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239節(jié)
看向孫立,劉承祐道:“朕也不需你立軍令狀,以如今壽春的情況,窮城難依,如不能破城,今后也就不用見朕了!” “是!”孫立拱手道,表情異常鄭重。 “星民!”劉承祐又喚道。 “末將在!”向訓立刻應命。 “朕也交給你一項任務!”劉承祐手指東北,說道:“那郭廷渭盤踞于泗州,始終為我軍后背隱患。郭榮欲破盱眙,拔此背刺,朕亦允之。你率一支舟師,順淮流東下,殲其水師,助郭榮破城!” “遵令!”向訓不廢話,眉帶喜色。 “破了盱眙,如擒得郭廷渭,朕倒想見見此人!”劉承祐又道:“偽唐十數(shù)萬軍中,能入朕眼者,也就這寥寥幾人了……” “是!” 散帳之后,李重進與王彥升一道還營,準備兵馬。 “陛下也是,各處都打了大勝仗,淮賊本是不堪一擊,那區(qū)區(qū)郭廷渭,再是蹦跶,又能有多高。將士們只是高興了些,何以那般嚴肅,旁人聽了,還以為我們打了敗仗……”王彥升嘴里嘀咕道。 顯然,王彥升還在因劉承祐的訓誡而掛懷,這些日子,軍中驕將中,就屬王彥升跳得最歡。 李重進在旁,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仔細想來,陛下所言,也不無道理,連番勝仗之下,軍中確多驕,你我亦在其列??!” 擺擺手,王彥升看著李重進,突然道:“說起來,你那表兄弟,還真有幾分手段。獨領一方,屢建大功。征淮將帥中,僅論軍功戰(zhàn)績,只怕少有與之相當者!” 聽王彥升提到郭榮,李重進臉上流露出一抹不自然。雖有親戚關系在,對于郭榮,李重進實則是有些不服氣的,從小到大,郭威都重視養(yǎng)子更甚于他這個親侄兒。出仕之后,仕途也沒有多少可比性。 當今天子尚屬潛龍之時,便親口將郭榮征召至帳下聽用。而李重進自己,雖然在大漢建立后,立下了些功勞,并有郭威的關系在,數(shù)年之間,一步步成為禁軍大軍都指揮使,也算得志了。但與郭榮相比,又相形見絀了…… 一時的恍惚過后,李重進回過神,有點刻意地回避這個話題,加快腳步,語氣堅定道:“陛下詔令已下,這破城之功,我護圣軍定要爭他一爭。小底軍雖然叫囂得厲害,打起仗來,還得各憑真本事!” 事實上,小底、護圣二軍,就如兩頭被困于囚籠,遮住利口,束縛手腳的猛獸,一直壓制著,保持其饑餓,而今則是解其制,放其出籠…… 第118章 考慮結束戰(zhàn)爭 “擬詔答復郭榮,就說他在淮泗的經略,做得不錯,朕很滿意。他之所請,一律照允。所設之軍,所許之職,登記造冊,發(fā)于行營,日后經吏部、兵部核準即可!”御帳內,劉承祐洗了把臉,一邊擦著手,一邊朝李昉說道。 “是!”李昉立刻動筆著墨。 這兩日,李昉明顯小心了許多,勤做事,少說話。王著遭斥的場面,他可親歷了,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天子還一副要重要王著的樣子,李昉并不覺得自己同王著相比,與皇帝更親近。 而對于圣意難明,天威難測,這些詞,也有了更深的認識,若是不警醒些,說不準那不測之兆就落到自己身上了。 “陛下,徐州兵敗于盱眙城,渦口遭襲而損糧械,有關人等,如何處置?”王峻同慕容延釗還在帳中,不由問道。 聞問,稍微考慮了下,劉承祐應道:“渦口駐防軍校,怠慢疏忽,為敵所趁,捉拿斬首,以正軍法!至于武行德,奪其節(jié)度,留用郭榮軍前,戴罪立功!” 劉承祐話音落,王峻則忍不住道:“陛下重懲渦口,而輕縱盱眙,如此處置,是否有待商榷……” 王峻說話,難得有所保留,見其狀,劉承祐直接問道:“王卿有何意見?” “只恐人心不服!”王峻說道。 看了王峻一眼,劉承祐并不覺得他是想替那渦口守將求情,他是想連武行德一塊兒殺了…… 劉承祐擺手道:“盱眙之敗,非武行德一人之失,他領兵初至,便負重任,臨敵之際,尚且拼死挽救,盡力抵抗,幾沒于陣中。郭榮上表,亦有提及。 渦口則不然,守將玩忽懈怠,疏于職守,為唐軍所趁,遭襲之時,應對遲緩,處置失當,乃至渦口之失,其罪之大,無可寬宥!” “再者!”劉承祐眼神在王峻身上打著轉兒,說道:“國初之際,朝廷財政拮據(jù),上下艱難,幾乎難以維持,武行德在鎮(zhèn)河陽,恭敬效順,盡發(fā)府庫,輸送東京,而無怨言。 朕即位后,移鎮(zhèn)徐州,幾年下來,也是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遵從朝廷制度,施行乾祐新政,治事馭民,少有懈怠。這是對朝廷有大功的元勛,朕雖提倡過功過獨立,但一者武行德罪不致死,二者朕也愿意小赦其過。” “對于勤于王事的功臣,縱使有失,朕還是愿意寬容些的!”這最后一句話,劉承祐幾乎就是說給王峻一個人聽的。 也不知王峻聽懂了沒,只見其拱手,淡淡道:“陛下所言,有理有據(jù),既有寬仁之心,臣自無異議!” “照朕所說,擬詔下發(fā)執(zhí)行!”劉承祐又朝李昉道。 稍晚些的時候,劉承祐收到來自張永德的奏報,說已攻取合肥。在慕容延釗擊潰許文禛軍后,便得知合肥空虛的情況,而殲滅陳覺后,劉承祐便與張永德兩千卒,令其南下趁機取了合肥。給其獨立一功的機會,也算酬去歲冬之承諾。 不過兩日的時間,張永德的捷報來了。 埋頭于案牘之間,查閱了幾份東京發(fā)來的軍政要務,有一條,引起了劉承祐的重視,開春以來,后蜀果有異動,蜀之興元府、秦鳳之軍,皆有陳兵漢境的調動。 眉頭一擰,劉承祐喃喃道:“孟昶,他還真敢動兵!未先取秦鳳,果生禍患吶!” 語氣森冷,但劉承祐并沒有過于擔憂,雖然國家重心在江淮,但對于在西南方向的布置,他還是很有信心的,以宋延渥、趙暉、史匡懿等人在,足以應付后蜀的進攻。 只是于劉承祐而言,契丹都于北方安分守己,你割據(jù)蜀地的孟昶,不思坐守,還敢主動找麻煩,讓他有種被冒犯的感覺,很是不爽。 親自書寫了一份詔書,以鳳翔節(jié)度使趙暉為西南行營都部署,合鳳翔、彰義、永興等關內軍隊,應對后蜀入侵。 夜幕緩緩降臨,帳內已多添了幾盞燈,劉承祐仍舊站在輿圖前,淮南一域,已盡在他胸中,此時他的目光,盯在南唐之江東與江西。飲馬長江之后,唐之國都金陵,可就隔江相望了,但這一條大江,于如今的漢軍而言,卻是有如天塹。 “來人,傳陶谷!”沉吟許久,劉承祐吩咐道。 很快,陶谷奉召而來。劉承祐問他:“陶卿身體可曾養(yǎng)好?” 或許是年紀大了,前番不耐軍前苦寒,直接病倒了,劉承祐賞他一個恩典,讓他到下蔡城中休養(yǎng)。開春之后,方才重歸御前,顧問聽用。 此時聞天子關懷,老臉上頓時眉開眼笑的,拜謝道:“有勞陛下關心,臣已無大礙!” 點了點頭,示意其坐下,劉承祐道:“開春以來,我軍連番作戰(zhàn),諸軍共擊敗唐軍十余萬,可謂盡挫偽唐援應淮南的意圖。以如今的情況,拿下壽春、盱眙兩城已不是問題,一月之內,也可橫掃淮南。 但是,我朝居中原,處四戰(zhàn)之地,非偽唐一個敵手。時下,孟蜀在秦鳳之地已有異舉,兵馬錢糧調動頻繁,北面的契丹,雖然依約罷戰(zhàn),但難免不會因南方戰(zhàn)事而背約,再起兵戈?!?/br> “孟蜀竟然動兵了?”十分認真地聽完天子的敘述,陶谷不由驚詫道。 劉承祐點頭:“東京方轉呈鳳翔的軍報!” “陛下是在憂慮,兩面作戰(zhàn)?”陶谷說。 “如只孟蜀與南唐,縱兩面敵之,朕又有何懼?”劉承祐說道:“只是國朝之患,始終在北方?。 ?/br> 看著陶谷,劉承祐繼續(xù)道:“征淮大略,陶卿也是籌謀者與執(zhí)行者,當知,此次南征,朕的初步目標,僅是并吞淮南。偽唐雖則屢遭大敗,潰不成軍,但朕心里清楚,渡江滅唐,非時下我漢軍所能做到。為防佗變,有意盡快盡數(shù)戰(zhàn)斗。朕在考慮,征淮之后,如何結束與偽唐之間的戰(zhàn)事,陶卿熟悉偽唐情況,可否給朕些建議,以作參考?” 聽天子道明用意,陶谷不由感慨道:“而今戰(zhàn)事正酣,陛下已在考慮戰(zhàn)后之事,目光之深遠,籌謀之預前,臣拜服!” 對其吹捧,劉承祐幾乎無動于衷。見狀,陶谷這才道:“以臣之見,連番之大敗,已非南唐君臣所能承受。我朝勢大,以臣觀偽唐朝廷中,將有求和之聲了。江南自古以來,有割據(jù)之力,退保之心,而缺進取之意。 而李氏父子兩代以來,重用文人詞臣,使得偽唐文道大昌,將臣之間,少有血性者。似何敬洙、郭廷渭這樣的將領,在偽唐畢竟是少數(shù)。 陛下只需按部就班,從容攻城略地,給偽唐朝廷持續(xù)施以壓力,待偽唐遣使求和,允以割地、稱臣、納貢即可。另,若偽唐朝中無人倡導和議,陛下亦可暗中謀劃,我朝勢大,天子英明,斷然少不了投靠之人!” “聽陶卿一席話,如飲佳釀,亦有醍醐灌頂之效,卻是朕陷于誤區(qū)了!”劉承祐微微一笑。 面對天子褒獎,陶谷也是微喜,跟著隨軍混了混,因病沒能有所施展,而今有此進言,總歸不算白來一趟,白吃那苦頭。還朝之后,或許能借機,在官銜后加個平章事。拜相,如今已成為陶谷唯一的政治追求了…… 看著陶谷,劉承祐道:“朕已放還那陳覺,讓他帶了一份親筆勸降書與李璟,可起恫嚇之效。原想,再派陶卿,再出使一次金陵……” 聽劉承祐這話,陶谷臉色變了變。雖說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陶谷可不想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去金陵那“龍?zhí)痘ue”走一趟,畢竟意外難防。 迎著天子的目光,陶谷小心地應道:“而今我朝大據(jù)勝勢,豈有主動議和的道理。倘若此,反可給偽唐君臣以僥幸?!?/br> “不過,聽陶卿之言,確實無此必要,是朕過慮了!”劉承祐慢條斯理一句話,讓陶谷松了口氣。 待陶谷退下后,劉承祐稍作考慮,又命人召來李少游,對其交待一番,所言之事,自然是讓金陵的武德司的探事尋機活動一番。 再晚將歇之時,慕容延釗親自來報,說有人自壽春城出,為巡卒所擒,主動相告,是神衛(wèi)軍指揮徐象麾下,欲聯(lián)絡請降。 對此,劉承祐只覺意外之喜。但要真說有多意外,那倒也不見得,對于人心,他雖看得不甚透徹,但總歸見識不淺。那么多守軍,絕不會都如何敬洙那般,冥頑不靈。 雖然對于破城,有足夠的底氣與信心,但對于城中將校的主動投效,他還是很感興趣的。 第119章 壽春終于破了 乾祐五年正月二十四,辰時初至,壽春城外,隨著天子劉承祐一道開戰(zhàn)的軍令,北漢征淮大軍,正式向圍城八十余天的壽春,發(fā)起總攻。 此番一動,漢軍便是全力而發(fā),從北、西、南三面齊攻,漢軍主力禁軍、招撫補足的懷德軍以及營前役夫,直接投入攻城作戰(zhàn)的人手便有七萬人。霹靂炮、床子弩、云梯等攻城利器,也都不惜損耗地用上,總之,貫徹天子的意志:破城! 孫立主攻于南,王峻指揮于西,慕容延釗則督戰(zhàn)于北,劉承祐則安居北營觀戰(zhàn),看著以龍棲軍為主的北城攻防。 春日當中,光芒萬丈,照耀在刀光劍影間的城郭內外。壽春城下,廝殺正烈,攻防正酣。劉承祐始終穩(wěn)坐高臺,享受著和風旭日,聆聽著鼓角爭鳴,眼觀血腥殺戮。殺聲足足持續(xù)了一個半時辰,猶不見削弱,而三門的戰(zhàn)況,也不斷傳至報至劉承祐這邊。 “南城唐軍已打退我軍第三波進攻,孫都指揮使已投入第四支沖城之士!” “王都指揮使已親自率人登上甕城,正在與守軍廝殺!” “南甕城已為孫都指揮使攻破,唐將何敬洙集中兵力,正在死守城樓!” …… 紛紛報來的戰(zhàn)況中,作為主攻的小底、護圣二軍,不斷取得戰(zhàn)果,唯有北邊,不溫不火。 “沒曾想到,到這個地步,城中的守軍仍有如此能量!”劉承祐說道。 陶谷等近臣也一并隨君側觀戰(zhàn),陶谷道:“此負隅頑抗,困獸之斗,將士們連破城翁,城樓又豈能久守,待其士氣消耗,壽春破矣!” 李少游則道:“那何敬洙著實不識天威,不知進退,意圖頑抗天軍!若無此人,壽春早破矣!” “不過其抵抗,也就如此了!”劉承祐道,略加考慮,朝李少游吩咐道:“發(fā)信號吧,讓那徐象動手!” 北城外,煙花爆起,雖在白日,難以如黑夜之下那般絢麗。但收到信號之后,原本不溫不火的北門攻防,立刻激烈了起來,并且在城中,等得已有些焦急的神衛(wèi)軍指揮使徐象,終于松了口氣。 他所緊張的,不是投靠出什么問題,而是怕他還沒動手,漢軍就破城了,那他陣前倒戈的獻城之功,可就要打折扣了。 而在有內應的情況下,劉承祐猶選擇這般戰(zhàn)法,一是為了試探壽春最后防御,二則也是穩(wěn)妥起見。對于徐象的投效,劉承祐信了八成,剩下的兩成,只是作為一個君主與統(tǒng)帥必要的猜疑與防備。 為此,甚至拒絕了徐象通報,夜里襲城獻降的建議,就是為了防備夜間有不測狀況發(fā)生。拖了一日的時間,讓他在漢軍全面猛攻之際,爆發(fā)出來,如此,至少在漢軍這邊,可策萬全,也無懼守軍耍什么陰謀詭計。 隨著徐象在北城發(fā)動,背襲何敬洙親校,守軍頓告崩潰,在神衛(wèi)軍的接應下,順利地登上城頭,席卷入城。 龍棲軍下營指揮韓重赟帶著他麾下,最先上城,突破城廂,登上城頭,斬斷唐旗,插上漢旗。面上帶著興奮,小底、護圣兩軍,為這破城之功,爭得是面紅耳赤,但卻讓他們輕輕松松地攻了進來。 “你是徐象?”看著主動收起兵器,獨身迎上來的徐象,韓重赟止住麾下,問道。 看著眼前耀武揚威的年輕漢將,雖有一絲被冒犯的感覺,但徐象不敢怠慢,趕忙道:“正是卑將!” 掃了他兩眼,韓重赟直接道:“慕容都虞侯有令,讓你帶領你的人,同我軍一道,前往西城,配合攻城大軍破城!再留幾個熟悉城中地形的人,引導大軍占據(jù)要署!” “遵命!”徐象趕忙應道,招呼著麾下,便頭前帶路。 而進城的龍棲軍,則分為兩波,一波隨徐象往西,一波則在向導的引領下,向帥府、衙署、倉廩、府庫等軍政機關攻占。 壽春西城,城樓之上,攻防已然到了最激烈的時刻,在保信軍都指揮張全約的指揮下,守軍占住城垣關口通道,拼命抵擋漢軍的猛攻。王彥升親自帶人沖了幾次,都被擋住了,正自暴怒之中。陷入城戰(zhàn)廝殺,漢軍的跑車、強弩,已經不敢再發(fā)動了,否則傷人傷己,城頭上,比拼的就是雙方將士的血勇。 即便如此,唐軍也在崩潰邊緣,腥風血雨之間,作為指揮的張全約,心頭實則已盡是無力,只是憑著一口氣,掙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