美妙之處。 “天氣可冷吶!”劉承祐指著被折娘子頂開的錦被,調(diào)笑道。 見狀,折娘子這才帶著被子,重新縮回劉承祐懷里,肌膚間已帶有明顯的冰涼。 著賢妃折氏駕前伺候,當(dāng)然惹得漢宮的后妃們不滿,包括皇后大符在內(nèi),聞訊之后,都主動向劉承祐請命,愿陪侍營前。這番盛情,劉承祐初時還善言安撫,后被擾煩了,直接撂下一句:此為打仗,非為郊游,去那么多人做什么。 此言過后,即安。 不過臨出發(fā)前,皇弟淮陽王劉承勛也進宮求見??ド倌辏e止之間,自帶一股沉著英氣。 背著手,上下打量了幾眼陪自己散步的劉承勛,劉承祐感慨道:“朕還記得,幾年前,你還是一跳脫少年,頑皮嬉鬧,而今卻是純謹謙和,讀書識理明智??!” 面對劉承祐的夸獎,劉承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撓撓頭:“二哥,這還是第一次夸我?!?/br> “嗯?”劉承祐自己都意外了:“是嗎?” 劉承勛點點頭,見狀,劉承祐不禁笑了,他很少在這個弟弟面前笑。 扭頭看著劉承勛,劉承祐聲音平和地問:“你進宮見我,是聞我親征,坐不住了吧?” “瞞不過二哥的眼睛,想向你討個差遣,為國效力!”劉承勛直接道,一點也不隱藏自己的想法。 “本念你新婚燕爾,讓你夫妻二人無擾于俗事,多親近一段時間?!眲⒊械v說道:“既然你有此心,國家又處緊要關(guān)頭,你愿意為大漢做點事,我又怎么會拒絕!” 劉承勛聞言則喜,拱手道:“多謝二哥信任!” 劉承祐想了想,說道:“去關(guān)中吧,朕委你為京兆府尹!” 聽到這個任命,劉承勛稍微琢磨了會兒,似在思考皇兄此番任命的用意何在。 劉承祐則朝其叮囑著:“朕用兵于東南,然如今大漢,有不寧隱患者,朕唯慮西南及西北。” 聽皇帝這么說,劉承勛還是很機靈的,當(dāng)即振奮道:“二哥是怕孟蜀與黨項人趁機作亂,想讓我鎮(zhèn)守關(guān)中,防備其入侵?” “你的心倒還挺大!”劉承祐搖頭輕聲道:“關(guān)中之事,朕已有安排。讓你去關(guān)中,是給你學(xué)習(xí)踐行的機會。姐夫(永興軍節(jié)度使宋延渥)在長安鎮(zhèn)守多年,他的人品才能向為朕所信任,你要跟著他多學(xué)學(xué)!” “是!” 第76章 王峻用兵 淮南,壽春。 北城頭,堅固的城垣周邊,尸體雖已清理干凈,但各處密布著廝殺的痕跡,壘土青石的女墻上邊,有不少焦黑,很明顯是漢軍的火油彈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