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588節(jié)
就如劉皇帝對耶律璟好奇,耶律璟對劉皇帝這個大敵,又何嘗不感興趣。其主動想邀,會面于塞北,自己的主場,他沒有避見的道理。 第170章 全線動員 將入暮秋,身處塞上,相比中原,天氣已然冷多了,讓習慣了中原氣候劉皇帝很是不適。在等候耶律璟回復的這段時間內(nèi),劉皇帝也沒閑著,將大同府北部的疆防巡視了個遍,步行乘馬,走了數(shù)百里的路,直到王昭遠出使歸來。 背靠長城,行營臨水而設(shè),空間寬闊的御帳內(nèi),生著兩座火爐,用的也都是產(chǎn)自河東的上好石炭。這些年,大漢官府民間,對于石炭的開發(fā)使用也成規(guī)模了,在取暖方面,石炭比起需要燒制的木炭,有太多優(yōu)越性。當然,一般的平民百姓,還是少有用上的。 劉皇帝呢,盤腿坐在鋪了兩層棉絮的榻上,他是畏寒的本能犯了,哪怕保暖措施到位,兩只寒腿也不時感覺到一絲隱痛。 聽完王昭遠的匯報,劉皇帝說道:“聽你所言,遼主對朕的邀請,態(tài)度表現(xiàn)很積極?” “回陛下!確是如此!”王昭遠應(yīng)道:“聞陛下之邀,遼主很感興趣,其言與陛下神交已久,沒有多少猶豫商討,便答復!如今,契丹殿帳已然起行赴約,臣先行返回稟報!” “神交已久?”劉皇帝呢喃了一句,臉上露出一點似笑非笑的表情,悠悠道:“朕看,用深惡痛絕,要更合適些吧!” “應(yīng)邀便好,也不枉費朕在此做這番表情!”劉皇帝說道。 隨侍帳中的趙匡胤忍不住開口問王昭遠:“遼主隨駕有多少兵馬?” 看了趙匡胤一眼,王昭遠又望向劉皇帝,得到肯定的回應(yīng)后,說道:“具體人眾,難以確定,但以臣粗略所觀,當有三四萬之眾!” 聞言,在場之人頓時都臉色微沉,這個數(shù)量的軍隊,不論對大漢還是遼國而言,都堪稱戰(zhàn)略級別的軍事力量的。對遼國而言,更屬必然,皇帝的宿衛(wèi)親軍,能是弱旅。 而耶律璟若是率領(lǐng)這樣一支隊伍前來赴約,那劉皇帝這邊,可就要多幾分慎重。當然,對于大漢而言,哪怕是十萬遼軍,也不足為懼,顧慮得只是眼下劉皇帝身邊的護衛(wèi)力量不足。 隨行宿衛(wèi)、禁軍,哪怕把奉義軍全軍帶上,也就兩萬余軍。這樣的情況,貿(mào)然赴約,皇帝的安危如何保障,這可是擺在任何事務(wù)之前的問題。 因此,在場的大臣們,表情則能不嚴肅。只掃視一圈,劉皇帝也能看出他們的顧慮,因而瞧向王昭遠,道:“王卿使命歸來,來回奔波近千里,頗為辛苦,暫且下去,略事休息!” “臣告退!”王昭遠也是老臣了,老胳膊老腿,經(jīng)過這番折騰,臉上的疲憊之情幾乎難以掩飾,因此恭敬拜退。 待其退下,劉皇帝瞧向趙匡胤以及李處耘,問:“趙卿還是不贊同出塞會面?” 聞問,趙匡胤也不做遮掩,肯定地應(yīng)道:“正是!陛下萬金之體,家國社稷之所系,臣還是認為,不當涉險。倘有差池,臣等萬死難贖其罪!” 對于劉皇帝出塞之事,隨行公卿大臣,大多都保留意見,不怎么贊同,原因也就是那一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劉皇帝的安危最重要。 “沒有這么嚴重!”聞之,劉皇帝擺了擺手:“此事,是朕發(fā)起的,如今遼主也應(yīng)了,朕豈有再改口爽約的道理,否則豈不為天下笑?再者,也非深入草原,卿等過慮了!” “陛下,實不可輕慢疏忽?。 崩钐幵旁谂?,也開口道:“遼主率數(shù)萬之眾而來,倘若佗生歹心,身處塞外,護衛(wèi)不足,如何拒之!” “卿等的忠誠顧慮,朕感謝之,不過,千軍萬馬都闖過了,這點陣仗,不足為憚!再者,朕身邊有爾等將士忠心護衛(wèi),豈能為契丹人所懾,唯唯諾諾,瞻前顧后,朕不為也!”劉皇帝這樣表示。 聞之,趙匡胤立刻起身,拱手道:“臣自當誓死護駕!” 他這一表態(tài),在座的羅彥瓌、劉廷翰、藥繼能等將領(lǐng),也都爭先起身,以表忠誠。雖然知道,這其中不乏刻意表現(xiàn),但劉皇帝還是很滿意的。 “赴約與否,不必再做爭議了!”劉皇帝擺手道:“或許此一次,將是朕最后一次踏足塞外了!” 見劉皇帝這么說,趙匡胤緊接著說道:“倘若此,那陛下的安危也必須得到保障,要做好充足的準備!” 李處耘也建議道:“時下行營兵力不足,當自邊軍抽調(diào)戍卒,以充實護衛(wèi)力量!” 雖然態(tài)度強硬而堅決,但對于自身的安危,劉皇帝還是很重視的,因此,說道:“如卿等顧慮,必要的防備還是該有的!遼主既盛兵而來,朕自當回應(yīng)之,聲勢上也不能落了下風!” 看著劉廷翰,劉皇帝問道:“臨時調(diào)集軍隊,來得及嗎?可曾方便?需要多少時間?” 對此,劉廷翰實則早就在心底琢磨開了,此時聞之,早有準備之下,干脆地應(yīng)道:“奉義軍可就近集結(jié),西面保寧、寧遠,南面永寧軍,東面天成軍,可輕騎而來,三日足有,臣有把握,調(diào)集兩萬步騎!” “如此加上宿衛(wèi)禁軍,合三萬之眾,足可保障圣駕完全!”負責行營部署的羅彥瓌開口道。 “這是這樣一來,各地的駐守可就空虛了!”劉皇帝凝眉道。 “因此,在調(diào)動兵馬的同時,還當發(fā)令,讓山陽諸軍鎮(zhèn)守戒嚴,提高警惕,加強戰(zhàn)備,做好隨時戰(zhàn)斗,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趙匡胤提醒道。 劉皇帝微微頷首,也果斷做出決定,道:“就這樣辦!” 看著劉廷翰與羅彥瓌,吩咐道:“兵力調(diào)動、整訓安排,就交由二卿cao持了!九月五日,朕要會見遼主于白水濼!另外,絕不能墮我大漢軍威!” 劉皇帝語氣一嚴肅,沒有人敢怠慢,本就態(tài)度嚴肅的二將,心中則更添幾分慎重與緊迫感。 眾人退下,劉旸留了下來。大概知道他要說什么,劉皇帝沒等他開口,直接道:“你就不用陪朕一起去,留守云中!” “兒愿同往!”劉旸表情鄭重,拱手道。 “你去做什么!”劉皇帝眼睛一瞪:“好好給朕在后方守著!” “可是——” 劉旸再度張嘴,立刻被劉皇帝打斷:“沒有可是,你想違背朕的命令嗎?” 當劉皇帝露出這種態(tài)度時,劉旸也實在沒什么反抗的底氣了。不過,注意到他關(guān)切的眼神,劉皇帝語氣一緩,說道:“我此去,一時興起,雖然可作充足準備,但豈能保證萬全。倘若有什么意外,你這個太子,可就是我最扎實的后盾了!” 這話,劉皇帝可謂推心置腹了。見狀,劉旸嘆息一聲,不得不俯首聽命。劉皇帝就是這樣,萬事往壞了想,做最充分的準備。 雖然,他并不認為此去有太高的風險,但也要考慮好退路,這也是為帝國負責。劉旸都不打算帶來,隨行的皇子之中,也只帶上趙國公劉昉,至于隨駕四妃,也只帶上了耶律妃。高、折、郭三妃固請從之,被劉皇帝強行留在云中。 隨著一道道軍令飛馬發(fā)出,以山陽為主的北疆邊軍整個都動員起來了,收到召令的騎軍,迅速向焦山口集結(jié)而來,其余戍卒也在各自長官的率領(lǐng)下戒備起來。 一時間之間,整條山陽防線,都進入了一種緊張的戰(zhàn)備狀態(tài),這樣大的動靜,還是這十年以來的頭一次。 不明情由的人,見到這樣的陣仗,都認為漢遼之間,又要開戰(zhàn)了。如此大張旗鼓,也有對遼軍進行震懾的意圖,這里的動靜顯然也是瞞不了契丹人的。事實上,這樣緊急的一場大調(diào)動,也是對邊軍素質(zhì)的一次全面檢驗,在這樣近乎實戰(zhàn)的準備中,也最能體現(xiàn)素質(zhì),看出問題。 而在劉皇帝這邊緊鑼密鼓之際,西來的遼軍行營中,自然也少不了爭議…… 第171章 耶律璟選擇保守 “都說完了?”殿帳內(nèi),耶律璟小刀割rou,搭配著烈酒享用,抬眼瞟了一下安平王耶律敵烈為首的一干貴族將領(lǐng)。 見耶律璟反應(yīng)平淡,幾個人面面相覷,有那么片刻的尷尬,耶律敵烈說道:“陛下,如此良機,百年難遇,若是遲疑不決,耽誤了只怕后悔莫及??!” 顯然,這干貴族是從此次兩國皇帝會面中看到了機會,按捺不住躁動的心思,想要建功,并籍此一舉扭轉(zhuǎn)漢遼之間強弱形勢。 這樣的想法,不能說愚蠢抑或無自知之明,只是收益巨大,倘若真的能趁機把劉皇帝給解決了,那對南面大漢帝國而言,無疑是重創(chuàng)。 那么,施加于遼國身上的壓力,那不斷勒緊脖子的繩索,立時消散。把未來想得美好點,還能一舉扭轉(zhuǎn)遼國的頹勢,重新反攻大漢,甚至鐵騎南下中原也不再是妄想…… 再加上,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不論怎么看,對大漢天子而言,塞上會見,都是他安危保障最弱的一次。錯過了,就真的不會再有了…… “你們想要謀南朝皇帝,人豈能無備?”耶律璟精明起來的時候,是無比精明的,面對眾人所請,慢條斯理地說道:“那漢帝是何人?從太宗皇帝時起,就是大遼的強敵了,二十余載間,大遼在其手上,可曾占得一絲便宜?以其精明,他既出塞來邀,豈能置自身于險地?” “或許是漢帝志得意滿,而生驕慢之心呢?”耶律敵烈忍不住道。 看了這個四弟一眼,不論過多久,不論怎么變,這急功近利的性格從來沒有改變過。這也是這些年來,他更加倚重五弟耶律必攝的原因之一。 “性命攸關(guān),家國興衰的大事,能莽撞賭博,靠揣測判斷行事嗎?”耶律璟不客氣地斥責了一句。 耶律敵烈不說話了,但表情反應(yīng)就一個意思,不服氣。這個時候,南樞密使蕭護思走進帳中,向耶律璟稟道:“陛下,漢帝遣人再報,約定于九月五日!” “另外,南面?zhèn)鱽硐ⅲ@幾日,南朝長城諸關(guān)都加強防備,兵馬調(diào)動頻繁,動靜很大,集結(jié)于焦山口的漢軍,只怕不下三萬之眾,恐有所圖,還請陛下提高警惕!”蕭護思嚴肅道。 “聽到了嗎?照此情勢,反倒是我們需要提防漢帝圖謀!”耶律璟說這話時,目光是落在耶律敵烈身上的。 “北相,當年你曾率軍,同漢軍在山陽糾纏,依你之見,憑我們眼下手中的力量,能夠擊敗漢軍嗎?”耶律璟又問北府宰相耶律賢適。 當年,在遼軍北撤,是他留下,帶著漠南遼軍與部族,替遼守住了大片的國土,否則,以當時遼國的形勢,即便大漢后繼無力,遼國的勢力范圍也還將向北退縮。 在與漢軍對陣方面,耶律賢適也算遼國貴族大臣中比較有發(fā)言權(quán)的了,因此,稍加思量,沉聲應(yīng)來:“漢軍邊軍戰(zhàn)力不弱,漢帝身邊的禁軍必然也是精銳,以行營眼下的實力,戰(zhàn)勝的成算不大!且白水濼距離漢關(guān)不遠,隨時可得到支援!” 耶律賢適這話,說得也算直白了。勝算如何,經(jīng)歷過當年漢遼大戰(zhàn)尤其是南口攻防戰(zhàn)的人,心里都有個數(shù)。 不過,這十年過去,遼國的軍隊也在更新?lián)Q代,貴族、軍隊之中,也不乏勇壯派。作為北方霸主,志氣也沒有被徹底打掉,一些站得低,看不遠,不了解如今大漢究竟有多強大恐怖的人,也是沒有太多敬畏之心的。 比如耶律敵烈,他身份或許夠高,但卻是個“大契丹主義”者。一聽耶律賢之言,當即道:“北相為何自滅威風?漢軍戰(zhàn)力強,大遼就沒有精兵猛將了嗎?” “漢軍既然大舉調(diào)動,兵力不足,我們也可以立刻征召部卒,調(diào)集戍兵,在草原上,何懼他三兩萬漢軍!山陽漢軍,人數(shù)并不算多,若能堅決,不是沒有功成的可能!”耶律敵烈聲音也高了些,神情激動地說道。 可惜,他這一番話,沒能得來耶律璟的認同,反而遭來一聲嚴厲的質(zhì)問:“你想掀起與南朝之間的全面大戰(zhàn)嗎?十年前的慘痛教訓,忘記了嗎?” 以耶律敵烈的性子,估計也是壓抑地久了,此時面對的皇兄的訓斥,爆發(fā)了,直接道:“若不謀漢,漢必謀我,不求主動出擊,難道還要等著漢軍來伐嗎?陛下莫不是畏懼漢軍,不敢再向他們亮出我契丹兒郎的戰(zhàn)刀?” “安平王,不得無禮!”一旁,在座的漢族大臣韓匡嗣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耶律敵烈似乎也放開了,輕蔑了看了韓匡嗣這個“軍醫(yī)”一眼,冷冷道:“我是契丹勇士,習慣不了你們漢人的規(guī)矩禮儀!” 韓匡嗣一家,是靠著與述律太后的關(guān)系而發(fā)跡,逐漸上位,成為遼國內(nèi)部舉足輕重的漢族世家。也得益于此,耶律璟在位其間,韓家榮寵未衰,哪怕如今漢帝國勢盛的情況下,韓家的子弟仍舊受到重用,比如韓匡嗣的兒子韓德讓,如今就在耶律璟身邊任通事。 “放肆!”而耶律敵烈的態(tài)度,也徹底激怒了耶律璟,冷聲斥了一句,而后舉起手中的刀子,朝外一指:“滾出去!” 面對神情嚴厲的耶律璟,耶律敵烈終究沒有硬到底,冷哼一聲,轉(zhuǎn)身便去。殿帳中的氣氛,因為這場風波,顯然沉悶了許多。 耶律敵烈退出,請命冒進的貴族將領(lǐng)們,也都不作話了,其他人,也都默然,等待著皇帝耶律璟的示諭。見到這副場面,低調(diào)地坐著耶律賢,頭又低了幾分,只是雙目之中,閃過少許的異色。 良久,耶律璟下定了決心:“攻漢之議,就不要再談了!” “是!”一干文武,也沒有再就此爭執(zhí)。 “南樞密,你遣人答復漢帝,朕定然如期赴約!”耶律璟對蕭護思道。 “遵命!” 又瞧向耶律賢適,指示道:“漢帝既然大張旗鼓,率眾而來,我們也不得不防,具體事宜,就由你主持了!傳詔行營,放慢速度,如期抵達白水濼!” “是!” 遼主行營如今所在的地方,距離白水濼已然不足兩日的路程。一場爭議結(jié)束,眾臣退去,留下的耶律璟則忍不住重重地嘆息了一聲。 原本面上的強勢表情,消散一空,一種難以名狀疲憊感籠罩著耶律璟全身。不只是常年飲酒與作息昏亂造成的身體虧空,還有心累。自從耶律屋質(zhì)死后,他再沒遇到一個能夠全心全意為他謀劃軍國大事的賢臣了。 如今,雖然沒有胡亂嗑藥,但耶律璟的精神狀況也確實是出問題了,大抵是身心承受的壓力太大了吧。 事實上,對于耶律敵烈等人的建議,耶律璟又何嘗不動心,十年前的慘敗,喪師失地,二十萬大遼兒郎死傷,這樣的結(jié)果,怎能不刻骨銘心,怎能沒有恥辱感。 只是,也正因為記憶太深刻了,他才不得不慎!雖然從未謀面,但劉皇帝的大名早遠揚四方,對耶律璟而言,劉皇帝則更像一個夢魘,始終縈繞于大遼上空,隨時可能再度露出猙獰的獠牙。 這樣的敵人,耶律璟哪里敢小瞧,又哪里敢莽撞行事。 就這般,在各懷鬼胎,在潛流暗涌間,漢遼兩國帝王,于秋高氣爽之際,在一個龐大的陣仗下,相會于白水濼畔會面了。 第172章 更像打仗來的 暮秋時節(jié),草木枯黃,在這塞北,天地則更顯曠遠開闊。一聲高昂的鷹啼,刺破穹宇,蒼鷹奮翅,在上空翱翔幾許,鷹目犀利而敏銳,洞察著廣袤的原野。 或許是游累了,又或是發(fā)現(xiàn)了目標一般,振翅而下,如離弦之箭一般,直撲白水濼畔那支聲勢浩大的軍隊。臨近軍前,驟然減速,而后穩(wěn)穩(wěn)地落在鷹奴的粗壯結(jié)實的手臂上,而后便收斂起了所有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