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世祖 第800節(jié)
當榆林的情報傳回之后,王寅武就已經(jīng)坐蠟了,而劉皇帝的反應(yīng),則更讓他驚懼已。甚至到面圣了,他還是沒想好,如何應(yīng)付此事,又如何減輕他與武德司在其中的責任。 “武德司在做什么?相州官府在做什么?銀州官府又在做什么?”劉皇帝的責問仍未停止,惡狠狠地盯著王寅武:“李繼遷這賊子都跑到銀州,都豎起反叛的大旗了,你們事前竟然沒有一點反應(yīng)?” “陛,陛下,臣有失察之過!”大冬天的,面對劉皇帝刀子一般的目光,王寅武直覺渾身難受,冷汗迭出,話都有些說不清楚,極力地想要彌補什么:“目前情形如何,尚不明了,臣已然下令,讓榆林、相州探吏調(diào)查李繼遷及李氏……” “好嘛,榆林道的奏章都上來了,你連具體情況都還沒有搞清楚!”一聽這話,劉皇帝更是毫不留情地責難:“武德司已經(jīng)墮落至此,遲緩至此?要爾等何用?” “臣有罪!請陛下治罪!”王寅武徹底慌了,根本找不到自圓其說的理由,兩腿一軟,就跪倒在地。 太子劉旸在旁,見劉皇帝怒火攻心,趕忙出言勸道:“還請陛下息怒,保重御體。既然叛亂已發(fā),而今之計,還是盡快平定亂事,恢復(fù)治安,以免造成更大影響!” 太子這一開口,其他人也終于敢說話了,財政使王著跟著發(fā)言:“陛下息怒,龍體為重!” 趙普自然不能落后,也開口了,不過反應(yīng)倒也還算平靜:“太子殿下所言甚是,眼下以平息事端為先,避免擴大,拓跋李氏,在黨項部族中,有不俗的影響,必不能放任,需嚴厲打擊!” 樞密使劉廷翰也主動稟道:“銀州叛事發(fā)生后,當?shù)毓俑鸵逊磻?yīng)過來,李繼遷匪眾不足兩千,也未對銀州城造成重大破壞。榆林道都指揮使王侁親自調(diào)動兵馬平亂,賊眾已然潰散……” 隨著劉旸與幾名大臣的勸慰,劉皇帝怒火有所平息,然而聽劉廷翰的匯報,又忍不住怒道:“李繼遷呢,他的首級呢?” 劉廷翰遲疑了下,硬著頭皮答道:“叛眾潰散后,賊首李繼遷率領(lǐng)殘部遁出長城,逃往沙漠……” “王侁在做什么,還能讓賊首逃脫?”劉皇帝目光銳利地讓人驚悸。 第140章 殺心大起 發(fā)xiele那么一通,劉皇帝情緒已經(jīng)有所回落,人也冷靜了下來,扶著御案坐下,氣息平復(fù),環(huán)視一圈,冷冷道:“說說你們的解決辦法!你先說!” 見劉皇帝把目光投向自己,太子劉旸稍作思量,拱手道來:“臣以為,其一,責令榆林官兵,繼續(xù)清剿殘匪,肅清余孽,同時追剿賊首李繼遷。 其二,令榆林官府戒嚴,加強治安肅清,穩(wěn)定秩序,安撫人心,盡量消除此亂影響,以防另生差池!” “就這?”聽完劉旸所提兩點,劉皇帝頓時露出不以為然的反應(yīng),瞥了他一眼,直接道:“不夠!” 說著,沖劉廷翰道:“制令王侁,對賊首李繼遷及其余孽,全力追剿,窮追猛打,朕要將之賊子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劉廷翰應(yīng)道:“是!不過,李繼遷已然遁入流沙,一時恐難覓蹤跡,再兼又處深冬,天寒地凍,一時之間,恐難見效!” “聽你的意思,逃入沙漠,就拿他沒辦法了?氣候嚴寒,就不能打仗,就不能剿賊了?”劉皇帝立時質(zhì)問道。 劉廷翰神色一緊,趕忙道:“臣并非此意!” 見他急切地欲作解釋,劉皇帝揮手打斷他:“沙漠環(huán)境固然惡劣,能給賊人提供屏障,卻也限制了其活動!李繼遷長于相州,他對榆林道的地理,還能有久戍邊疆的當?shù)伛v軍熟悉? 那是大漢的國土,是他們守護的地盤,他們能夠坐視賊子猖獗?先把目標放在那些綠洲、水泊之間,這么簡單的思路也需要人教? 十年沒有大動作,大漢的官兵已經(jīng)不會打仗了?” 劉皇帝的狀態(tài),顯然不那么正常,是各方面挑著刺,表達著他的不滿。對此,劉廷翰當即應(yīng)道:“陛下訓(xùn)示,臣必然地傳達到位!” 聽他這么講,劉皇帝語氣不見緩和,道:“告訴王侁,對他此次平叛的表現(xiàn),朕很不滿意,讓他好自為之!” “是!” 劉皇帝又瞧向劉旸,繼續(xù)做出指示:“傳詔榆林道,實行全境戒嚴,對各地黨項部族,嚴密監(jiān)控,對其進行一次清查,凡與李繼遷有牽涉者,不論何人,一概拿下。 若僅是一個李繼遷,自不足為道,然而若讓他與當?shù)攸h項人勾結(jié)起來,情況才更為深重,這些年黨項人滋擾不斷,李繼遷也打著黨項人的旗號,顯然這些黨項人,才是禍亂之源,必須提高警惕! 讓榆林道文武,都給朕警醒些,再出亂子,朕就先治他們,再平李繼遷!” 劉皇帝話里,警告的意味十分濃厚,不說榆林道的文武聽聞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他們這些在場之人,已經(jīng)感受到龐大的壓力了。 “榆林道針對此亂的處置,暫作此安排!”劉皇帝又冷冷道:“但是,在李繼遷叛亂過程中,那些疏忽失察,乃至為虎作倀者,陛下嚴懲,以警世人!相州知州、指揮使一并免職,銀州軍政主官下獄問罪!此事,就由趙卿處置!” 見劉皇帝看向自己,趙普老腰一繃,迅速答道:“是!” 對此,他也是早有預(yù)料,李繼遷之叛,應(yīng)對是一方面,追究責任,也是一方面,以劉皇帝的脾性,也不可能放過,哪怕只為發(fā)泄,也要懲治一批人。 這天下,這朝廷內(nèi)外,可真是一點都不安寧啊! “還有!”劉皇帝又想到了什么,眼神中滿是殺機,吩咐道:“傳詔相州官府,把李氏一族全部羈拿,押抵京師處斬!” 這道諭示一下,殿中的幾人頓驚,適才雖然沒人提起,但都知道,李繼遷在榆林道一鬧騰,相州的那些拓跋李氏族人,日子就必然不好過。 但怎么也沒想到,劉皇帝竟然毫不猶豫,毫不留情,要趕盡殺絕,甚至不打算聽取一些李氏的陳情。 雖然出了李繼遷這么個叛逆,但若說偌大的李氏家族,都是叛賊,那顯然有失偏頗了。過去的二十年,李氏家族,還是算安分的,再加上,李繼遷只是旁出支脈,如今李氏的當家者,乃李繼捧。 這樣不管不顧,一刀切地打擊,甚至沒有審查推鞠的意思,如此做法,過于狠戾,會起到怎么的效果,造成什么樣的影響,這是要打個問號的。 然而,誰教他們都姓李,誰教他們是定難軍的后裔,誰教他們曾經(jīng)割據(jù)一方,若是太平無事還好,今與叛逆相涉,那就只有自認倒霉。 “怎么,你們有異議?”見幾人不說話,劉皇帝掃視,輕聲道。 不過,哪怕是一向以仁厚著稱的太子劉旸,此時也沒有貿(mào)然開口求情,他畢竟不是一味的迂腐求仁,至少在此事上,他看得很清楚,知道劉皇帝的底線,立場也就堅定,不會去挑戰(zhàn)劉皇帝的敏感處。 “李繼遷一叛亂,拓跋李氏自然不可信,未免內(nèi)外勾結(jié),該當采取果斷措施!”趙普堅決地表態(tài)。 聞言,劉皇帝這才露出了點笑意,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安排吧!” 此言落,也就意味著,這個冬季的開封,注定是充滿血色的,拓跋李氏,嫡系旁出加起來,可是有幾百人的,若是將家仆都算上,那就更多了。 “陛下,還有一個情況,需要注意!”趙普應(yīng)諾的同時,拱手提醒道。 “你講!”劉皇帝看著他。 趙普道:“榆林道的奏報中提到,參與李繼遷叛亂的,除了一部分黨項部眾之外,還有被其攻破的明堂川刑徒營! 這些年,各地的刑徒營,屢出差池,sao亂不斷,可見朝廷對刑徒營的管理是有漏洞的,需要盡快彌補,加強管控。 整個西北,刑徒數(shù)以萬計,這些罪人,都是對朝廷不滿的,若是讓他們被挑動起來,必生大禍,朝廷不可不防!” “趙卿說得好!”劉皇帝眉毛一挑,當即認可道:“朕還當真有所忽略,此情不可不察,降一道嚴令,著各地官府,對治下刑徒營,嚴加提防!” “是!” “陛下!”這個時候,劉旸見機進言道:“天下刑徒,之所以對朝廷滿懷怨憤,皆因朝廷對其使用過厲,監(jiān)管過苛,在加上各地官府管理上有所懈怠,方致隱患重重,sao亂不已。 有鑒于此,臣以為,在加強刑徒營監(jiān)控的同時,在刑徒的管理與使用上,是否可以采取一些緩和辦法,以作安撫,穩(wěn)定其心!” 對于劉旸的這個建議,劉皇帝并沒有直接反對,而是陷入了思考,不過沉吟幾許,還是搖了搖頭:“若是平日,倒無不可,不過,眼下局勢,不適合放松,還當以控制穩(wěn)定為先。這個時候求緩,只怕會釀成的更大的動亂,即便要緩和政策,也要等榆林之亂平定之后!” “好了,你們都退下,去辦差吧!”談到這里,劉皇帝已然徹底恢復(fù)了冷靜,也沒有更多興致了,沖幾人擺手道:“太子留下!” “臣等告退!”趙普牽頭行禮,緩緩?fù)巳ァ?/br> 還跪在那里的王寅武則尷尬了,有些不知如何自處,眼巴巴地望著劉皇帝,欲言又止,見其狀,劉皇帝語氣不帶絲毫表情:“你也退下!” “是!”王寅武如蒙大赦。 然而,還沒有出殿,臉色不由大變,像趙普、劉廷翰他們,是受了詔命,得了劉皇帝明確指示,可以按部就班地去做事,處置善后。 那他呢?他武德司該做什么,劉皇帝竟然一點沒有交待,這可不是一個好的征兆,哪怕是降罪處置也好啊…… 心念及此,王寅武也不由忐忑不安起來,整個人被無盡的恐懼包圍著,這可如何是好,他該何去何從? 眾臣退下,御案前只留下太子劉旸一人,見微倚御案,面帶疲憊的劉皇帝,輕聲寬慰道:“爹,還請保重御體,不要憂慮過甚,些許小亂,會平定的!” 聽其言,劉皇帝舒了一口氣,嘆道:“一個小小的李繼遷,還不被我放在眼中。我感慨的是,這開寶二十年,怎會如此紛擾不斷,風波迭起……” 第141章 父子關(guān)系 “或許是我真的老了,壓不住人了?”劉皇帝輕聲嘀咕道。 劉皇帝喃喃自語,嘆人之已老,但卻沒有給人一絲的消沉之感,顯然言不由衷。不過,劉旸見了,還是十分貼心地勸慰道:“爹正春秋鼎盛,天下敬服,榆林只是突發(fā)小疾,無傷大體,用藥根除即可,實無需掛懷!” 聽其言,劉皇帝看著自己的太子,一時間收起來外表的冷硬,目光平和了許多,對劉旸道:“你說得對,只小疾兒,我若是太過重視,豈不高看賊子,徒惹天下笑?” 說著,劉皇帝抬手,于空中頓了下,方才交待道:“我把此事交給你總理,不論是西北平叛,牽涉人員的整頓,還是拓跋李氏的處置,都由你來負責,你決策之權(quán),我暫時不管了!” 聽劉皇帝這番交待,劉旸有些意外,猶豫了下,拱手道:“爹如此信重,兒感激萬分,只恐才疏德淺,辜負所托!” 劉皇帝就不愛聽這略顯虛偽的謙辭,當即斥道:“辦不辦得好另說,若是還沒去辦,就如此遲疑畏縮,那日后你如何治理偌大的國度,如何處置那些紛繁復(fù)雜!” 看劉皇帝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劉旸也當即改變了態(tài)度,雙手抱拳,表情嚴肅,語氣堅決:“兒定不負期望!” 見狀,劉皇帝這才露出了點笑容:“這才是大漢太子,該有的氣度與擔當!不要畏畏縮縮,也不要怕出亂子,更不要怕殺人!想要守好這份基業(yè),光靠仁厚是遠遠不夠的!” “爹的教誨,兒謹記在心!”劉旸表示道。 從近些年的表現(xiàn)來看,太子雖然不時表現(xiàn)出一些與劉皇帝理念不符的地方,但明顯變得低調(diào),趨于保守,小心翼翼。 對于這些的變化,劉皇帝不是不清楚,因此,他心里也多少有些含糊了,不是對劉旸不滿了,只是覺得,這個太子,城府似乎也慢慢變深了。 這樣的變化,劉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好事,一方面有些不爽這種霧里看花的感覺,一方面又認為,劉旸需要有一些城府。 在這種矛盾的心理狀態(tài)下,劉皇帝看太子的目光,自然難免多些異樣,也只能通過一些人事,去試探他,也是繼續(xù)磨煉他。 此時,見劉旸如此表態(tài),又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處理國事的能力,已經(jīng)歷練出來了,朝廷上下都相當認可,我也十分滿意。 你現(xiàn)在欠缺的,恰恰是應(yīng)急權(quán)變,我還在,天下便如此多事,我若不在,你面臨的情況只會更加復(fù)雜,對此,你要心里有數(shù)!” “是!”劉皇帝這番話,已然相當開誠布公了,因此,劉旸神情間也露出幾許感動。不論近些年的劉皇帝,變得如何冷酷猜忌,但對他這個太子,還是待以真誠的,這一點,劉旸也感受得到。 “爹,榆林不穩(wěn),西北這些年也漸不安,關(guān)于西征之事,是否往后壓一壓,既可抽出精力,平定黨項之患,也可給六弟他們更多準備的時間!”情緒一上來,劉旸略微猶豫后,還是主動提議。 雖然西征的詔令已然下達了,但事實上,由于氣候與交通的問題,漢軍仍未大舉西進。在過去的一個多月中,只是把西征的統(tǒng)帥管理機構(gòu)給架起來了,同時,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一些軍事、軍令、后勤、訓(xùn)練等項目的準備工作。 甚至于,作為支前大本營的河西,都還沒有徹底動員起來,等真正動兵征討黑汗,恐怕也要等到來年開春之后,就是拖到入夏,也不是不可能。 西征黑汗,既有覆滅其國的戰(zhàn)略目標,從一開始,朝廷就沒有急攻速下的打算,做好了長期作戰(zhàn)的準備。 因此,劉旸提出的這個求穩(wěn)建議,還是畢竟應(yīng)時的。不過,劉皇帝思索之后,還是搖了搖頭,有些固執(zhí)地說道:“只要把黨項人給壓制住,李繼遷便成不了什么氣候,榆林事榆林道解決,與西征無關(guān)。已定之戰(zhàn)略,不可貿(mào)然更改,按照既定計劃推進即可,否則豈能不令將帥官兵難做?” 見劉皇帝態(tài)度堅決,劉旸也不堅持,這種情況,他早已習慣了,有些事情,是真勸不住劉皇帝的。 這么多年,在與劉皇帝執(zhí)政理念上分歧異見的應(yīng)對上,劉旸也找到一個合適的定位,該說的話,該表的態(tài),他一定要展現(xiàn)出來,這也是劉皇帝樂意見到的。 劉皇帝不想看到一個唯唯諾諾、默默不語的太子,雖然并沒有明確表達這樣的意思,但劉旸自己是體會出來了。 而當皇父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時,勸阻不了,劉旸就只能盡心竭力地落實,做好監(jiān)督,盡量解決執(zhí)行過程中產(chǎn)生的一些問題,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在許多重大問題的決策上,劉旸如今確實沒有太大的發(fā)言權(quán),因此,他只能盡量在執(zhí)行層面努力,至少向劉皇帝表明,他是個能做事的人。 這其中的分寸把握,這些年劉旸也逐漸摸索出來了。當然,這同樣又產(chǎn)生了一個問題,他畢竟是太子,未來的皇帝,劉皇帝需要的也絕不是一個只會做事的儲君。 事情做得再好,那也是臣,如果形成習慣,把為臣的思想,代入到為君上,那可是會出大問題的,皇帝不能從思想上就出問題。 因此,針對一些國事,劉皇帝又不斷詢問劉旸的看法,要他在決策層面,形成自己的想法與意見。