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內(nèi)，劉皇帝正與柴趙討論事情，無他，唯平遼爾。前不久，云南再度上奏，王仁贍統(tǒng)軍，已然把大理全境給拿下了，如今，除了少量的殘軍、匪盜以及偏僻部族，仍舊未臣服外，云南大局已定。

    接下來，需要做的，只是歸制、治安，在維持大局穩(wěn)定的情況下，逐步清剿境內(nèi)。這些，自有王仁贍、全師雄去落實。

    西南之事，可以說暫時告一段落，那么，朝廷的目光也可以收回，投向北方了。到如今的局面，大漢四境之內(nèi)，也唯有北方的遼國，值得重視。

    一山不容二虎，在華夏這一大片版圖之內(nèi)，也容不得兩個統(tǒng)一的大國。和平?jīng)]人不想，但是，就遼國胡漢結(jié)合軍政體系，就注定了劉皇帝難以容之。

    縱然不為他個人的志向與野心，哪怕為子孫后代省些麻煩，他也要滅遼，縱然滅不了，也破之、析之，總之，就是不能讓大漢的北方長久存在一個統(tǒng)一的霸主。

    當劉旸親自引著楊延昭、李繼隆、郭儀入內(nèi)覲見時，不出意外的，他果然露出了開懷的笑容，并且發(fā)自內(nèi)心。

    三個青年恭恭敬敬地站在殿中，劉皇帝則像見到了什么寶貝一般，胡子笑得直顫，拍拍楊延昭的肩膀、捶捶李繼隆的胸膛、摸摸郭儀的脊背……

    “來，看看這三個后輩！”劉皇帝朝柴趙招呼著，笑道：“大漢未來的將帥，就在此三子中了！”

    劉皇帝這是，毫不掩飾對三個青年的寄與的厚望了……

    第161章 十五子，新人與舊人

    “恭迎官家！”

    越過行禮的宮人，劉皇帝徑入內(nèi)殿，掀開珠簾，便見到正在坐月子的符惠妃。生育不久的小符，氣色已然回復不少，只是身材有些走樣，怎一個豐腴了得。

    見到劉皇帝，小符美眸一亮，不過很快暗淡下來，明顯發(fā)福了的玉容間，也很快隱去了喜色。對于她的變化，劉皇帝有注意到，見她要起身行禮，劉皇帝的腳步也更快了些，上前輕柔地按住她：“不必多禮！”

    “謝官家！”小符的聲音也顯得很輕很柔。

    “朕的小皇子呢，快帶出來給朕看看！”劉皇帝四下張望了一下，大聲道，雄渾的聲音反映出他愉悅的心情。

    小符則拉住劉皇帝，低聲道：“才喂了奶，已然入睡！”

    聞之，劉皇帝也收了聲，給了一個我來得不巧的表情。不過，皇帝要看兒子，哪怕睡著了，也得拉出來。

    很快，在乳母輕手輕腳的侍候下，一張搖籃被抬至君前，劉皇帝的十五子，就躺在里邊，睡得正沉。

    劉皇帝沒有帶孩子的壓力，因而往往只能見到孩子美好的一面，哪怕已然是第十五個兒子，劉皇帝也仍舊難免新生命降下的喜悅。

    這幾年，劉皇帝播種造人已不像從前那般頻繁了，但還是有些成果的，后宮之中一共有二子二女誕生，但是，只有耶律翎所生的十四子劉昕尚存，剩下的陸續(xù)夭折了。

    為此，劉皇帝還大發(fā)雷霆，有關(guān)的御醫(yī)、宮人，或貶或殺，方才有所釋懷。這個時代，嬰兒的成活率，實在不高，哪怕是皇家，哪怕照料得再細致，總免不了意外。

    事實上，不只是皇家，想柴榮、趙匡胤、韓令坤等，他們所生，也夭折的不少，趙匡胤的諸多兒女中，成活率不足一半。

    因此，漢宮中又添龍子，生母還是符惠妃，劉皇帝自然更加重視。看著小兒，安睡之中，沒有任何異樣，劉皇帝也安心幾分。

    這才抬頭，對小符道：“名字已經(jīng)取好了，就叫劉晅，劉溫叟那老儒取的，引經(jīng)據(jù)典，咬文嚼字的，總之，寓意吉祥！”

    “他才剛出生不久??！”小符有些意外。

    一般而言，皇子皇女都要給一定時間的成長期，然后再賜名序齒，就是為了應(yīng)對夭折的情況。不過，總有例外，劉晅只是其中之一。

    劉皇帝溫和地笑道：“他定然能夠健康茁壯成長！”

    說著，劉皇帝又朝著宮人擺了擺手，語氣中帶有幾分嚴厲：“把皇子帶下去，好生照料著！”

    “是！”劉皇帝顯然把人嚇到了，尤其是那名大兇的乳娘，顫得不行。

    劉皇帝此來，自然是為了探視惠妃母子，與之相談，卻明顯發(fā)覺，她的興致不怎么高，甚至顯得有些消沉。

    終于，劉皇帝開口關(guān)心了：“怎么了，如此苦悶，我自踏入這殿中，就見你愁緒滿面，這可不利于你身子恢復？給我說說，這宮中，還有誰能讓你委屈？”

    聞問，小符的面容終于有所變化，來了些精神，迎著劉皇帝的目光，小符低聲問道：“官家覺得我老了嗎？”

    一聽這種問題，劉皇帝就有種無奈的感覺了，女人的心思往往難測，而后宮之中，就屬符惠妃的小女人心思最重。

    心里如何想不重要，面上則是一副寬慰的表現(xiàn)，對她道：“因何言老？你才三十五歲，何來的多愁善感？你還不知道我，在我看來，女人最美麗的年紀便在于此，你正步入最美麗的階段！否則，我怎么總往你這里跑，劉晅又是怎么來的……”

    說著，劉皇帝還朝小符擠了個眼色，露出點老色批的表情。見狀，小符也不由噗嗤一笑，開顏之后，心情似乎也敞亮了許多，主動依偎到劉皇帝身上，悠悠道：“官家是這般想，只怕旁人不這般想……”

    回垂拱殿，劉皇帝沒有乘御輦，而是徒步，慢悠悠的，養(yǎng)生的姿態(tài)。行走在廊道之中，盛夏的炎熱也被遮擋在外。

    “惠妃方才向朕訴苦，聽她的意思，是有人嫌棄她老，惹得她情緒不佳?！绷季?，劉皇帝頭都沒偏一下，隨口問喦脫：“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喦脫步伐緊密地跟在身側(cè)，聞言，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劉皇帝臉色，有點遲疑。然后，一聲稍顯嚴厲的“說”，把他懾了一跳。

    不敢隱瞞，喦脫趕忙道來：“就小的所知，惠妃產(chǎn)子，宮中有流言，說這是老樹結(jié)果……”

    “好個老樹結(jié)果！”劉皇帝呵呵一笑，淡淡地道：“還有這等傳言？嗯？從哪兒來的？”

    “最開始，是從張美人身邊女婢傳出來的?！眴敲摰?。

    張美人，是新進宮不久的美人，年方十八，容顏美麗，身材曼妙，劉皇帝臨幸過好幾次，屬于新寵，冊封美人。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劉皇帝斜了喦脫一眼。

    喦脫拱手應(yīng)道：“小的受官家信任，總領(lǐng)后宮內(nèi)侍諸監(jiān)，多少了解些……”

    “那你這個內(nèi)侍行首，是怎么做的？”雖是盛夏，但劉皇帝的語氣就是讓人感到一陣寒意：“什么時候，這宮中也開始沒大沒小，奴婢下人，也敢非議，傳嬪妃的流言了？”

    “官家息怒！”聞言，喦脫哪里還不知劉皇帝的態(tài)度，當即道：“小的稍后即去處置，定然叫那些多舌的賤婢再也說不出話來……”

    對此，劉皇帝沒有再發(fā)言，而是繼續(xù)朝垂拱殿走去，見狀，喦脫也微微松了口氣。自古，爭寵都是后宮的主旋律，劉皇帝這邊，也一樣，只是由于符皇后主持后宮事務(wù)，榮寵不衰，地位穩(wěn)固，壓制住所有人罷了。不過，對于一些缺少認識的新人，可就不適用了。

    而作為劉皇帝身邊的內(nèi)侍頭子，喦脫在這方面也不得不陪著點小心。跟著劉皇帝走了一段時間，劉皇帝停下，再問：“這些年，皇后替朕管著后宮，朕也沒怎么關(guān)心過后宮的情況。你給朕說說，這女人們爭風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情，多不多？”

    “這……”面對此問，喦脫遲疑了下，拱手道：“小的不好說！”

    “不好說！”劉皇帝不禁莞爾，而后感慨道：“朕得感謝皇后啊，給了朕這么久的安寧……”

    第162章 晉公南游見聞

    “三郎，快坐！”東宮，劉旸把還京的劉晞引入座，并給他倒了一杯涼茶，道：“時值仲夏，天氣炎熱，喝點冰飲，解解燥！”

    “多謝二哥！”劉晞一副灑脫的表現(xiàn)，坐下，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放松的狀態(tài)中。

    “此次南巡，一去半載有余，爹與高娘娘都甚是想念，回來了就好！”劉旸說道。

    “已然覲拜過父母了！”劉晞表情認真了些，說道：“南面的風景，雖異于中原，卻也別具一格。若不是進入夏季，氣候過于炎熱，再兼并夫人有孕，只怕還要多逗留些時日！”

    “弟妹有孕了？”劉旸仿佛抓住了什么重點一般，問道。

    “是??！”劉晞難得地有些不好意思，應(yīng)了聲，嘴角不自覺地流露出笑容：“被留在瑤華殿，聽候母親嘮叨了?！?/br>
    聞之，劉旸也露出了點稍顯矜持的笑容，說：“喜事??！如此，天家子嗣也越茂盛了，正彰大漢昌盛之國運！”

    “大嫂又誕下一子，前不久，惠妃娘娘也給我們添了一個十五弟……”

    “我初還京，情況還不甚了解，看來還得備上兩份禮物，補上祝賀！”劉晞笑道。

    言罷，劉晞敏銳地注意到劉旸眼神中流露出的少許失落，念及談?wù)摰脑掝}，有所恍然。張了張嘴，終究沒說什么。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子妃無孕，劉旸無子，這一點也開始被放大了。于國于家，這都是一個隱憂。而作為兄弟，劉晞也不好貿(mào)然說些什么。

    “三郎此番南下，走訪兩湖、兩廣，其治況如何？你的觀感如何？可曾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劉旸迅速地調(diào)整過來，同劉晞?wù)勂鹫隆?/br>
    當初讓劉晞南下，可不只是讓他去度蜜月的，體察中南治況，了解地方民情，這才是最主要的。

    “不得不說，爹的眼光，無人能及，雖長處中原，對于兩湖、兩廣的情況，卻洞若觀火！”提及此，劉晞嚴肅了些，發(fā)自肺腑地拍了個隔空馬屁。

    將已然向劉皇帝匯報過的一些情況，劉晞簡明扼要地說來：“朝廷收治兩湖，已然十五載，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的建設(shè)，成績斐然。

    擁江湖之利，成魚米之鄉(xiāng)，可以冀望，只要繼續(xù)開發(fā)墾殖，兩湖必將成為朝廷新的糧倉。以湖南不足一百五十萬的人口，卻有二十三萬頃的在冊田畝，這在全國道州都屬少見。

    不過，就我所觀，湖南實際的田畝數(shù)目，只怕也不只官府籍冊上登記的這么多，實際情況，還當有不少未登記造冊的。并且，以兩湖之廣，可供開發(fā)的土地，當以倍算！”

    聽劉晞講述，劉旸也不住地點頭：“看來，確實如下邊匯報的情況一致，還是受限于丁口?。　?/br>
    “朝廷幾次遷民填湘，湖南前后遷入的人口，約有近七十萬，再加上本身的增長，方才有如今的規(guī)模，不復當年的蕭條。

    我同李使君有過交流，據(jù)他說，這些年湖南百姓都樂于生養(yǎng)，等這一代人長成，湖南的發(fā)展速度會更快，且時間越久，其人口劣勢也將逐漸得到解決……”

    “李師傅近況如何了？可曾安好？”聽劉晞提到李昉，劉旸忍不住問道。

    要說大臣之中，劉旸與誰的關(guān)系最好，舍李昉無他人。只不過在李昉外放的這些年中，或許是為了避嫌，兩人之間沒有太過密集的往來，劉旸也只在逢年過節(jié)，派人給些禮物，以表心意。

    劉晞呢，也知道二者之間的感情與關(guān)系，說道：“李使君乃是賢臣，勤政育民，同時文才卓越，湖南的文化氛圍很濃厚，出了不少才學之士，就我耳聞，那些人對李使君也是心悅臣服。

    湖南幾任治政主官，從昝公到邊公，再到李公，所行之政，都是一脈相承，重農(nóng)養(yǎng)民，因此，在三湘他們的官聲口碑都很好……”

    聞之，劉旸露出了點笑容。

    劉晞則繼續(xù)講著：“我在湖南境內(nèi)，待了整整一月，游覽州縣，在幾任使君的治理下，民生堪稱安定富足，治安情況也是良好。

    尤其突出的是，漢蠻之間的融合相處，也有了長足的進步。在過去，不論從典籍，還是地方奏報，湖南最不穩(wěn)定的，就是西部蠻瑤部族，幾乎無歲不聚眾興師，以擾城鎮(zhèn)。

    如今，這樣的情況，已然很少，縱然發(fā)生，也迅速被撲滅。這其中，除了早年潘、李等將帥與駐軍強力打壓，嚴厲進剿之外，還在于朝廷的招撫政策。

    以洪江侯秦再雄為首的一些瑤蠻首領(lǐng)，歸順之后，也算悉心竭誠，率領(lǐng)楚蠻，陸續(xù)歸化。如今，湖南在籍人口之中，歸化的瑤、苗蠻民，已然超過十萬之數(shù)量。我親自去視察過，他們大多有自己的土地、林地、屋舍，人心歸漢，其子女，也多習官話……”

    “湘民雖呼為蠻，但也是可以接納教化的，這就是攻心的效果??！”劉旸不禁感慨道：“有這樣的結(jié)果，那就說明朝廷既定政策，是正確的！”

    這是自然的，再者，怎么也不能說劉皇帝主導的政策會有錯……

    “這么看來，湖南政治民情，一切良好？”看著劉晞，劉旸問道，顯然，他覺得劉晞是在專挑好情況講。

    “當然不是！”劉晞則很自然地搖了搖頭，說道：“早年的時候，為湖南快速恢復，朝廷施以恩澤，減稅免稅。不過，自恢復之后，百姓的負擔，也跟著加重了！”

    “嗯？”劉旸微愣，眉頭當即皺了起來：“減民負擔，育養(yǎng)百姓，是開寶政略最主要的目的，這其中出了什么問題？”

    劉晞道：“這些年，湖南修建的各類工程過多，大工不少，小工不斷，以湖南的人口，自然造成過重的徭役。雖然官府有所補償，但民力的壓榨，還是有些嚴重的?！?/br>
    “李師傅不當是不考慮民情、濫用民力之人?。　眲D道。

    劉晞回答：“還是人太少了！李公也是響應(yīng)朝廷的政策，道路、堤壩、溝渠、水庫，這些設(shè)施，同樣關(guān)乎民生，甚至生民安危之所系，也不得不投入大量人力。雖然苦了點，但湖南也有許多年沒有發(fā)生水旱災害了……”

    劉旸這才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沉吟道：“看來，得給湖南去一制書，在民力的使用上，還當有所節(jié)制！”

    “李公是個有分寸的人，因而并沒有鬧出什么亂子，但百姓確實有所疲憊。一年四季，除了耕作生計，供繳稅賦，逢時還有鄉(xiāng)兵訓練，再以大量勞役加之，確實辛苦……”劉晞這么說。

    “另外！”劉晞繼續(xù)道：“南部諸州，多銀坑，這些年，每年產(chǎn)銀已然超過九萬兩。但是，在礦坑中開礦的百姓，過于艱苦，勞役過重，傷殘也未能得到保證，這一點，該有所調(diào)整！”

    劉旸顯然也上了心，喃喃道：“這確實值得重視，開礦的人口，也當讓更適合的人去做！”

    回過神，劉旸目光平靜地打量著劉晞，事實證明，這個三弟，慵懶其外，內(nèi)秀于心。

    “看來你此次南游，確實看到了不少東西！還當擬一份奏報，詳述見聞！”劉旸說。

    劉晞很痛快地點頭：“我回府便寫，屆時也給二哥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