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當(dāng)夜，郭威宴上的一席話，十分高效地傳入劉承祐耳中。明黃的燈光照著古井無波的臉上，翻開著李崇矩親自呈上的記錄，沉默了許久，一抹笑意終是打破了劉承祐臉上的平靜。

    劉承祐的心情難免有些復(fù)雜，原本的“竊國大盜”，如今卻成為了忠誠謙恭的柱國賢臣。心里默默地感慨著：郭卿啊郭卿，你如此知進(jìn)退，卻顯得朕忌刻了。

    同時，劉承祐腦中還忍不住泛起此類念頭：這是否只是郭威的表象？又或者，知道有眼線，故意說給他這個皇帝聽的？

    不管心情有多糾結(jié)與復(fù)雜，劉承祐對郭氏的恩寵，卻是日盛一日。乾祐八年七月朔，秋，漢帝正式納郭五妹進(jìn)宮，封寧妃。

    第55章 符氏姐妹

    皇城后宮，殿臺樓閣數(shù)目不算少，也算承繼前代的遺產(chǎn)，有漢以來，宮室之中從未增添一座殿宇，一棟樓臺。至于瓊林苑，那也是為了檢閱金明池水師。

    漪蘭殿，乃是為郭寧妃入宮新收拾出的寢殿，皇帝擬名。夜色之中，宮燭明亮，各處張掛彩緞，一片喜慶的氛圍。

    劉承祐漫步而來，臉上沒有多少酒意，春宵一刻，他不想多喝酒，也沒人敢勸他。進(jìn)入漪蘭殿，行合巹之禮，宮侍們陸續(xù)退出去。

    當(dāng)屋內(nèi)只余一男一女的侍候，氣氛自然而然地曖昧起來……

    劉承祐側(cè)過身打量著郭寧，十八少女，洋溢著青春的氣息，身著嫁衣，更添幾分美麗。郭寧的姿容，并不算傾國傾城那種，但也能用美麗來形容，或許是受郭威基因影響的緣故。膚色不是太白皙，但看起來很健康。胸脯一手可握，但這個年紀(jì)，發(fā)育得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小娘子哪里能忍受劉承祐這虎狼一般的審視目光，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嫩臉泛紅，羞澀地輕喚一聲：“官家！”

    “朕還記得，當(dāng)年在郭府見你時，還是個黃毛小女郎，而今已然長大，成為朕的皇妃了！”劉承祐感慨道：“當(dāng)年之景，依稀在腦中浮現(xiàn)??！”

    聽劉承祐這么說，郭寧也勉強(qiáng)壓抑著心頭的那抹羞意，抬頭看向劉承祐，這還是她今夜第一次直視劉承祐，看著他的面容，忍不住道：“官家比起從前，卻是沒有太大變化，就是……”

    “就是什么？”劉承祐問。

    “就是胡須變多了！”郭寧道。

    聞之，下意識地摸了摸唇，而后呵呵一笑。小娘子確實可人，眼神一轉(zhuǎn)，目光中帶著些調(diào)戲地問道：“你可知今夜，我們該做些什么？”

    “啊——”郭寧聞問，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羞怯挪開，又小心地瞥了劉承祐一下，終是紅著臉，點了點頭。

    這副表現(xiàn)，使得劉承祐性致更盛，有種新奇感。起身，站到小娘子面前，攤開雙手，接下來，就不需他主動了……有的時候，沒經(jīng)驗也罷，笨拙也有笨拙的情趣。

    在劉承祐與他的寧妃春宵一度之時，坤明殿中宮燈則始終未息，黯淡的光線似乎映襯著深宮的寂寥。

    符后坐在一邊，滿臉慈祥地照看著尚不滿一歲的孺魏王，情緒倒也平穩(wěn)，聲音也是柔和：“這么晚了，早點回殿休息吧！”

    在其身旁坐著的，乃是惠妃小符，精致的面容間，此時帶有少許的委屈與不甘，聽大符有趕客之意，不由說道：“jiejie，如今宮中又多了位郭寧妃，你就一點不著急嗎？”

    見她那不甘之狀，大符終于偏過頭，反問道：“我該如何？表現(xiàn)出妒忌與爭寵，反對官家納她？”

    “你可知那樣有什么后果？那不只會惡了官家，還會得罪郭氏……”大符嘆道，雍容之間，不免感傷。劉承祐納郭寧，皇后大符這邊，要說沒有一點想法，那也是不現(xiàn)實的。

    聽大符之言，小符微蹙蛾眉，有點解釋的意味：“我不是妒忌，我是為jiejie你憂慮，為符家擔(dān)心??！”

    見符后始終一副平靜的表情，小符干脆把話說開了：“jiejie，這宮中的情況你不是不了解。你雖然是皇后，我是惠妃，但官家對高氏、折氏的寵愛始終不曾減少。他們兩家，在外朝的聲勢一直不低，尤其是高貴妃，一直與你爭寵。

    官家諸子，高氏所出有劉晞，折氏有劉昉、劉昀，而今又懷上了，還有一個耿氏所遺的皇長子。官家雖賜下玉如意，卻始終沒有確立太子?！?/br>
    看了眼仍由皇后照看著的孺魏王，惠妃繼續(xù)說：“去歲又將劉旻過繼與魏王，這對你太不公平……”

    “夠了！”見小符話越說越露骨，大符忍不住喝住她，深吸了一口氣，鳳目威視之：“看你這滿腹怨氣，我都不急，你又何必為我這般不平？這些話，你不該說！若是傳出去了，會造成什么影響，你知道嗎？”

    “jiejie！”被符后這一番喝斥，小符面上終于少了些怨婦的色彩，輕咬紅唇，低下聲音說：“宮中本有高氏、折氏這兩家，而今又添郭氏。郭家在朝廷中的勢力，你也不是不知道，比高、折更加強(qiáng)大，若那郭寧妃也產(chǎn)下一兒半女，我只怕到時候會真威脅到你的地位了……”

    聽完小符這番話，符后柳眉緊緊地鎖在一起，以一種認(rèn)真的眼神打量著她的這個meimei，心中實在疑惑，平日里也是聰穎的一人，怎么涉及到皇帝、涉及到爭寵，竟這般浮躁。

    也許是大符顯得太過平靜了，在其注視下，小符也不禁心虛地垂下腦袋，逐漸平心靜氣?？粗蠓蝗粏枺骸叭缫滥阒?，我又該如何消除威脅，穩(wěn)固后位呢？”

    聞問，小符愣了下：“這……”

    真讓她說出個切實可行的辦法，一時也說不出來，踟躕幾許，小聲說：“應(yīng)當(dāng)想辦法讓官家立劉旸為太子！”

    聞之，大符當(dāng)即淡漠地?fù)u搖頭，對小符語氣有些嚴(yán)厲：“立儲之事，涉及江山社稷，帝業(yè)傳承，豈是我們這深宮婦人能夠干涉的？官家素有主見，又豈是受旁人擺布的？我告訴你，我們?nèi)缭诖耸律腺M口舌、做手腳，只會引起官家的厭惡與猜忌！”

    “你也進(jìn)宮幾年了！伺候官家這么久，孩子也生了，為何對官家的脾性仍舊一點都不了解？”瞪著小符，大符有種語氣中怒其不爭的感覺，鄭重地說道：“你有想過官家為何納郭寧？有沒有想過官家為何越發(fā)寵幸貴妃與賢妃？”

    “她們家勢力雄厚，籠絡(luò)之！”小符說。

    大符則平和地笑了笑，說：“籠絡(luò)乃是其一，制衡符家也是原因啊！”

    “這些年，臨清王病逝，代國公也病重，高、折兩家在朝中聲勢回落，折家更只在西北有些名望，相較之下，符家作為后族，卻是越發(fā)顯赫。你覺得官家會如何想？”

    聽jiejie這么說，小符玉容終于嚴(yán)肅了幾分。

    “聽我一句勸，今后少些爭斗之心，心態(tài)放平，好生伺候官家，養(yǎng)育子女即可。官家治國已然繁重，我們不可再于后宮給他添麻煩，煩擾其心！如此，官家的寵幸，也不會少。還有，我們雖出自符家，但進(jìn)了宮，就是后妃，是劉家的人，今后不要總將符家掛在嘴上。那樣，也容易落人口實！今夜你在我這里說的話，往后也不準(zhǔn)再說！”大符又叮囑道。

    “是！”小符終是埋下了頭。

    “回去吧！我也該就寢了！”大符擺了擺手。

    “meimei告退了！”

    待小符玉態(tài)委屈，扭著嬌軀，邁著優(yōu)雅的步伐離開后，大符方才重重地嘆了口氣，雙眸之中，波瀾涌現(xiàn)，情緒有些復(fù)雜，緩了許久，方才恢復(fù)平靜。

    與劉承祐夫妻多年，對他也算了解了。她始終覺得，自郭威還朝后，劉承祐對郭家的寵信與恩待，有些過分了，如今又納郭寧，她這個皇后心里實則也是感到忌憚的，劉承祐又豈能察覺不到其中的不妥？

    她覺得，劉承祐應(yīng)該有后續(xù)的動作，只是猜不出會怎么做。若說要對付郭家，這恩待又不似作假……

    第56章 南平王讓朕好等啊

    “臣高保融，參拜皇帝陛下！”崇政殿內(nèi)，姍姍來遲的南平王高保融，終于低下頭，親自向漢帝行大禮。

    劉承祐端居御案，審視著高保融，三十多歲，絡(luò)腮胡子，風(fēng)度翩翩的，賣相十分不錯，只是身體氣質(zhì)看起來不佳，大抵是過于沉湎酒色的緣故。

    “南平王一路辛苦了，就別跪著了，免禮平身，賜座！”劉承祐的語氣，并不怎么客氣。

    “謝陛下！”小心地瞥了劉承祐一眼，高保融起身倒也挺麻利的，在內(nèi)侍的引導(dǎo)下落座。

    “南平王可是讓朕好等??！朕可是從四月開始，就盼著見上一見！”看著他，一開口就讓高保融心生忐忑，劉承祐做著感慨：“不過，好事多磨，今日總算是見到了。雖則初次謀面，但朕與南平王可是神交已久，今日會面，果有種親切感。南平王，你是否也有同感吶？”

    “是！是！陛下說得是！”真正面對漢天子的時候，高保融發(fā)現(xiàn)自己是什么底氣都沒了，或許是秋老虎的緣故，再加上皇帝那夾槍帶棒的話，冷汗不自覺地便從額頭滲出了。

    見其狀，劉承祐嘴角終于泛起了少許笑意，只是有些冷：“可惜啊，前日朕納妃，你可錯過了朕的喜酒?。　?/br>
    “臣也是到京后方才知曉，萬分遺憾，追悔莫及，請陛下治罪！”高保融有些坐不住了，起身拜倒，解釋著。

    “南平王無罪啊！朕一沒給你發(fā)請?zhí)?，二嘛，難道還能因為別人錯過了朕的喜酒而問罪？”劉承祐臉上笑意逐漸擴(kuò)大。

    “陛下寬仁，令臣慚愧！聞陛下大喜，臣略備薄禮，還望陛下笑納！”高保融趕忙道，似乎想要彌補(bǔ)一下。

    “朕乃一國之君，富有天下，難道還在意你那點賀禮嗎？”劉承祐神色愈加和藹，看著高保融：“不過，你能有這份心意，朕很欣慰。既然備好了，想來你也不便收回，朕給你指個用處吧！”

    聞言，高保融有些發(fā)愣，下意識地拱手應(yīng)道：“還請陛下垂訓(xùn)！”

    “朕雖在東京，但耳目還算清明，聽說江陵原有兵馬指揮副使李景威，在朕的大軍南下前，曾建議你伏兵于險狹，王師入城之后，又橫劍自刎，以死殉國，以盡忠心……”劉承祐悠悠說來。

    聽皇帝提起此事，高保融立刻慌了，說：“陛下，那李景威不過峽州土頑，固執(zhí)愚鈍，不識天數(shù)，當(dāng)時臣便嚴(yán)重斥之！臣，從未有抗拒陛下與朝廷之心啊！”

    “南平王不要激動嘛！你對朝廷的恭順，這么多年了，朕還不了解嗎？”劉承祐的語氣中多了一絲玩味，繼續(xù)說：“朕只是聽說，李景威死后，草草下葬，只一抔黃土，其老母妻兒，也是無人奉養(yǎng)，飽受宵小欺凌，凄苦無依?！?/br>
    盯著高保融，劉承祐表情冷淡了幾分：“這李景威雖然庸鄙不堪，但對你高氏這份忠心，還是可憫的！唐季三代以來，世人多背棄忠義，似李景威這樣的人，也算是難得了。人既已死，朕也無意再追罪其高堂妻子。

    旁人或許鄙之，南平王你該當(dāng)有所表示。把你那份賀禮，發(fā)往江陵官府，由當(dāng)?shù)毓俑o李景威修座墳，剩下的再撫恤其家人，也算朕的一份心意！”

    “陛下仁德，對一愚夫竟然也如此寬容厚待，臣萬分欽服，愿獻(xiàn)賀禮，聽?wèi){陛下處置！”高保融聽完，松了口氣的同時，大唱贊歌。

    關(guān)于李景威的故事，在荊南之地倒有一定的流傳，民間有傳言，說荊南百萬戶民，三萬將吏，忠臣唯有一李景威……

    說完李景威的事，劉承祐又讓高保融坐下，想了想，認(rèn)真地說道：“自朱梁時起，高氏坐鎮(zhèn)荊南，除暴治安，育養(yǎng)生民，使要害之地長保安寧，功德大焉。大漢立國以前，也曾進(jìn)表勸進(jìn)，朕即位之后，也是恭服，歲貢不斷，從無忤逆之舉。

    此番，又能主動獻(xiàn)土歸朝，免除一場刀兵，并協(xié)助大漢進(jìn)討周逆，這些功績，朕也都記在心里，此生都不敢忘懷！”

    聽完皇帝這番話，高保融那顆虛懸的心終于落地了，屁股下邊也不似針氈，能坐住了。

    “朕在汴河邊上，賜給你的那座王府，可曾去看了？”有些突然的，劉承祐問。

    高保融搖搖頭，應(yīng)道：“臣一進(jìn)京，便來宮求覲，未曾去過！”

    “帶著你的家人入住吧，希望你能滿意。朕封你為安陽郡王，守太師，今后就在東京住下吧，朕不會苛待有功之臣，許你一世富貴！”劉承祐意態(tài)平和地說道。

    聞言，高保融再度起身，滿臉激動地拜倒：“臣謝陛下恩典！”

    待高保融退下之后，劉承祐說道：“這高保融，也不是太蠢嘛！何以行為那般拖沓遲疑！”

    此前默不作聲，侍候在側(cè)的趙普應(yīng)道：“此庸碌之人，前番之表現(xiàn)，不足為奇。如今人既已來京，經(jīng)陛下這一番震懾兼恩典，今后想來會安分守己的！”

    “希望如此吧！對于這第一個獻(xiàn)土歸誠的諸侯，朕還真想與他有始有終，不愿發(fā)生什么不和諧的事！”劉承祐說道。

    “陛下，魏相公求見！”

    “宣！”

    很快，魏仁溥入殿，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陛下！”

    “魏卿，快坐！”對于自家的柱國大臣，劉承祐的態(tài)度和善得不是一星半點。

    將手中一疊厚厚的奏章交給張德鈞呈上，魏仁溥說：“這是此番南征諸軍及將校所擬功賞，請陛下御覽！”

    “魏卿先坐，朕看看！”

    劉承祐當(dāng)即翻開，認(rèn)真地看了起來，又是一批將校的崛起。當(dāng)然，中下層官兵，如今已不似當(dāng)年那般受劉承祐關(guān)注了，不是不重視，只是沒有必要，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整頓與發(fā)展，大漢軍隊已成其體系，軍功、升遷自有其規(guī)則。

    當(dāng)然，魏仁溥呈上的，只有軍職的升遷與錢物的賞賜，上呈給劉承祐，審核是一方面，爵位與勛銜則需劉承祐來補(bǔ)充。

    對此，劉承祐早有腹稿，迅速提筆，對照功名簿書寫，簽批用印，一系列動作，十分干脆。如此一來，大漢又多了幾名侯、伯。

    “兵部的評定核準(zhǔn)，朕沒有異議，照此頒布獎賞吧！”抬眼，劉承祐對魏仁溥說。

    “是！”

    “這份名單，只是針對出征將校的！”看著魏仁溥，劉承祐說：“樞密院及各部有功之吏，如何升賞，魏卿可有建議？”

    魏仁溥應(yīng)道：“各部職吏，自有衙司內(nèi)升賞，奏稟吏部及陛下核準(zhǔn)。而諸主官、重臣，則非兵部所能評定，需要陛下圣裁！”

    點點頭，劉承祐做出一副苦惱的樣子，問他：“其他人，朕都有考量，唯有邢國公，他此番當(dāng)大軍轉(zhuǎn)運之任，功勞一點不比攻城拔寨小，前又有治襄陽之功。魏卿覺得，朕當(dāng)以何職酬之？”

    聞此問，魏仁溥眉頭頓時便皺了起來，一個眨眼之間，思緒似乎百轉(zhuǎn)，迎著皇帝的目光，還是謹(jǐn)慎地應(yīng)道：“陛下當(dāng)與李相商討，非臣職分之事！”

    聽其答，劉承祐當(dāng)即道：“魏卿亦是宰臣，是協(xié)助朕治理天下的柱臣，雖署領(lǐng)兵部，豈能受限于職司？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但明顯不想就此事發(fā)表看法，沉吟了下，拱手應(yīng)道：“陛下圣明公正，論功行賞，斷無偏差！”

    見其狀，劉承祐考慮了下，輕輕地?fù)]手，嘆了口氣，說：“罷了，你不想說，朕也不勉強(qiáng)你！”

    “謝陛下！”魏仁溥明顯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